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了計程車,路上光禿禿的枝椏和雪松被積雪覆蓋,外面的商店,行人,天橋,緩緩在面前滑過,像一幕幕電影,她嘴角泛着淡淡的微笑,這微笑中帶着難以釋懷的憂傷。
路面結冰,車輛行駛的很緩慢,路的另一側,綠汀咖啡店遙遙相望,車輛越堵越長,擡了擡手腕,已經三點一刻,已經遲到,她蹙眉,自己一向守時的,不能讓他等太久。
“師傅,在路邊停一下,我從這裡下去”。
“好嘞,已經不遠了,你走着更快,可惡的天氣,開車還不如走的快”。
“師傅,給,三十塊”。
“謝謝”。
穿過一條街,馬路竟然變得暢通起來,馬路對面,江澤在向她招手,彷彿他們從來就沒有分開過,彷彿他們之間依然可以手拉手慢慢走過棕櫚小道彼此取暖。
她快步走向斑馬線。
一輛銀灰色的小貨車疾馳而來…
行人的尖叫聲,混亂的腳步聲,車子輪胎急剎帶來的尖銳的摩擦聲,玻璃擊碎的砰然聲交織在一起…
在殘存的意識中,她的身體飛舞起來,像一片羽毛一般騰空,又旋轉着慢慢地飄落,仿若折翅的燕尾蝶,在空中劃了唯美的弧度,戰慄中說不出的荒涼,她終於要走進時間的深處,走進時間的洪荒中被淹沒。脫離軀體的束縛,靈魂終於變得自由而靈動,在短暫的一生中,唯獨愛讓她歡樂又痛苦,只是,這倉促的結局是無法描述的傷。
在最後的一眸中,是江澤清晰的面孔,淡定地望着她,是她愛着的樣子,彷彿明白,又彷彿不理解,多彩的世界漸漸地變成了黑白色,留戀嗎?解脫嗎?沒有了疼痛,沒有了糾結,沒有了愛,沒有了恨…
暗紅色的鮮血汩汩流着,時間和空間趨於靜止…
小貨車突然衝向馬路,發瘋似的逃逸,留下目瞪口呆的人羣,以及報警的聲音。
江澤衝向事故現場,抱起地上滿是鮮血的採文。
“採文,採文,你醒醒,你醒醒”,拼命地呼叫,直到嗓子嘶啞,直到救護車的醫護人員拉開了臂膀。
人羣散去,他失神地跪在原地,跪在採文軀體趟過的地方,是害怕更像是懺悔。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尖叫起來,手指穿過黑色凌亂的發,抓緊了疼痛的頭顱。
“採文,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傷心,不該讓你難過”。
“採文,我不想這樣的,我不想這樣”。
“採文,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如果你還能看到我,不要走,不要走”,張開雙臂,擁抱着暗灰色的長空。
蒼茫色的天空下,他憔悴不堪,他一手操縱了他的生活,擊碎了幸福換取了物資的滿足,那些碎片扎進殘存的善良,帶來隱隱的痛苦。
在醫院的冰冷的病房裡。
羽月用棉質毛巾輕輕擦拭着採文蒼白肌膚上的血跡,細細地,彷彿採文不曾離去,而她只是在幫她洗浴,彷彿採文是一個待嫁的姑娘,而她只爲她裝扮。
“採文,我來晚了”,她邊輕柔地擦拭邊在她耳畔輕輕說道,“雖然,我沒有見你最後一面,我知道你一定有話對我說,你一定購置了最漂亮的衣服想讓我看,你一定又發現了新的美食想帶我品嚐,你一定又漲薪水了,是不是?看你這價值不菲的衣物”。
“採文,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欺負你,而你總是讓着我,你一定又來找過我,原諒我的躲藏,我不想帶給你太多的麻煩,可是,我想還是給你帶來不小的麻煩,你的事情,我一定要給你一個說法,給你一個真相,相信我”。
“採文,不要難過,你走後,我會像對待自己父母一樣對你父母,放心地走吧,那個世界一定很冷,很寂寞,要多穿點衣服,如果,遇到我爸爸,一定要告訴他我過得很好,他年齡大了,你要像我一樣對待我爸爸,看,我又要求你做這做那了,不過,我相信你會做的,採文,作爲你的朋友,我怎麼捨得你走,你怎麼可以這麼不小心?在那個世界,一定要小心,小心過馬路,知道嗎?找個愛你的人好好地照顧自己…”
美豔的妝容讓採文猶如活着一般地美好。
羽月一直強忍那幾乎要宣泄而下的眼淚,人生若之初相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生離死別的苦痛總讓人肝腸寸斷,她知道採文是不喜歡看到她流眼淚的,人生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在自己掌控的範圍之內,亂了,一切全亂了,自己的朋友也出了這樣的事故,羽月隱隱約約中感到這件事情不那麼簡單。
直到,江澤在病房的門口出現,他鬍子拉碴,身上有股濃重的煙味,頭髮凌亂,只是那間或反光的眼鏡還能嗅出一絲斯文的氣息,頹廢,低落。
羽月走到他的面前,冷冷地看着他,幾步之遙,卻猶如橫亙着深不見底的溝壑。
“你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採文,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她手猛然指着安靜的採文,聲色俱厲,她是個愛恨分明的女人,疏離,特立獨行。
“是,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約她,天那麼冷,路那麼滑,都怪我,都怪我不好”,他踉蹌着撲倒採文的身邊,跪着,頭深深地垂下,像是自責,更像是自我逃避。
“你,避重就輕,你以爲你給自己找這樣的藉口你就能逃避責任嗎?我會給採文一個真相,你一定逃脫不了責任”,她的怨氣堵在胸口,憋得胸口生痛,她不能說更多,情緒波動太大,她幾乎說不出來,但這句話絕對給了江澤很大的壓力。
他微微一震,慢慢站立起來,向着她的方向走了幾步,停下來,陷入陰影中的身體無比的陰森。
“你認爲我殺了採文,你患了臆想症”,他慢慢地湊了過來,帶着嘲諷般的微笑,“我那麼愛她,我怎麼可能會殺了她”?
“你等着,是不是你殺了她,我會給採文一個說法,你如果真的愛她,我想你也不會看着採文含冤而死”。
“當然,採文,我和羽月會給你一個說法,採文,我會讓你安息的”。
在江澤閃爍不定的目光中,羽月走出病房的門,室外的寒風凌厲地颳着,遠處有枯樹枝椏斷裂的聲音,仿若羽月撕裂的內心,親人走了,朋友走了,他也彷彿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痛苦是爲了鍛造一個人強大的內心?如果是這樣,羽月甘願做一個平平凡凡的人,只是,生活的漩渦將她越推越遠,窒息,掙扎,微弱的希望,迷離的前方,一切被霧籠罩…
採文的父母陷入失去女兒巨大的苦痛中不能自拔,羽月協助他們處理好採文的後事,警方傳來消息,肇事者逃逸,車牌屬於套牌,肇事者棄車逃逸,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追查中。
“我的孩子,你怎麼忍心這樣拋棄媽媽”?
“阿姨,不要難過,沒有了採文,如果你們不嫌棄,我會代替採文照顧你們二老,我想這也是採文的心願,我會盡最大努力替採文找回公道”,在這件事情上,羽月說出這樣的話,連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事情的真相會是什麼樣子,如果這是一個陰謀,絕對不會那麼簡單,僅僅憑着自己的勇氣還是不夠的。
“好孩子,阿姨感謝你,但是…”採文的媽媽又是一連串的眼淚,連日來,她的身體越來越差,採文離去的打擊令她難過得不能自拔。
“阿姨,我可不可以看看採文的房間”?
“你去吧”,採文媽媽嘆息着允許羽月進去查看。
採文的房間日系粉嫩色爲主,粉色暗格子牆紙上壁掛着三十二寸液晶電視,米黃色的射燈暖暖地照射着窩在手工編織的框子裡的小浣熊,鐵質工藝雕花的牀上吊的是圓頂公主蚊帳,溫柔地垂着,微風吹來微微飄動,牀櫃上採文的寫真依然笑靨如花,她的氣息還不曾離去,白色的花瓣細細地綻放,香氣若有若無,若隱若現,是採文喜歡的格調,牆面的一側是白色鑲壁式衣櫃,打開櫃門,是疊放整齊的衣物,在小格子層放着她和羽月的合影。
看到此,羽月鼻翼一酸,在採文離開的數日裡,第一次,羽月的眼淚掉下來,她以爲自己是堅強的,現在看來,不過是,在外人面前強裝的堅強,總是那麼小小的一瞬刺中了她溫柔的心房,也打開了她波濤洶涌的情緒。
放下合影,站在偌大的房間,掩面,如柳的長髮垂下,掩蓋了自己悲傷的面容,陷入了情不自禁的抽泣中,壓抑,狂唸的思痛,和摯友在一起的細節竟如電影一般歷歷在目,讓她無法控制自己,稍許,拿了面巾紙收拾了自己的情緒,一點一點地開始尋找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所有翻動過的地方,羽月都再一一歸置好,她知道採文不喜歡房間凌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