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將籃筐提起,低聲道:“你快些進來,我把門閂插上。在這……在這賊窩裡,我總覺得不太放心。”
雲氏嗯了一聲,十分別扭地跨進門檻,進了屋來。
雍和放下籃筐,將門閂迅捷無倫地插上。雲氏見他插上了門,臉上又是一紅。
雍和走到堂上桌邊,把火爐上的熱水壺提起,爲雲氏衝了一杯茶,道:“你喝口茶先。”
雲氏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會喝茶。”
雍和笑道:“茶又不是酒,沒有什麼會不會的。”
雲氏勉強一笑,走過去接了茶卻不喝,道:“我去爲你做飯?”
雍和嗯了一聲,道:“你會做什麼?”
雲氏終於擡起眼來,和雍和雙眼對視,問道:“你喜歡吃什麼?”
雍和呵呵一笑,道:“吃什麼倒也無所謂,什麼都好,只要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向那小門一指,道:“廚房就在那裡。”
雲氏忽然移開眼睛,臉上浮現出嬌羞的淡淡微笑,放下茶碗,提起籃筐,由那小門出去。
雍和瞥見那一張大牀,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哎呦,今晚我們兩個人,就這一張牀,一張被子,可怎麼睡纔好?當初真不該騙金秋川說她是我的妻子,說成是我妹妹多好。嗐,妹妹?我長相普通,人家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兒,如果一母雙胞,那裡會生出偏差這麼大的兄妹?”搖頭苦笑,心裡打定主意,大不了今夜自己在書房打地鋪好了,讓雲氏去睡牀。
在金秋川面前誇下海口,說自己會造槍,爲的是先躲過眼前那一劫,保住性命。
性命現在總算保住了,可是卻不知道這可項上人頭能安安穩穩地在自己脖子上放多久。
一旦自己造不出槍來,金秋差惱羞成怒,非把自己碎成八段不可。想到這裡,心頭忽然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如果我給金秋川殺了,那麼雲氏呢?她也會給金秋川處死麼?我瞧多半不會。金秋川只不過禁止衆響馬漢子奪**子。我一死,雲氏可是又成了一個‘寡婦’,商清清不是說了麼?搶來寡婦做老婆,金秋川便不會追究。”
想到自己一死,雲氏卻要留在這個賊窩之中,去做別人的老婆,心頭有說不出的嫉妒和憤懣,打定主意,說什麼也要逃出這該死的土匪窩去。
走到書房之中,坐在窗下的書桌前,磨墨鋪紙,用一支細筆在紙上畫了一支槍的形狀,雖然十分扭捏變形,但一根槍管,一把**,圓圈之內有個小勾,依稀認出那是扳機,總還有一柄步槍的初步形狀。
雍和摸慣了槍,閉着眼也能拼接組裝出一柄拆成幾百件小東西的機關槍。
至於一柄槍是如何運作,發射子彈,他也只是知道,扣動扳機,啓動撞針,撞針擊打子彈底火,底火爆炸後產生一次微型的衝擊波,在狹窄的螺紋槍膛裡,衝擊波推着彈頭向外急速飛出。
但是看花容易繡花難,雍和吃過豬肉,還真是沒見過豬跑。這槍械製造,他實在是一頭霧水。
雍和嘆了口氣,粗粗地筆畫將那柄槍塗掉,將大紙揉成一團,呆呆坐在窗前,暗自發愁。
少頃雲氏燒好飯菜,在堂屋飯桌上擺好,居然炒了五個菜,還有一大碗香噴噴熱乎乎的肉湯。
雲氏爲雍和盛了一碗飯,輕聲道:“請用。”坐在對桌,給自己也盛了飯。
雍和早就餓了,夾了慢慢一筷子菜,塞在嘴裡,還沒有咀嚼,鹹香味道已貫穿口鼻,忙嚥下讚道:“你做飯真的好手藝!”
雲氏微微一笑,低下頭去,筷子頭挑了一點兒白米,道:“你是北方人,喜歡吃鹹的菜,我燒菜的時候多放了些鹽。我們南方人口味比較淡一些,燒菜時候放的鹽少一些。”將白米放在嘴裡,輕輕咀嚼,想了想又道:“我就知道……知道你一定愛吃。”
雍和笑道:“豈止是愛吃?簡直是……”塞了一大塊雞腿肉進嘴,含糊不清道,“簡直是欲罷不能。”吃一口菜,扒一口飯,狼吞虎嚥,風捲殘雲。
雲氏不過偶爾夾一塊青菜下飯,吃得慢條斯理,十分斯文,見他大吃特吃,心下甚是歡喜。
雍和嚥下一大口飯,看了看雲氏,道:“怎麼了,是不是你不愛吃鹹的東西?唉,你也該給自己炒一道素淡的菜麼!對了我的胃口,可就不合你的胃口了。”
雲氏搖搖頭,左手輕輕遮掩嘴巴,道:“不是的。我只是不太餓。吃一點點就飽了。”
雍和道:“以後你做飯的時候,燒兩道菜就足夠了,一道鹹菜,一道淡菜,不能只顧着我吃。”
雲氏聽了這句話,微微一愣,喃喃道:“以後……以後我做飯的時候……”
雍和皺眉道:“以後怎麼了?”
雲氏微微一笑,道:“沒什麼。你喜歡吃我做的飯菜,我心裡……我心裡很歡喜。”
雍和報以微笑,忽拿起一個空碗,給裡面舀了一勺湯。
雲氏道:“你要喝湯麼?我幫你舀。”
雍和道:“我不喝湯。”夾起一片油菜,在湯裡微微一涮,送到雲氏嘴邊,笑道:“這樣吃起來就沒有那麼鹹了。”
雲氏臉脹得通紅,用筷子接過那片油菜,道:“我自己吃。”將油菜放在嘴裡,脣邊溢出一絲微笑,道:“果然好多了。”
雍和道:“你果然不愛吃鹹的東西。”
雲氏道:“鹹菜吃的口渴。我愛吃甜。”不再逞強說自己不餓。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雲氏忽然問道:“你是北京人麼?”
雍和點了點頭。雲氏道:“你家裡……你家裡有沒有兄弟姐妹?”
雍和道:“我還有一個弟弟。比我小三歲。”
雲氏又問:“家裡父母高堂,總還在吧?”
雍和微微一愣,道:“在,在的。”自己父母兄弟確實健在,不過卻是在幾百年後的北京。想到家人,雍和心中泛起一陣惆悵:“唉,我稀裡糊塗地穿越時空,他們可能只當我死了。”
只聽雲氏道:“你……你娶了我,你家人想必還不知道。”
雍和忍不住重複:“我娶了你?”
其實在他心裡,和雲氏結婚,不過是爲了給她解圍,從來沒有真正把這次婚姻當一回事兒,也並沒有將雲氏當做自己的妻子,這時聽雲氏這麼說,心裡頗覺古怪。
雲氏微微一愕,輕聲道:“你怎麼了?”嘆了口氣,道:“你果然,果然還是……”不再說下去,安靜吃飯。
雍和問道:“果然還是什麼?”
雲氏擡起眼來,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果然還是嫌的。”
雍和皺眉道:“嫌什麼?”雲氏又嘆了口氣。
雍和恍然大悟,別說禮教大防的明朝了,就算是摩登的上海,一個未婚的年輕人娶了一個離過婚的女人,也還是有一定的社會壓力的。
當下正色道:“你別亂想,我從來沒有那麼想過。”
雲氏微微苦笑。
雍和道:“我娶了你……”忽見雲氏低下頭來,一滴一滴清澈的水珠滴在碗裡。
他本來想說:“我娶了你,只不過是當時情急,爲你解圍。咱們以後還是照舊,等逃出這裡,我就把你送回家裡去。”見雲氏居然哭了,這一句話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心想:“我雖然不把這次結婚當一回事兒,她卻當真了。這女人孤苦無依,婆家不要他,孃家也不要她,就算送回流雲村去,她那後媽說不定又要主持將她嫁給那什麼梅老闆。而且她只不過初當寡婦,村人已經百般嗤笑歧視,我再不要她,說不定她只好上吊了。”
當下改口道:“我娶了你……只當你是我的妻子,敬重你,疼愛你,從來不去想你是不是……是不是曾經有過丈夫。你也不要……你也不要多想。”心中尋思:“難道我以後真的就和她做了夫妻麼?我固然不介意她是個寡婦,可是……可是……我們還沒有談過戀愛呢。”
想不到這句話一出口,雲氏居然哭得更加厲害,放下飯碗,趴在桌子上,將臉埋在臂彎,嗚嗚咽咽地哭泣。
雍和急道:“怎麼了?怎麼了?是我說錯話了嗎?”
雲氏一面哭,一面搖頭。
雍和大急,不住道:“你不要哭啦。好不好?”良久,雲氏終於止了哭泣,擡起頭來,用衣袖擦了擦眼淚,雙眼通紅,猶自不住流淚。
雍和見她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心中一軟,道:“你放心好了,我只有對你更好,好生敬重你,管照你。”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右手。
雲氏渾身一顫,想要抽出手來,卻覺他握得甚緊,竟然抽不出來,只好由他握住。心裡又是害羞,又是歡喜,轉念想起自己並非未出閣的閨女,心裡又是一陣難過,她知道雍和從未婚配,只覺得自己好生對他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