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通過幾個廚子簡單的陳述,緊接着一番簡單的推理,就確定了菜方是徐木泄‘露’出去的這個事實。但是,這並不能讓人十分信服。這時候衆人心頭咀嚼着他那個簡單的推理,面面相覷地互相看了幾眼,雅間之外聽到消息的小二們也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太普通了一點啊,好像不夠驚‘豔’。
推理本身也不算嚴謹,但好在許宣在這些日子裡,並沒閒着。一些前提條件被加進去推理之中,比如泄‘露’菜方的只有一個人呢,比如有人知情不報,如此種種,這才使得邏輯的過程豐滿起來,而這樣推理得出的結果在眼下的情況下才顯得有些意義。
當然,終究還是沒有證據的。
因此,在這樣一個推理之後,需要輔之以強硬的姿態,廚子雖然不算嚴格的下人,但是也身份總不會高貴到哪裡去,因此還是吃這一套的。而對於許宣來說,作爲東家,將一直茶杯砸在廚子身上,不論對方是否真的做錯事情,也已經夠說明問題的嚴重‘性’。
那邊徐木果然‘露’出惶恐的表情,但是依舊開口爲自己做了一番自辯:“許老爺,您是老爺……但做事情也不能如此草率。菜方的事情,小的根本不知道。這事即便見官也還是這樣的說法。”
“你說謊。”許宣輕輕地拍了拍手,淡淡地說道。
“許老爺,大家都在說話,你就相信他們幾個……這個不對。”徐木嚅囁着嘴‘脣’,低聲但是以及不甘心地說了句話。先前許宣將茶盞扔過去,他沒有閃避及時,因此杯沿磕在額頭上,碰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絲鮮血着順着流出來。
許宣笑了笑,隨後說道:“有些事情,你只是不知道罷了。”他說着搖搖頭:“在我當日接受臨仙樓之初,就在防備隨後可能出現的一些狀況。菜方的泄‘露’也是其中之一。着這些事情,你當然不會知道。”
“當日我還不在巖鎮,但是在聽說了臨仙樓的事情之後,就估計菜方的泄‘露’是肯定會發生的事情。因此當時就讓人留心,最先流出去的菜方是什麼。”
許宣說道這裡,臉‘色’變得有些複雜,隨後聲音緩緩地說道:“臭鱖魚啊……”許宣說完,稍稍聳聳肩:“徽菜裡面撐場面的東西,原本還想着讓臨仙樓多做幾年,傳到後世也有一個不錯的名聲,就這樣被你毀掉了。嘖……”
隨後目光重新轉向一旁的徐木,徐木這個時候大概也知道許宣在心中對自己有了判斷,因此辯駁已經沒有效果了,於是乾脆沉着臉不說話。
“在臨仙樓開業之前,我對大家做了一些培訓,這件事情,我想你們應該印象深刻。你們幾個廚子,每個人都安排了一些專‘門’負責的菜餚樣式。比如徐木,你在開始的時候,只是做臭鱖魚和宮保‘雞’丁的……原本試圖以這樣的方式,打造一支比較高效的團隊,同時若是有人出了問題,泄‘露’出去的菜方也只是一種或者幾種。損失也不會太大……”許宣說到這裡,笑着看了徐木一眼。
“原本是這樣想的。但問題是,你太急功近利了一些……原本不需要你來做的菜,你也拐彎抹角地去打聽做法。雖然你爲了掩飾你的舉動,向其他廚子‘交’換了自己的菜方。但是問題是……你太積極了。”
“這樣的事情,若是在幾個月或是更長的時間內完成,也不至於讓人太有疑心。但是你僅僅幾日的時間,你上躥下跳的樣子就被人看在眼裡了。原本也只是以爲你比較活躍罷了,到得現在才知道那個時候你就已經在打着注意。”
“當然,沒有早一點疑心你,也是因爲後來臨仙樓生意實在太好了,廚子若是隻做自己的菜,那麼有些忙不過來……我同意打‘亂’這種分工的佈置。所以眼下你們每一個人大都能做很多種菜。”
“但是……”許宣說道這裡,微微扯了扯嘴角:“最先泄‘露’出去的正是臭鱖魚和宮保‘雞’丁兩道菜的製作方法。”搖了搖頭,他又接着說道:“這兩道菜,除了臨仙樓之外,是‘玉’屏樓最先擺上餐桌的。所以很可能是有人事先和你接觸,許下了一些好處,你抱着試試看的態度同對方接觸了一下,隨後在巨大的回報下,你將更多菜方泄‘露’出去。是不是這麼‘操’作的?按照這些菜方在別家出現的先後順序,我羅列出了一份清單……”聲音說道這裡,又稍稍頓了頓:“這份清單就不給你看了……但很能說明問題。裡面最前面的幾種都是你最熟悉、最常做的菜餚。”
“呃……”
徐木顯然沒有料到許宣暗地裡還做了這樣的調查,‘精’確到這一步,而且看起來也很合理,他沒有了再反駁的理由。想了想,於是將腦袋稍稍垂下去。心中想着,無論如何,就沉默應對吧。
“我很奇怪,你能做到這一步……對方到底給了你多少錢?”許宣挑了挑眉頭,有些好奇的問道。
“呃,紋銀、紋銀……二百兩。”徐木聞言,稍稍猶豫了片刻,隨後還是一咬牙,將實話說出來。
“嘖……二百兩。”許宣搖了搖頭,這樣的感嘆讓人覺得有些古怪。
‘陰’沉沉的天空中,雲層稍稍散開一些,有一道光自其間打‘射’出來,似乎有着幾分實質的光柱貫穿天地之間。光線越來越亮,這樣的情況,讓原本以爲要變天的人們心頭稍稍鬆了口氣。畢竟快到年關了,若是能一直晴朗下去,那是在好不過的事情了。
臨仙樓前,人們沐浴在被雲層折‘射’得帶上有幾分怪異的日光之下,臉上喜悅的表情根本遮不住。呼朋引伴,觥籌‘交’錯,這樣的熱鬧原本只會在幾個比較重要的佳節纔會出現的,但眼下比起來絲毫不差,甚至因爲美食、美酒,最重要的是幾乎不用話什麼錢,因此反倒更甚了幾分。
日光打在臨仙樓的外間的窗紙上,隱隱綽綽的感覺,聲音被窗紙阻隔,顯得有些單薄。
許宣稍稍沉默了一陣,隨後衝徐木點了點頭:“好了,我說了只是談一談,並沒有要拿你怎麼樣。眼下的情況是這樣的,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是便是接着留在臨仙樓,好好幹下去,當然,因爲你做的錯事,補救的行動還是要有的。臨仙樓眼下給廚子的工錢並不低,一個月二兩銀子。因此,你免費給臨仙樓打工三年,我可以既往不咎。若是表現不錯,這個時間或許可以縮短……這些都是可以談的。”
許宣說到這裡,擡眼望了一眼徐木,見那邊也是表情緊張地望過來,顯然對於這樣的選擇不太滿意。
“那……第二種呢?”徐木皺了皺眉頭,疑‘惑’的問道。
“呵,看看,你看看……到了這一步,還不知悔改。”許宣“嘖嘖”地感慨了一句,隨後說道:“另外一個選擇就簡單多了,拿好你的二百兩銀子,走你的陽光大道去,雖然我覺得很可能是獨木橋……呵,從此你和臨仙樓就沒有干係了。”
元盼盼在一旁,聞言‘露’出一絲驚訝,居然這麼簡單麼?
“不行吧,這太便宜他了。”
‘女’子說着,站起身就要說話。黃於升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衣袖,將她拉住。
這樣的動作其實算得是極爲孟‘浪’了,雙方都覺得有些不妥。元盼盼拿眼一瞪黃於升,他的手如同觸電一般,“蹭”地收回來。
“咳咳,你別急,聽漢文把話說完。”黃於升老臉微紅地解釋道。
徐木這個時候聞言,臉上‘露’出幾分喜‘色’。他既然能夠爲了一些利益作出背叛臨仙樓的事情,那許宣所給的第一種選擇,他自然沒有接受的可能。
這兩種選擇,嚴格來說根本不像是選擇。
他在臨仙樓裡做過廚子,很多特‘色’的菜餚手藝都已經熟練了,若是他離開臨仙樓,就會成爲很多酒樓炙手可熱的人才,而在臨仙樓裡,他只不過是普通的廚子之一。更何況那二百兩紋銀,許宣也沒有準備收回。
這是巴不得將自己送走啊,怎麼會這樣輕鬆?
徐木驚喜的表情背後,也帶着幾分猶疑。他在臨仙樓裡做事,關於許宣的事情,多少也是有過耳聞的,因此即便心中一百個願意,但是表面上還是遲疑着沒有立刻點頭。
這樣的疑‘惑’不只是他自己,連帶着眼下雅間裡的衆人,外間偷聽的小二們都無法理解。
黃於升挑了挑眉頭,隨後又緊緊皺起來,作爲商賈世家的子弟,即便他大多數時候不學無術,但是該知道的東西總也是知道的。眼下的時代,制度以及監督手段方面的問題,叛徒對於做生意的人來說,都是很頭痛的事情。哪個家裡出了叛徒,處理起來往往也比較麻煩。而且這樣的事情傳出去,丟臉的還是商賈自身。
但是無論如何,對於商賈而言,出了叛徒一定要懲處,這個自是沒有疑問的,所不同的只是在懲處力度上的把握。稍稍輕一點的,主家因爲念及一些情分,往往恩威並施,令對方做一些錢財上的補償也就是了。若是重一點的,爲了能夠起到殺‘雞’儆猴,以儆效尤的目的,就可能見官或是家法。至於一些以德報怨的情況,肯定也有,但是其中的水分也很大,更多的可能是爲了博一個名聲,因此當不得真的。
按理來說,將臨仙樓坑成這樣,對於徐木的處理是怎樣都不算過分。許宣的兩種選擇,只要是常人,都會傾向於後者。這樣之後,衆人對於他的目的就有些無法理解了。而許宣本人雖然有時候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但也不是一個出昏招的人。
許宣笑了笑:“如果你選擇了後者,那麼至此之後,你同臨仙樓,同李家就一刀兩段了。”聲音說道這裡稍稍頓了頓:“而你如果出了什麼事,那也和臨仙樓並無半點干係。”
徐木猶豫了片刻,這個時候在他的心中,將許宣的做法理解爲試圖以寬大的處理來打動他,讓他‘迷’途知返。有了這些心思之後,自覺把握住許宣心思的徐木心中有些不屑。
許宣望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但是他只是笑了笑,並沒說話。
“那麼就這樣吧……”許宣衝‘門’口努努嘴,徐木又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再遲疑,隨後朝‘門’口行去。
“哦,對了……”許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聞言轉過身。
“你的頭,流血了。這個臨仙樓就不負擔了,你可以自己找醫生嘛……”
……
日頭很快破出雲層躍入人們的視線裡,暖暖的日光伴着還未散去的天空的雲彩,一切顯得有幾分懶散和愜意。不亦樂乎的人羣裡,笑鬧的聲音不管回‘蕩’傳揚,一年以來,沒有任何一刻他們如同眼下這般開心過。
黃於升在二樓的地方望着底下的人羣,表情有些複雜。
“開心倒是開心了……但是,漢文,這樣的舉動意義在哪裡?若是你沒有錢了,底下這些繁榮的假象立刻就會不見。並且……”他說到這裡,目光轉過來又看許宣:“我和你說過,這些人眼下雖是眉開眼笑、高高興興的樣子……若是漢文你的錢財耗光,支持不住‘自助餐’的時候……那麼他們反倒會來怪你的。”黃於升說着伸手朝樓下指指點點:“這些人,有時候讓人覺得可愛,有時候又讓人覺得可笑……你永遠不知道他們會是什麼樣子。”
黃於升的語氣裡帶着幾分關切,許宣自然還是聽得出來的。但是這個時候,他只是望着黃於升意味深長的說道:“這個其實很簡單啊,只要有‘花’不完的錢就沒有關係了……”
“呃,那得多少錢?”黃於升聞言,驚訝地打量了許宣一眼:“眼下這一子,一天少說也得三、四百兩紋銀,一個月便是一千兩以上……要是一年……”他說着搖搖頭:“嘖,不忍心算了。”說着,黃於升注意到許宣的淡然的表情,稍稍愣了愣,隨後說道:“你哪來這麼多錢財?莫非天上掉了銀子將你砸中了?”
許宣聞言,認真地看了黃於升一眼,目光變得有些嚴肅。黃於升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原本有些玩笑的表情也收起來。心情變得有些緊張,下一刻,他擔心從眼前的書生口中真的蹦出“天上掉錢”的肯定答案。
“當然沒有……”許宣的認真也只是持續了片刻,隨後笑着搖搖頭矢口否認。
“那就好、那就好。”黃於升於是稍稍鬆了口氣,這樣的舉動纔到一半,隨後……
“但和掉錢差不多。”
“……”
短暫的沉默之後,雅間裡傳來一陣緊緊的咳嗽聲,伴隨着書生的笑。
……
臨仙樓火爆的場景持續了幾日,到得還有五日便要正式過年了,小二們迎客之時,發現顧客的數量少了很多。其實這樣的減員一直都有,但是因爲基數龐大的緣故,原本也不算明顯。到得今日積累了一定的程度,纔到了直接用眼大略一看便能做出判斷的程度。
這個並不奇怪,在這幾天裡,巖鎮的其他酒樓輪番出手,採取了同臨仙樓類似的舉動了。當然,那邊不叫“自助餐”。而是採用了“義食”、“供膳”、“分文宴”等多種名稱,但也只是叫法不同,本質上還是一樣的東西。
“文縐縐的……”
對於這樣的叫法,許宣表示有些不屑。但是不管怎麼說,臨仙樓的新奇‘性’在這樣的情況下,又一次被抵消掉了。
看來,李賢那邊也已經是鐵了心死磕。如今是存了想將臨仙樓拖垮的想法——比誰的財力更雄厚,比誰能支持的更久了。
許宣在臨仙樓裡,左手拿着統計上來的數據,右手的食指在紙頁間輕輕彈了彈:“真是大手筆啊……有錢真好。”他這樣評價李賢的聲音落在其他人耳中,便覺得有些奇怪了。殊不知,臨仙樓眼下的舉動,在外人眼中也如同土豪一般。
如果單純的比金錢,那麼許宣的贏面也很大。李賢和鄧宣明或許有錢,但他們的老家畢竟在杭州,而在徽州府這邊,實力相對是有限的。而許宣從‘花’山得來的財富,如果單純以眼下的形式來消耗的話,支持的時間足夠長。
雖然覺得自己能贏,但是許宣卻並不滿足——畢竟這樣的話,即使贏了也會沒有意思,而且還會將自己的最大的底牌暴‘露’出來。
因此這幾日,臨仙樓在表面上已經開始表‘露’出一些頹勢。比如購買食材的時候,壓價更狠了,一些菜餚的分量也開始有了一定的縮減。當然,因爲並不明顯,所以顧客一時也難以發現。這些舉動,主要還是做給有心人看的,許宣相信,他們一定能夠察覺到。
橫豎就是要讓他們覺得臨仙樓支撐的很艱難,很辛苦……
而另一方面,暗地裡有消息流傳出來。
據說臨仙樓的裡流傳出去的一些菜方,本身是有問題的……因爲食材中加入了‘藥’材,所以處理不好的話,對身體有害。這種食材的比配方法直接掌握在許宣手中,廚子們並不知道,因此只是當成普通的菜餚來做……所以,其他的酒樓在照葫蘆畫瓢的時候,也忽略了這一點。而這種傷害一天、兩天是感覺不出來的,需要一個比較長的積累過程云云。
這樣的傳聞,在巖鎮迅速傳播開來,鬧的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