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年太早,只爭朝夕這種事情,很多時候也只是一個信念。雖然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也無需太過急躁,考慮清楚之後,一步步去做便可以了。因此,暫時說來,許宣所要做的,便是放鬆一下心情,將心頭的想法捋順。他坐在離那‘女’子不遠的地方,偶爾看看遠山的倒影被水‘波’裁剪成粼粼的碎片,偶爾用手劃劃水,秋天的河水,已經帶上了明顯的涼意。有時他也會被不遠處突然躍出水面的魚兒嚇一大跳。那邊白衣‘女’子敲打衣物的聲音也落在耳朵裡,隨後倒是發現了些有趣的事情。
說實話,那‘女’子手裡的衣物不算多,即便換作自己來洗,這段時間過去也該洗乾淨了。但是在她那裡卻一遍又一遍,反反覆覆,與其說是在洗衣服倒更像是在做一些事情打發時間。因爲她的神態很認真,先前倒是沒有注意。這時候發現她手中的衣物被反反覆覆地放在浣衣石上敲打,才覺得大概是有些心事。先前也奇怪怎麼有人會在午後來洗衣服,如今也明白過來。
“咳……快敲壞了。”鬼使神差地,許宣這般說了一句。
河堤下眼下無人,聲音傳過去之後,那邊浣衣的‘女’子微微怔了怔,表情疑‘惑’地看過來。許宣隨後指了指那被敲打成條狀的衣服。‘女’子看了看衣物,又擡眼看了看他,沒有說話,接着敲打手中的,‘棒’槌聲重又響起來。
得,看來是自己多管閒事了。許宣微微聳聳肩,日光在水面上鋪了一片,許宣玩心上來,將腳小心地泡在水裡面,秋水帶着明顯的冰涼,刺‘激’在腳踝處,讓他不由地從鼻腔裡發出一聲****。那邊‘女’子偏頭看了一眼,漂亮的睫‘毛’輕輕地眨了眨,不過也沒有不好意思之類的情緒。隨後敲打聲又響了幾下,然後停下來。
“三七、川芎、蘇木、歸尾、赤芍、三棱還有艾葉……”
輕靈如流水的聲音響起來,想着事情的許宣並沒有聽清楚,表情微微疑‘惑’:“什麼?”
那邊‘女’子看了看許許宣道:“我聞到你身上的‘藥’草味了,活血化瘀的……”然後又轉過頭,倒沒有再敲打手中的衣物,只是眼神定定地望着水面的‘波’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中‘藥’麼……”許宣撓撓頭:“效果其實很一般了。”
先前許宣在臨仙樓所受的傷,經過這些日子的調理已經恢復了一部分,平素只要不是大的活動,都不至於受到影響。‘藥’他還是每天都會上,不過這個時代的‘藥’草對於一些內傷的作用也有限,因爲若要痊癒的話,還需要一些時間。倒是聽方元夫說習武之人有一些比較好的‘藥’,不過這些都是隨着藝業一道被看得很重的,許宣如今的傷勢還用不上那些。早上新上的‘藥’,這個是因爲活動了很久,其實‘藥’味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那‘女’子居然能在這麼遠的距離憑藉嗅覺就分辨出來,想來也是在醫道上頗有造詣。
‘女’子奇怪地看了許宣一眼,大概對於他口中所說的“中‘藥’”有些不理解。隨後稍稍思索一番,說道:“其實公子的‘藥’已經很好了,若是嫌傷好的慢,倒可以試試延胡索,鬱金,薑黃……”隨後也不理會那邊“其實還是比較懷念雲南白‘藥’”之類的胡話,這個時候心裡大概覺得這書生很奇怪。
氣氛有沉默下去,‘女’子一臉心事的樣子,對於搭訕之類的,許宣並沒有特別的經驗,這個時候也只是沉默着看看水面,隨後將腳從水中拔出來,穿好鞋襪。過了半晌才聽到‘女’子好聽的聲音:“你說‘女’子爲何必須要嫁人呢?”
許宣正將鞋子穿好,聞言微微愣了愣,心頭想着莫非這‘女’子是在爲要嫁人煩惱麼?不過也正常,‘女’孩子出嫁之前心態上多少都會有些變化,糾結、忐忑之類的情緒也不少見。不過這時候聽她的話,內裡似乎遊戲而別的意味。於是偏偏頭,隨口說道:“要不然呢?”
那邊白衣‘女’子大概也沒有料到許宣真的會回話,於是探手掬了一捧水,十指微微張開,水又嘩啦啦地從指縫間揚下來,在日光下化作跳跳清零的銀線。
“兩個人,原先都不認識,怎麼可以在一起呢?”白衣‘女’子搖了搖頭,神‘色’似乎有些苦惱:“雖然大家似乎都是這般,可是,總覺得很不對勁……”
許宣嘴角輕輕扯動一下,心中想着是不是要和這‘女’孩子探討關於愛情的哲學命題……在這個時代,婚姻是不得自由的,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二人在婚前從未謀過面也是在正常不過的事。當然這只是就大範圍而言,情況也不會絕對,婚前相知、婚後相守的例子也有。
“早些時候,有媒人過來,說了一段親事,當時師傅是拒絕的。平素隔三差五總有些人上‘門’說媒,這些事情都有師父擋着,妾身便也不曾在意。到得前幾日有媒人過來,師父居然沒有反對,時候也有詢問妾身的意見。這種事情,即便妾身心中有什麼想法,畢竟不好自己說的,顯得太……太那個了。”
許宣搖搖頭,不知道太那個到底是哪個。不過聽她口中說師父,倒是有些好奇。先前看她手裡洗的是男子的衣物,還以爲是已經成了婚的。這時候又認真看兩眼,倒像是長者的衣裝。
“兩個人,連家住何處、姓甚名誰、容貌長相都不知道,就憑着生辰八字,就結爲夫‘婦’麼……他大概也不清楚妾身的喜好,若是婚後覺得合不來,又該如何?即使最好的情況,大抵也便是相敬如賓了。可是相敬如賓……真的就好麼?”
許宣聽着她在那邊碎碎地說着這些,這個時候也不好‘插’話進去。兒‘女’情長這種事情處理起來本來就很麻煩,那邊也不曾真的要詢問自己的看法,畢竟兩個人連認識也談不上。大概是心中積了有些抑鬱,這個時候見着人,便隨口說說。
“妾身以前在杭州也聽人說過樑山伯和祝英臺的故事,就覺得心中很歡喜。”說着看了許宣一眼,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伸手在水中撥了撥,水面上‘蕩’起圈圈‘波’紋:“當然,結局還是不喜歡的。不過,大抵也覺得兩個人若要相守一生,應該有共同的生活,至少知道彼此的喜好,最好的情況當然情投意合了……”
‘女’子的話讓許宣微微有些意外,這樣的愛情觀放在這個時代算得上是先進的。許宣心中因此也想着,看來後世對古代‘女’‘性’的估計原來也不全面,三從四德之類的東西說了很多年,但是,有不同想法的人自然也不會少,眼前這‘女’子大抵便是了。
這個時候雖然不好安慰她,但是也不能真的什麼也不說,想了想,許宣開口說道:“說起梁山伯與祝英臺,倒是想起另外一個故事。”
那邊‘女’子這時候又掬了一捧水,聞言將水潑出去,好奇地望過來。
“從前在一座城市裡住着兩大家族,這兩大家族有深刻的世仇,祖上積怨,經常械鬥,鬥了很多年,雙方互有勝負,也常常有人死傷。其中一個家族的族長,有個小兒子叫羅密歐,很得衆人喜歡。故事發生在羅密歐十七歲那一年……”
說話的聲音不算響亮,說的也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內容,姿態也隨意,土黃‘色’的陽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偶爾有魚跳起來,視線遠一些的地方,有漁舟忙碌的影子,風吹過的時候帶着深秋特有的味道。
‘女’子坐在水邊,輕輕的抱着月白長裙裹着的膝蓋,到後來就將臉頰輕輕地壓上去,偏着頭看着那邊,即便這樣小‘女’兒般的動作,在她那裡也能讓人體味到幾分莊雅來。年輕的書生自顧自的說着,偶爾也停下來,像臉上‘露’出些回憶的神‘色’……原本的故事大概是很長的,書生曲曲折折說起來的時候,模仿着故事中人的語氣,就覺得很引人入勝。
“朱麗葉見到死去的羅密歐,也不想獨活人間,她沒有找到毒‘藥’,就拔出羅密歐的劍刺向自己,倒在羅密歐身上死去。這時候兩家的父母都來了,神父向他們講述了羅密歐和朱麗葉的故事。”
“失去兒‘女’之後,兩家的父母才清醒過來,可是已經晚了。從此,兩家消除積怨,並在城中爲羅密歐和朱麗葉各鑄了一座金像。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許宣嚼着草葉,這時候說完了,因爲這個故事,一直壓抑在心頭的關於另一個世界的記憶在心頭一陣陣的浮現,前塵做夢一般,卻都是還未發生的事情。那邊‘女’子好看的鼻翼稍稍‘抽’了‘抽’,眼神望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氣氛很沉默,良久那邊纔有聲音傳過來:“公子說的是故事對不對?”
許宣攤攤手笑道:“你所說的梁山伯和祝英臺,也只是故事……”
白衣‘女’子搖搖頭:“不喜歡這個故事……”即便是在否定一些東西,但是姿態還是那麼讓人挑不出瑕疵來。
她說完之後,那書生的聲音又響起來:“不要把事情想得過於悲觀,你知道牛郎織‘女’的故事……董生和七仙‘女’原先也不認識,後來悄悄偷了人家的衣服……你看,我們現在每年都要過乞巧節。”
白衣‘女’子微微偏偏腦袋,記起先前許宣從水裡撈起衣服,不由地又偏了偏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