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閃動之間,一名極其豔麗的白衣女子飄身進來,朝雍和瞧了一眼,笑道:“我朱大哥從來沒有收過弟子,你這徒弟又是哪裡來的?”言笑晏晏,整間房子驀地增色不少,彷彿屋子裡平白點了幾千只蠟燭。
雍和眼前一亮,心裡砰砰亂跳,這時候才真正明白“蓬蓽生輝”這個成語的真正意義。
雍和一見粉獅子,便知道這白衣女子雪絨兒是哥舒輕侯的舊相識,他一番謊話不好瞞過,笑道:“我嘛……嘿嘿,他老人家前些時候才收了我做弟子,您可能還不知道。”他不說具體時間,只是說“前些時候”,一會兒雪絨兒再來拆他的臺,也好補救。
雪絨兒媚眼如絲,微微一笑,不再理他,瞧了瞧牀上熟睡的小否,笑道:“這是小是還是小否?三年不見,居然長成一個大姑娘啦。”雍和忙道:“怪不得我這兩年半沒有見過阿姨,原來阿姨和我師父已經三年沒有見啦。我是兩年前才拜到我師父門下的。”雪絨兒轉眼瞧他,笑盈盈道:“你叫我什麼?我可沒有那麼老。”
雍和見她膚色白膩,臉上沒有一絲皺紋,就算說她比自己年紀小,都說得過去。
雪絨兒踢了踢腳下的黑衣宦官,笑罵道:“走開。上次害我家粉獅子壞了你的孽種,我還沒有找你算帳呢!”
黑衣宦官低叫一聲,眼中放射奇異神采,盯住雪絨兒。雍和微微一驚,道:“哎呦,姐姐留神,這貓兒的眼睛有些古怪。”
雪絨兒微微一笑,啐道:“小畜生‘亂神’的把戲,玩我還差點兒。”又是一腳輕輕踢出,踢中黑衣宦官屁股。
黑衣宦官哀嚎一聲,一道黑煙也似逃開,藏到古青蝶腿後,探出小頭,怒視雪絨兒。
雪絨兒嘻嘻一笑,看也不看古青蝶,走到牀邊坐下,撫弄小否臉頰,眼中都是愛憐神色,微笑道:“這一定是小否了,不像小是那鬼靈精怪的小丫頭,連睡着了都能看見一副心機深重模樣。小否,小否,我朱大哥應該最疼你了吧?”小否臉帶甜甜地微笑,呼吸均勻,睡得很熟。雪絨兒忍不住伸出左手食指,輕輕颳了刮小否挺翹精緻的鼻樑、猶如白瓷的臉蛋兒。
古青蝶皺眉道:“這小姑娘是朱大哥什麼人?”
雪絨兒這才緩緩回過頭來,進房之後這才第一次看她,嘴角挑起,挑釁笑道:“她和她雙胞胎姐姐都是我的女兒。”
此言一出,不僅古青蝶臉色大變,連雍和都是大吃一驚,心道:“桂公公說過,小是小否是皇宮之中熹妃的女兒,難道這女人就是熹妃娘娘?也難怪,她生的這麼漂亮,也許就是皇宮裡的妃子娘娘。”
古青蝶微微冷笑,道:“你胡說。”雪絨兒將小否一根辮子捏在手裡,輕輕拈弄,笑道:“我爲什麼要胡說?朱大哥惱你這女人水性楊花,終於纔想起我的好來,這才和我生了這一對兒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也不枉我癡心喜歡朱大哥這麼些年。古姑娘,你瞧,我給朱大哥生的女兒好看嗎?”
雍和心道:“原來這美貌的小娘子喜歡哥舒輕侯那憊懶貨色。唉,哥舒輕侯果然腦子不對,有這樣一個美貌姑娘癡心喜歡,卻去苦苦相守壓根兒不放自己在眼裡的古青蝶。古青蝶可沒有這小娘子美麗。不,不,一百個古青蝶,都抵不過這一個美貌的小娘兒。”
古青蝶臉上笑意一點點褪去,慢慢皺起眉頭,瞧着牀上的小否,果然和哥舒輕侯又幾分相像。
她年輕時候和哥舒輕侯相戀,這雪絨兒橫插一腳,屢屢向哥舒輕侯使媚,從那時起,她見了雪絨兒便心中有氣。雖然此時她已經鐘意李靖,但是多年之後再見,對這媚態橫生的女人仍是十分討厭,舊時候的吃醋酸氣居然重新涌上心頭,聽她說爲哥舒輕侯生下一對女兒,心中竟然泛起微微酸氣,暗想:“要是我爲朱大哥生,一定比你生的好看,說不定還能給他生個兒子。”一念及此,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已是李靖妻子,幹什麼要吃這沒由來的醋?忙暗罵自己荒唐。
雍和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來你們是舊情敵鬥氣來着,這女人不是什麼熹妃娘娘。”
古青蝶忽然嘆了口氣,道:“我不信。鑑椴那人,絕不會再和其他女人相好。”
雪絨兒怒道:“你倒叫的親近,當時誰拋下朱大哥,嫁給旁人的?”
古青蝶見自己激的舊時情敵大怒,心裡竟然生出隱隱約約的驕傲,道:“就算我嫁給了別人,鑑椴也始終對我一人傾心。”
她就算不再癡心喜歡哥舒輕侯,但聽到哥舒輕侯終身爲她而不娶鰥獨,居然也心下頗喜,也決計不相信他會和雪絨兒生兒育女。
雍和心中罵道:“賤女人,你自己愛上了旁人,卻喜歡哥舒輕侯爲你孤單一輩子。”
雪絨兒哼了一聲,拍了拍手,粉獅子躍到她膝頭。
古青蝶忽道:“他……這位小王說,他……他已經死啦。”
雪絨兒笑道:“我知道啊。”古青蝶皺眉道:“那你笑什麼?虧你口口聲聲還說癡心對他,聽見他的死訊,一點兒都不心疼麼?”
雪絨兒仍是滿臉微笑,道:“前些時候我去福建看他……”古青蝶道:“福建?他也在福建?”雪絨兒道:“是啊,他就住在福州城外陽明山。哼,就算你嫁給了被人,他也不願住在距你很遠的別處。爲你這樣的女人,值得麼?”古青蝶喃喃道:“原來他就在福建,就在福州……”
雪絨兒白了她一眼,續道:“我到了陽明山絕頂之時,他家已經燒成白地,房倒屋塌,成了一片廢墟。我當時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對頭。縱然不見朱大哥,連小是小否和他養的四隻獸兒也不見了。我下了山來,一路上問人有沒有見過兩個女孩兒和一頭鷹、一匹狼、一隻貓、一條狗兒同行,經人指點,今天剛來杭州,打問到四獸五人住在這旅店裡,方纔聽小雍這麼一說,這才知道,朱大哥果然死了。”臉上笑意盈盈。
雍和暗想:“你方纔不是說你癡心對他麼?怎麼聽見他死了,你反倒高興?”
古青蝶冷笑道:“他死了,你高興什麼?”
雪絨兒一改媚態,沉聲道:“我高興的是,我終於能和他永遠在一塊兒啦。我當時沒有找到他的墳墓,一會兒問一問他徒弟,可不就知道了麼?問清楚了,我就去南京去,爲他尋到那件寶貝,然後帶着和他合葬在一起……”說到這裡,眼睛緩緩閉住,臉上泛起沉靜美麗的微笑,道:“你說,我高興不高興?我和他在陽世做不了夫妻,死後可要永永遠遠在一起了。”原來她聽到哥舒輕侯已死絲毫不悲慼,是早就抱了同死之心。
雍和心道:“哥舒輕侯那傢伙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一位大美人爲他而死?哎呦,不好,她如果找到那件寶貝,和哥舒輕侯合葬一起,這寶貝我可就不能經手啦。只是不知道哥舒輕侯苦苦尋找卻始終找不到的是什麼寶貝?他既然是皇明後裔,他的太爺爺當然也是姓朱的皇帝子孫了,這寶貝一定價值連城。”
古青蝶淡淡的道:“去南京找東西麼,那就不用你啦。朱大哥的這件心願,我爲他做成就好啦,用不着你。”
古青蝶提起竹籃,走到崔非煙身邊,冷冷道:“你做你的事兒,我做我的事兒。我……我對不住朱大哥,很想爲他了結這段心願。”將崔非煙身子提起,從窗中躍出。黑衣宦官見她去了,低低“喵嗚”一聲,甚是悽然。
雍和暗罵:“你們都不長腿兒麼?大門便在這邊,偏偏都要跳窗子,很好玩兒麼?”
雪絨兒忽然擡起眼來,定神瞧着雍和。雍和給她一雙妙目盯着,不禁面紅過耳,心道:“你瞧着我做什麼?難不成看上我了?”
忽聽牀上的小否喃喃夢囈:“巋鬆……我……我就想讓你做……我的……我的丈夫。”
此言一出,雍和一口氣嗆在嘴裡,連連咳嗽,面紅過耳。雪絨兒微微一笑,撫了撫小否臉頰,似笑非笑地轉眼看了看雍和。
雍和訕笑一聲,眼看別處。
雪絨兒忽道:“你師父可曾和你說過南京之事?”雍和搖頭道:“南京麼?沒有。”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那日哥舒輕侯曾低聲說道:“秦淮河畔,龍隱身藏”的話,轉念一想,道:“秦淮河?那不就是南京麼?秦淮河畔、龍隱身藏?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和那寶貝有關麼?”
忽然窗子無風自開,一人閃身進來,卻是古青蝶,她飄身道雍和身邊,低聲道:“我帶你去找李貴司!”手抓雍和腰帶,雍和不由自主,身子掠起,從窗口飛出,兩耳呼呼風響,朝地面墜落。
雍和大驚,雙手不住揮動,忽然身形一頓,卻是古青蝶踏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