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之上,李貞卿將景教千年歷史、職權高低娓娓道來,雍和聽他們居然將自己認爲是耶穌的轉世,不禁又覺滑稽,又覺尷尬。
李貞卿不住試探自己話頭,想要他說出什麼啓示神旨來。
可是雍和這個“迷失訶尊主”不過是冒牌貨,對基督教和景教的瞭解寥寥,哪裡說得出什麼富有深意的話來?他怕話再說下去,露出破綻,推說自己倦了,想要回房歇一歇。
李貞卿父子忙起身相送,來到扶青樓門口,才告退離開。
一進門,那小女孩提着茶炊前來侍應。
雍和喝了一會兒茶,頗感無聊,問道:“書房在哪裡?我要去看看書,寫寫字。”那小女孩點了點頭,當先帶路,雍和跟在她的身後。
來到側樓一間雅室之前,那雅室門匾上寫的是“自傲齋”三個墨字,筆意遒勁,頗有虎虎生氣。走進去,書香撲鼻。書房室內陳設十分雅緻,紅木桌椅一塵不染,梨花木書櫥裡滿是一部部的書籍。彌勒榻上矮几,放着一隻青銅小龍香爐,飄出冉冉香菸。
雍和看到菸絲嫋嫋,纔想起自己今天還沒有抽菸。他煙癮雖然不大,但是這會兒卻十分想抽一根,想:“身上可沒有帶的紙菸,要不然現在吸兩口,也是好的。”
走到桌前坐下,忽見書桌上飛龍盤旋的筆架邊,居然放着一直大大的黃銅水煙鬥,菸斗上鑲嵌了一枚貓眼大的寶石,喜道:“你們這裡有煙麼?快給我一些!”那小女孩點了點頭,走到一個大櫃子旁,拉開抽屜,取出一個金盒,送到桌上,打開來,金盒裡裝滿了金黃的菸絲。那小女孩拿起煙筒上插着的一把精緻的小鑷子,夾出一點菸絲,放在煙倉之中,晃火摺子點燃菸絲,請雍和吸菸。
雍和吸了一口,覺得煙氣飽滿醇厚,果然是好煙,笑道:“妙極妙極。”每吸一口,水煙鬥便咕嚕咕嚕作響,煙氣經過清水的過濾,雜氣除去不少,更加醇厚美味。
吸了兩口煙,忽見案頭放着一部黑木匣子裝着的大書,就要伸手去拿。那小女孩忙連連搖手,示意不可。雍和問道:“怎麼?不許我看麼?”那小女孩又搖了搖頭,快步走到臉盆架前,端起銅盆,送到雍和身前,示意他先洗手。雍和會意,笑道:“怕什麼,我的手又不髒!”還是洗了手。這回在去拿書,那小女孩並無異議。
那黑木匣子是檀木所制,縱然漆了黑漆,仍然十分芳香,推開盒蓋,匣子裡是七本線書,黑色封皮,用金粉寫了兩個隸書大字:“尊經”。翻看之時,第一本第一頁赫然寫着:“天尊創世之卷”,細看裡面的內容,用文言文寫了天主雅威如何七天創世,和後世自己見到的《聖經》內容一模一樣。心想:“原來在景教裡面,稱《聖經》叫做《尊經》。裡面的內容卻是一樣的。”
心念一動,心想:“哥舒輕侯的那一套《尊經》,和這套一模一樣,他把自己的房子都燒了,連朱元璋的字畫焚燬,都不心疼,卻叫我揹着去交給北宗宗主李鬆生,這其中難道有什麼玄虛麼?”
翻閱各卷,分別是“天尊創世之卷”、“凡申民命之卷”、“遁走埃及之卷”、“約伯嘯天之卷”、等等,都是《舊約》的內容,分別對應着《傳世紀》、《申命記》、《出埃及記》、《約伯記》等等,卻無《新約》的部分,問道:“怎麼沒有《新約》?”
那小女孩皺了皺眉,似乎不懂他的問話。雍和又道:“就是寫聖子移鼠的那部分。”小女孩兒恍然大悟,指了指黃梨木書櫃裡一部白玉匣子的書。這小女孩居然也知道《聖經》的典故,說不定她也是景教子弟。
雍和站起身來,將那匣子書拿下來。只覺十分沉重,白玉入手滑膩溫涼,心想:“好貴氣的一本書。景教看來十分有錢。”他只知道白玉比木頭貴,黃金比白玉貴,那裡知道,裝着《舊約》的那檀木匣子,千金難買,其價值比這一塊大玉整個兒雕成的匣子還要貴重一些。
打開白玉匣子,果然是七本白封皮的線書,用黑字隸書寫着《尊經》二字,翻開來,是用文言文寫的《聖經·新約》內容,有《若望天命》、《瑪竇天命》、《露譚天命》等四部福音書,《羅瑪信札》等書信 ,其中《天啓神諭》便是《聖經》之中的《啓示錄》。
雍和見這兩部書製作精美,成本昂貴,想必是高手匠人花費了無數信心血製作而成。遙想那位匠人制作此書之時,肯定也是焚香齋戒,十分恭敬,心裡不由肅穆之意頓生,覺得抽菸十分不敬,當下滅了菸斗,拿起那本《天尊創世之卷》,一字字一頁頁看了下去。
雍和曾經念過私塾,閱讀古文並無障礙。他看了一會兒,覺得翻譯甚好,文筆清雅,風格質樸,心想:“譯製此書的,一定是當時一位學問十分好的大秀才。”
那小女孩不敢打擾他,搬了一個小板凳,坐在桌子邊兒上,雙手托腮,怔怔地看着雍和閱讀《尊經》。
雍和從《天尊創世之卷》開始讀起,一頁頁翻閱。讀到後來,反倒不怎麼注意文辭清雅繁麗,而是被《尊經》之中的內容吸引。讀完《天尊創世之卷》,之後是《遁走埃及之卷》,這幾乎是《聖經·舊約》之中最精彩部分,寫摩西奉了神命,帶領被埃及人奴役虐待的以色列人走出埃及。讀到摩西破開紅海,甩掉逃兵部分,擊節讚歎,心中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暢快。
他讀得認真,不覺已是正午。小女孩兒請雍和下樓用飯。雍和跟着她來到飯廳,廚子已經做好做了幾樣精緻菜餚放在桌上,並沒有十分的豐盛,卻有十二分的用心,每一樣菜都精細到了極點。
那小女孩爲他盛飯,侍立一邊。雍和剛要動筷,心中一動,想起這小女孩兒昨夜的夢囈,對她的憐惜頓生,回頭道:“來來,你去拿一副碗筷,然後坐下來,和我一起吃飯。”
那小女孩正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飯菜,聽他忽然和自己說話,愣了一愣,跟着搖了搖頭,滿臉通紅。雍和笑道:“怕什麼!”跟着站起身來,道:“我去給你拿筷子!”笑着繞到後廚,取了一副碗筷,迴轉到飯廳,笑道:“咱們一起吃吧!”但是飯廳空空,那裡還見那小女孩的影子。雍和啞然失笑,知道她是害羞,怕自己強讓她一起用餐,乾脆走遠躲開,心想:“這小姑娘的性子真是倔強。”
吃罷了飯,回到書房裡,想繼續再看《尊經》。那小女孩兒卻不知道去了哪裡,書房中也不見她的身影,桌上攤開的書冊已經不見,像是已被那小女孩收拾起來,放在兩部書匣之中。
雍和坐在桌前,拿過黑檀木匣子裝着的《尊經》,覺得入手甚輕,也沒有在意,推開蓋子,驀地裡一聲銳響,匣子裡一件似乎十分尖銳細小的東西彈了出來,直射到雍和的面門,雍和躲閃不及,慌忙伸出左手來擋在面前,手心劇痛之間,一隻黑色的短箭穿過手掌。那短箭勁力甚強,手指粗細的短箭幾乎透過手掌,箭羽插在肉裡,這才阻住去勢。
細看之時,木匣子裡哪裡還有書本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隻袖珍的小弩,一開盒蓋,扯動機括,小弩便即發射。雍和心裡又驚又怒,不知是誰暗設這種歹毒機關,要取自己的性命。
雍和癱坐在椅子裡,只覺得手心的傷口涼颼颼的,穿過手背的箭頭閃動藍氣,似乎喂得有毒。想將那支短箭拔出來,卻渾身痠軟,一點力氣也沒有,腹中猶似着了一團火,呼吸困難,嗆聲大咳,心中十分害怕,待要放聲呼救,哪裡能喊出一點聲音?不多時,神志漸漸混亂,意識模糊,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