雍和昂起頭來,瞧着眼掛淚痕的雲氏,大聲道:“你哭什麼?大不了我做你的丈夫好啦,一輩子關照你,疼愛你,誰人敢要對你不好,我立即去和他拼命。他傷你一分一毫,我必以牙還牙,百倍奉還! ”酒勁兒上來,忘乎所以,抽出腰間的手槍,開了槍栓,朝天放了一槍。
在室內放槍,聲音奇大無比。
衆人只覺耳中驀然一悶,跟着雍和手中物事一端迸濺火光,雙耳重新能聽到聲響之時,卻聽到屋頂碎瓦聲響,擡頭看時,只見屋頂已被轟開一個小洞,瓦片破碎,塵土紛紛,飛揚飄蕩。
佘翠翠嚥了一口吐沫,連大氣兒也不敢出,凌瀟肅縱然身懷功夫,藝高膽大,但是酒酣之時意識鬆懈,驀然聽到這一聲巨響,也給嚇了一跳,更別提桌上坐的其他老輩尊長了,一個個伸手捂耳,瞠目結舌,身子微微顫抖。
雲氏怔怔地看着雍和,隔了好半響,緩緩道:“你說什麼?”
雍和有意要讓佘翠翠死心,站起身來,將槍放在桌上,槍頭似乎無意一指,正好指定佘翠翠。
佘翠翠大驚,尖叫站起,跑開兩步,躲在一旁,雙眼盯着黑乎乎的槍口,神色恐懼到了極點。
雍和劈手奪過雲氏手中的酒壺,摔在地下,大聲道:“我說我要讓你做我的妻子!我日後用心待你。我坐着,就不會讓你站着!”拉着雲氏手臂,要她坐在佘翠翠座位上。
雲氏哪裡肯,一邊脫手,一邊道:“你……你不要胡鬧!”
雍和酒精衝腦,不管不顧,雙臂用力,將雲氏雙肩一按,雲氏啊了一聲,坐了下來。
她給雍和鐵箍一般的雙手捏的肩膀生疼,眼中微微流露抱怨之意,但這層抱怨之下,卻是隱隱約約的期待。她也想聽雍和接下里會說什麼話。
雍和道:“以後我吃飯,就絕不會讓你在一旁瞧着!”拿起自己的筷子,夾了一塊豆腐,左手襯在底下,送到雲氏口邊。
雲氏臉上大紅,扭捏道:“我……我……不要,我不吃……”瞥一眼桌上長輩詫異之極的眼光,心裡羞到極點。雍和用豆腐碰了碰雲氏薄脣,雲氏無奈,張口吃下。
這道清水豆腐她做過無數次,也吃過無數次,但從沒像這次一般,給人當衆喂在嘴裡,跟何況那人方纔還對着同村長輩大聲說出要和自己結婚這等話來。
一塊本來清淡無味的豆腐入口,只覺又是酸,又是辣,又是甜,又是苦,又是鹹;覺得那塊豆腐如同炭火般燙口,卻又似乎如同冰塊般酸牙,一口咬下之時,幾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雍和斜眼看了看佘翠翠,慢慢坐了下來。
凌瀟肅搖了搖頭,道:“李兄弟,你喝醉了,在說糊塗話,做糊塗事兒。這位……這位……命格有點……有點厲害。”
雲氏聽了,微微一愣,跟着神色黯然,低下頭去。
雲氏面容之美,沒有那個男人見之會不動心。只是雲氏命硬之說,畢竟太過邪乎靈驗,大家夥兒寧可信其有,平時見了雲氏,總是要微微避開。
特別是孕婦病人,一見雲氏過來,如同見了鬼魅,快步走遠。是以以雲氏之美貌,卻也二十餘歲時,才嫁給五十餘歲的鄭澤河。
想不到嫁給趙澤河才兩年不到,丈夫又患病身死。這一下,雲氏掃把星的名頭更加落實。
原以爲願娶雲氏之人,是個外鄉客,也就放心,這會兒聽到此人居然就是雍和,頗感驚訝之餘,卻也着實爲他捏一把汗。
雍和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喝醉。”雲氏苦笑一聲,低聲道:“你就是喝醉啦。你要是沒喝醉,怎麼會說這樣的傻話?”
雍和微微一愣,道:“你說我在說傻話?”伸手探到後頸,扯出一條紅繩,那紅繩一端懸着碩大一塊翡翠猴兒。
雍和將那塊翡翠摘下,拿在手裡,道:“這翡翠是我從一個大漢奸哪裡奪來的,我生肖屬猴,便一直戴着。這塊玉,我戴了七八年了。就算是現在,它也足值……”頓了一頓,解釋道:“也有兩三千兩銀子了。”抓起雲氏左手,塞到她手中,“這是我給你的彩禮,你拿去還債。”
雍和本來刺殺漢奸政敵之後,並不擅動那人財務,只是刺殺了一名同樣屬猴的政要之後,對這塊翡翠實在是喜歡的很,心想反正是不義之財,倒不如自己拿走。
那政要原本是南洋富豪之家的子弟,家財萬貫,後來擔當僞**的大員,更是搜刮兇猛,這塊翡翠,着實價值不菲。
雲氏因爲乃父之故,對玉器一道頗有眼光,這塊翡翠猴子捏在手裡,溫涼滑潤,由於長時間貼肉戴着,觸手如同一塊溫冰,兼之色澤極好,玉質清澈,幾乎沒有一絲雜質,就算是全沒鏤雕的璞玉,說它價值三千兩,也不誇張,跟別說那塊翡翠之上所雕刻的靈猴姿態自然,活靈活現,一雙眼中點了金箔,更添靈動氣息,也不知這塊翡翠出自哪位高手匠人之手,竟能將全身毛髮都鏤刻得毛疵畢現。
父親雲玉師七歲就當了玉匠學徒,在玉雕一門,浸淫數十年,手底下的琢玉功夫冠壓福建,也不能可出這麼纖細如毫的猴毛來。單單是這琢猴的手段,就已經能加價三四百兩。
雲氏握着翡翠猴子的手微微顫抖,顫聲道:“你……你快收起來,給我摔壞了就不好了。”
佘翠翠驀地從地上站起,劈手奪過那塊翡翠,雙目放光,連聲道:“絕品!極品!別說三千兩銀子,就算再加價一千五百兩,也買不過來。”心裡已經在開始暗自撥弄小算盤,如果將這塊翡翠賠了梅老闆,自己反倒還能賺個一千多兩。
如能將繼女嫁給梅老闆,那麼固然是好,但是這姓雍的小子橫插一腳,用一柄威力奇大的古怪物事威脅之下,佘翠翠本來也不敢不從,只能暗罵晦氣。但見這小子居然拿出如此珍貴的一塊翡翠,不禁對這看起來有些窮酸的小子刮目相看。
雍和咬了咬牙,道:“好!那塊翡翠,就叫你後媽拿去還債。這裡有……”脫下手腕上帶的一隻手錶,表倒是不太貴,不過是尋常的機械錶罷了,是中統局裡某人送給他的人情往來禮物,但這已經是他此刻身上最值錢的東西物事了,他將手錶塞進雲氏手中,道:“這塊手錶,我送給了你。雖然不太值錢,可是……可是在這時候,卻也是個稀罕玩意兒。”
雲氏早見過雍和手上戴的腕錶。此刻拿在手裡細看,只覺這塊腕錶似乎是一個銀手鐲,小小錶盤和在張大戶家那口西洋鐘相似,不過比之西洋大鐘的笨重粗拙,這錶盤又薄有小,靈巧可愛得多,忙道:“不,不,這東西太過貴重,我不能要!”
雍和卻不理她,斜着眼,向佘翠翠道:“我什麼時候,能娶你繼女過門兒?”
佘翠翠看了看手中翡翠,又瞥了一眼桌上步槍,道:“娶妻結婚,那是人生頭等大事兒……”忽見雍和麪色不悅,忙改口道:“你說什麼時候?”心道:“你這小子,倒是猴急。”
雍和怕夜長夢多,佘翠翠知會了那梅老闆,恐怕事情有變,這善良美麗的女人又得給人家做小,便道:“ 越快越好,我瞧今天天氣可以,今晚就可以辦。”
雲氏大窘,羞得面紅耳赤,垂下頭去。
佘翠翠一愣,道:“今晚?這麼急麼?”
雍和道:“怎麼着?不行麼?”
凌瀟肅插口道:“今天是大年初二,還算是在年關……要不要再等幾天?”
雍和搖頭道:“不必等啦!正好兒是過年,大夥兒正喜慶着呢!”拿起手槍,放在椅邊。
佘翠翠忙道:“正是!正是!正好兒……正好趕着年頭兒做喜事,那真是……真是大吉大利。”將翡翠用布包好,放入懷中。
雲氏聽到這裡,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來,掩面往堂後奔去,手掌下隱隱傳來啜泣之聲。
雍和叫道:“喂,你怎麼……”卻見她已轉入堂內。
佘翠翠見雍和神情尷尬,笑道:“女人家害羞,覺着不好意思啦!”
一場歡宴橫生這等插曲,衆人酒腸胃口都已沒有,再喝了幾杯酒,都覺意興索然,老伯爺當先告辭,跟着衆人紛紛推脫有事兒,最後凌瀟肅道:“雍兄弟……你真的要……要娶她麼?”
雍和說:“當然是了!”
凌瀟肅眼中隱隱閃出擔憂神色,道:“那……那就隨你吧!”心道:“你不識好歹,被美色衝昏頭腦,到時候遭她剋死,那也由得你!”
他本來也不太信“命硬”、“掃把星”這等無聊論調,但是後來老朋友趙澤河居然也蹊蹺身死,卻也讓他不由得不信了。雍和幫助他奪回合村賴以充飢的口糧,對他自然頗爲感激。見他要娶一個掃把星過門兒,轉眼說不定就會慘死,心下不忍,忍不住多勸幾句。
但雍和執意不聽,那又能如何?只好隨他的便了,又道:“我去幫你置辦一些婚彩之類,再請一些本村鄰村的老少爺們、姑娘大嬸兒來熱鬧熱鬧,吃頓酒席。雖然倉促,總要熱鬧熱鬧。”
雍和笑道:“那就多謝你啦。”轉念一想,清流村人認得他,到時候如果將請了這些人來,說不定橫生枝節,鬧出什麼亂子來,道:“清源村的人,牧司就不必請了。”
凌瀟肅初時一愣,轉念便已想通:“雲氏是清源頭村的舊媳婦,如今改嫁他人,在宴請清源村人,未免尷尬。”滿口答應。 當下衆人告辭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