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幾日,越是靠近年關的時候,整個城市的忙碌彷彿陡然間陷入了停滯之中。從街邊的店鋪到得居宅的人家,都顯出幾分反常的從容。這當然是假象了,眼下的從容只不過是在下一輪的熱鬧到來之前的一個伏筆罷了——之前所有的忙碌,都是爲接下來的大年做準備,到得這個時候,大致的準備已經完成了。所以稍稍閒下來,換一口氣,隨後的肯定還有更加忙碌的事情在等着。
很多店鋪已經收拾了年尾的許多工作,包括賬目的核對、年終的總結、以及薪酬的分配等等,街上進城的小販每一日較前一日都都會少上很多。馬車軲轆的響動幾乎不見了,轎子出行倒是頻繁了起來,多是在進行着一些年前訪友的活動。
總之,在這樣一個類似中場休息的場景裡,熱鬧在隨後會換一種新的形式——那便是真的過年了——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
臨仙樓裡,早晨的日光和煦而溫潤。過了年,立‘春’很快就要到了,今年南方的暖冬,卻是讓‘春’天的氣息在這之前,早早地降了下來。許宣在某個雅間裡,一面吃着糕點,一面指點着面前的黃於升,對於他寫的八股制藝做一些明顯不那麼專業的點評。
記憶裡關於萬曆年間一些科考的真題還有些印象,但是那些試題具體的出現順序,終究有些模糊了。許宣羅列了一些能夠想到的題目,如果歷史沒有變化,那麼這些在隨後會決定無數讀書人命運的東西,就已經在紙頁上呈現出來了。這些原本都是很重要的東西,但是他寫起來,卻顯得太過輕率了一些。
院試,是眼下大明朝正式的科舉考試之中,等級最低的一環。院試前還須經過兩次預備‘性’考試,即縣試和府試。這三次考試總稱小考或童試。應考者稱“童生”又稱“儒童”。這樣的聽起來似乎過得去的稱呼,並不正式。大抵的意思即尚未“進學”的童年人。話雖這麼說,但只要沒有功名,那麼即便年過‘花’甲,也還是一個“童生”。
院試分兩場進行,第一場正試,大致的內容是兩篇文,一首詩。第二場覆試,考試的內容則是一文、一詩。這些東西,信息量不大,因此若真的有過事先方向明確的準備,那麼不出意外的話,順利通過是沒有問題的。
院試的第一名叫做案首。而通過院試的讀書人便是一般意義上的“秀才”了。
“這個寫的……倒是什麼東西啊?狗屁不通的……”許宣心中暗自撇撇嘴,隨後見到黃於升有些期待地望過來的眼神,出於照顧其情緒的考慮,隨口說道:“唔,其實還可以了,至少比我第一次寫要好上不少。”
隨後“嘰裡呱啦”地點評一陣,很多東西,雖然許宣自己來寫可能達不到那一步,但是後世的應試教育,讓他也能夠順着一些已經在歷史上留下痕跡的東西,做一個反向推倒。通過總結那些在眼下還未曾被人寫出來的優質文章,得到一些經驗‘性’的東西,隨後再運用這些經驗,進行一些針對‘性’的練習。
整個的過程其實也就這般簡單。相較去眼下其他的學子們走盡‘門’路、挖空心思試圖去‘摸’清考官的‘性’子,做大量的考前準備,許宣所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再輕鬆不過了。
這句話,其實蠻違心的,黃於升所寫的制藝文章,讀起來實在是一件折磨的事情。因爲字句間的不通順再明顯不過了,甚至連錯別字都有好幾處。大概平日裡疏於練習的緣故,黃於升的書法,更是難看得緊——這種書法上的硬傷,基本上都會將原本所能取得的成績往下拉很多。
能把字寫到這樣一種程度,大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許宣心頭琢磨着這些,但這個時候,照顧到對方的積極‘性’,以及某些可有可無的自尊,誇獎起來也毫無壓力。
“這個問題不大,能大概寫出點東西也就可以了。一場考試而已,其實也測不出水平的。若是真的寫不出來,回頭‘花’點錢,請幾個老秀才代寫兩篇,你自己將之記牢,也便夠了。橫豎只是一個院試……只要能通過,方法什麼的,並不重要。不過,字倒是要練一練了……”
說這番話,完全是從應試的角度出發,並沒有的什麼大的理想或是志向在裡面。科舉時代,科考原本應該是一件神聖的事情,即便只是最低級別的院試也應該是一樣的。但是在許宣這裡說起來,語氣裡沒有絲毫的敬畏感可言。但是正是這樣的態度,黃於升反倒能夠接受。當然,偶爾也會不可避免的對許宣漫不經心的態度,表示疑‘惑’……
“呃,漢文……這些東西,真的會考麼?”黃於升聞言,稍稍沉默了一番,最後還是開口問道:“你如何知道呢?”
其實這樣的問題在他的心中也已經存在好些日子了,先前一直壓抑着,這個時候,終於還是問了出來。畢竟對於許宣能夠猜中考題這種事,放在任何人那裡,大概都是難以置信的。
如果說試題是被泄‘露’出來的,呵……眼下明顯還不到泄‘露’的時候。命題的時間或許都沒有到呢。並且,即便是泄‘露’,許宣一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甚至連功名也都沒有,所認識的官員裡面,最高的大概便是縣尊劉守義了。莫非這題目是劉守義透‘露’出來的?
可能‘性’也不大。據說他年後便要去往京城,那麼隨後徽州府的院試自然也不會是他來負責。何況,對於一個在仕途上有着野望的人,大概也不會輕易讓自己的履歷中留下這樣的污點,以至於授人把柄。
黃於升對許宣雖然極爲信任,但是在這樣的事情上,終究還是覺得有些荒唐。
“不知道啊。”許宣合上手中的書冊,望了一眼當頭的日光,這般說道:“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這樣子的。但是到底是不是,也只有到得開考之後才知道。不過這樣的考試,大致會遵循一定的方向。只要做足準備,把握總是有的。”
黃於升有些無語的望着許宣,心中想着,試題都還沒有出現,你從哪裡去記得?先前你說是夢裡見到的,但是託夢這種事情,向來都是很神棍的說法。還有……你以前那般自信的表情去了哪裡?
“這個樣子,會不會就是你所說的坑爹呢?”黃於升有些悶悶地問了一句。但是這個是,他原本也沒有別的辦法。規規矩矩地去讀書,那是辦不到的,如果他真的是這樣的人,那麼或許早就有成就了。因此,若不朝許宣這裡試試,那麼院試對他而言,依舊是一件高不可攀的事情。
學習了幾日之後,雖然並沒有所得,但是許宣原本已經準備好的幾首詩他也已經記熟了,剩下便是找人將那幾個八股題目些篇現成的文章出來,記誦一番。
這樣之後,二人的聲音便沉默下去。臨仙樓二樓的雅間裡,若是緊閉‘門’窗的話,隔音的效果是相當不錯的。小二們偶爾會進來更換一番茶水,動作也儘量輕盈不發出聲音。對於這些小二出身的人而言,讀書終究還是令他們佩服的。因此有意無意地,目光落在二人手中的書籍之上,都顯得有幾分羨慕。
臨仙樓“投毒”的事情過去之後,如同眼下的生活,從容中帶着幾分緊迫,休閒裡也存在着認真的意味,這便是許宣每日生活的大致內容。但是在這背後,有些事情也已經醞釀成熟了。
鄭允明被官府帶走了,之後許宣也就沒有再過問。如果劉守義沒有出手的話,那麼他肯定會以自己的方式來給對方一些必要的教訓。但是既然如此,白素貞的面子也是一件要考慮的事情。
‘女’子對於許宣的意見,並不是因爲鄭允明。根源在於他故意泄‘露’出去不對的菜方,影響到人們的健康,這件事情白素貞顯然很有芥蒂。之後許宣有過上‘門’去道歉的想法,但是終究還是沒有這般去做。有些事情,他既然不覺得自己錯,也就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聽說幾個掌櫃已經被放出來了……嘖。”許宣翻看着手中的書冊,這樣說了一句。
“哦……”黃於升在不遠的地方,耷拉這腦袋,‘毛’筆的後端被他放在口中嚼着,眼光正落在身前的紙頁上,表情顯得有些苦惱,因此對於許宣的話就沒有在意。待到隨後自言自語地重複了一遍,才恍然回過神來:“啊?”
並沒在意黃於升的態度,許宣隨意地將一頁紙張翻過去,目光自上而下的掃視,這樣過的片刻,大概看完了幾行字,他默默地念了幾句,才停下來繼續說着先前的話題:“經過這次事情,幾個酒樓大概會被嚇到。因此,短期之內的給臨仙樓帶來的壓力或許會小一些。但是這不是絕對的,他們人畢竟還在,店也照常經營。待到這陣風‘波’和壓力過去,該來的終究會來的。”
黃於升來臨仙樓,最大的目的還是在應付隨後的院試。因此生意上的事情有許宣決定也就可以。黃家是大商人,家資雖然不菲,但是這和黃於升本身沒有必然的聯繫。因此,只要是涉及生意上的事情,他大部分都是沉默着的。
二人就這般有一茬沒一茬聊天,一些在隨後看來似乎應該是大事情的,在眼下是什麼都看不出來的。
“下午,我們一起出去做點事吧。”
這個算是在邀請了,黃於升這幾日在臨仙樓裡憋得痛苦,因此,稍稍愣了愣,腦袋便點得如同要掉下來一般:“去做什麼?”
“當然是想辦法給那些酒樓找麻煩了。”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個肯定是必須的啊……哪有被人打了不還手的道理。”黃於升說着拿起筆,在紙頁上寫下幾個大酒樓的名字,字跡歪歪扭扭的,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能認識。這其間還寫錯了一個字,隨後被他用墨塗成黑乎乎的餅狀,這樣的過程中,口唸念有詞:“‘玉’屏樓,肯定要第一個幹掉……”他說着,拿筆將“‘玉’屏樓”三個字槓掉:“接着竹月軒和金風樓肯定也不能放過的。”又槓掉兩個。
“紫霞樓,這種小魚小蝦的角‘色’……嘖,不幹掉會顯得我們很弱的。”
到得後來,紙頁上就不剩什麼了。
“那麼,要怎麼來做?”許宣目光朝紙頁間看了一眼,隨後搖頭笑了笑。
“簡單!”黃於升的表情顯得很興奮,在他的家中,生意上的事情只有長輩去‘操’心,輪不到他來掌舵,因此心中早就按捺不住了。他在臨仙樓生意上的沉默,也是因爲沒有幫忙的必要。這個時候,許宣徵求他的意見,自然便覺得很高興了。
“找一羣潑皮,每日去那些酒樓裡鬧……當然,舉動顯得文雅一點,不能太過無賴。比如吃飯還是要給錢的,但是可以朝他們的菜餚裡扔進去一些蒼蠅之類的,把他們的名聲搞臭掉。”
黃於升說着,右手在空氣裡劃了劃,顯得頗有些興奮,但是隨後注意到許宣古怪的眼神,微微愣了愣:“怎麼了?”
“拜託,大冬天的,你倒是找一隻蒼蠅與我瞧瞧。”
“呃,好吧。”黃於升想了想,隨後說道:“那就耗子好了,這個隨處能找到的。總之能把他們搞臭了便好。”
許宣聞言,也只是笑了笑,並沒有接話。眼下的情況同後世並不相同,酒樓的經營素來缺乏來自官方力量的規範,也沒有類似消費者權益機構民間監督,因此即便黃於升的方法雖然可行,但是效果其實並不見的好。更爲關鍵的是,這樣的方法是可以效仿的,臨仙樓也很可能會遇到類似的麻煩。其實並沒有什麼意思。
黃於升說得唾沫橫飛,聲音稍稍頓了頓:“其實別的方法,也是有的。你不是能寫詩麼?放一些好詩詞出來,肯定能給臨仙樓帶來極大的人氣。我同你說,那些讀書人最好這口,尤其有比較有影響力的讀書人,這樣帶來的名氣是很可觀的。”
“你要搞清楚了,我開的是酒樓,不是青樓……詩詞風雅作爲常規的手段還差不多,若是想要以此就給對方造成影響。呵,難度太大。”
黃於升皺了皺眉頭:“那你覺得怎麼樣好?”
“想法我其實已經有對策,不過隨後要怎麼實施,還需要再斟酌和考慮一番。若是‘操’作的好,那麼效果一定會很驚人。”
“是什麼辦法?”黃於升望着許宣,好奇地問道。
許宣將一塊糕點扔進口中,隨後笑了笑:“直接挖掉那些酒樓賴以生存的根基。”
“酒樓賴以生存的根基?”黃於升皺了皺眉頭,疑‘惑’地重複了一句:“那是什麼?”
許宣聞言笑了笑:“酒樓提供的膳食,都是需要食材的。眼下他們經營多年,食材的來源肯定有固定的路子。那麼我們若是能夠將這些路子掐斷,那麼,用不了多久,他們也便可以關‘門’大吉了。”他說着,深處兩個指頭在桌上點了點:“這便叫釜底‘抽’薪。”
……
縣衙之內,劉守義的心情並不算好。原因還在於飛鴿傳書被泄‘露’消息的事情上面。
“如果真的要對李賢下手,本官覺得有些爲難……”劉守義喝了一口茶,藉着這樣的機會緩解掉因爲連續工作造成的疲倦感:“當然,並不是因爲他是一個後輩,本官覺得矜持。而是他背後的人,實在是大大的麻煩。”
“申時行……呵。”劉守義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搖頭笑了笑,語氣讓人有些把握不住:“他眼下在首府大人面前正是當紅的時候,但是……我是清楚他的,爲人世故圓滑。‘交’際方面是其最擅長的,因此在朝中的八面玲瓏,人緣極好……但是實際的能力其實並不科考。”
對於劉守義的話,老九隻是在一旁聽着,這個時候並沒有發表看法。這一方面是因爲他對於官場上事情並不太懂,另外的,便是也不關心這些。
“他的爲人,首府大人不可能不清楚。但是他足夠聽話,這一點,本官是比不過的。“劉守義細碎地說了一陣,隨後嘆了口氣:“其實,若僅僅是爲官,申時行的那一套已經足夠了。若是首府大人的準備做的事情能夠順利,他今後能達到的高度,很可能超過所有人的意料。
老九聞言,終於擡頭看了劉守義一眼,目光變得有些驚訝。看來,劉守義便是因爲這樣的事情,對那個叫李賢的年輕人,有些忌憚。
“不過,以後的事情……倒也不能說得太死。現在下定論……”劉守義的聲音說道這裡,稍稍頓了頓:“呵,終究太早了一些。”
“其實……”老九沉默了片刻,隨後說道:“這些事情,可以讓許宣來做。大人只需要在背後適當幫一把,事情做得隱秘些,應該也不至於出太大的問題。”
劉守義聞言,偏頭看了老九一眼,半晌“呵”地笑出聲來。
“也好。”
原本快到年關的時候,因爲聚會的頻繁,酒樓的生意常常都是最好的時候。從以往的很多年經驗來看,大抵都是這般。同很多佳節到來之前一樣,年前也會有一個火爆的高‘潮’場面,雖然這樣的場面持續並不久——因爲對於眼下的衆人而言,過年是大事,真正重要的時刻,都是在家中同家人一同度過的。但是,酒樓所期待的,便是在這樣的團圓正式到來之前,所產生的一個消費高‘潮’。這一票若是賺到了,那麼這一年的辛苦經營也便有了一個不錯的‘交’代。
但是因爲幾大酒樓的掌櫃在臨仙樓前被官府直接帶走,那麼問題就出現了。
眼下酒樓的管理方式比較落後,大抵所有的運作都是圍繞着酒樓的所有者,也就是掌櫃而進行的。掌櫃本身的好壞,會在很大的程度上影響到酒樓的經營。比如每日的收支,都需要掌櫃的進行確認和審覈的,缺了這一環,那麼其他的運作就會受到影響。
再比如小二們同店家關係其實很古怪,一方面店家僱傭他們過來做事,另一方面也要防備着他們是不是偷懶,會不會順走酒樓的東西。而這些,都需要掌櫃的出面進行必要的節制。因此,連續幾天,掌櫃都在府衙裡被看押着,那麼酒樓人心不穩,也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外間的風言風語也會傳,比如幾大酒樓的掌櫃殺人未遂,被抓進去了。說得有板有眼的,顯然背後也是有人在刻意推動。至於是誰在做這些事情,其實只要想想眼下站在這些酒樓對立面的是誰,也就可以知道了。即便這樣的說法大抵都是在捕風捉影,但是終究還是讓原本就不太好的局面變得更惡劣了些。
……
臨水的宅院裡,陽光已經帶着‘春’天的氣息照耀下來,零零落落地點染在樹梢,點染在牆角,點染在徽派建築的馬頭牆巔。
叫李賢的書生心情不太好,有倒茶的‘侍’‘女’不小心將滾燙的熱水濺在他的手上,臉上狠狠地捱了一記耳光。隨後用手捂着,委屈地站在一旁,腦袋努力地低下來,壓抑着嗓子口下一刻就要衝出來的嚶嚶哭泣。聲音還能勉強抑制住,但是眼淚一件溢出來了。
“廢物一樣的東西……養你們何用?每月給你們的銀錢,那麼多,莫非都是喂狗的麼?連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好!”
叫李賢的書生,這一刻也有些失態。往日的雲淡風輕,其實在一些日子以前的某個夜晚,自他從叫江嶺的地方回來之後,就已經受到了動搖。後來因爲呆在家中未曾再出去,因此得以勉強地保留下來。但是這個時候,同許宣的‘交’鋒又一次以始料未及的方式失敗,終於讓他變得有些歇斯底里了。原本以他的‘性’子,也只是一笑而過的小事情,也讓他雷霆般地震怒。
“好了、好了。李賢,少說兩句。”鄧宣明皺着沒有在一旁稍稍勸說了兩句。雖然李賢眼下的舉動,也只是遷怒而已。內裡的目的大概是是試圖通過這樣的舉動,將內心的焦躁發泄出去。這個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即便是鄧宣明來看,也覺得其實不那麼妥當。
眼下到了年關,自己這些人又不是徽州本地人,那麼終究會有一些思鄉的情緒在裡面。即便下人們,也都會有類似的想法。因此,更應該以安撫爲主。不然原本的局勢就不太妙,有離心離德,總歸不是一件好事情。
其實這個時候,李賢也知道,所做的事情已經有些偏離了最初的目的。雖然對許家的提親依舊還在持續,但是如同先前一個樣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進展。僵局已經無法打破,但是若這樣放棄掉,那麼之前的一切努力便全然作廢了。這樣的話,對他本身形象的也會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更爲重要的是,在同許宣的爭端之中,銀錢如流水一般地‘花’出去,這樣不做計較的‘花’費之後,總會有用完的一天。
“那個傢伙,他的銀錢到底何處來的?”
這樣的疑‘惑’其實一直都有,先前因爲本身的問題並沒有暴‘露’出來,因此下意識地忽略過去。這個時候,待到銀錢開始捉襟見肘,終究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了。
“不知道啊,先前對許宣所能動用的資金,已經做了幾次估算,但是這樣的估算被一再推翻。眼下還是沒有見到對方的底……我們這邊,已經‘花’出去逾萬兩的銀錢了。”鄧宣明說着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有些苦澀。回憶起當初他來到巖鎮時候的要拿錢砸死人的豪言,總覺得有種莫名的諷刺。這般想着,他也有些惱火。
“如果不是這一次汪季舒來訪,我們大概還不知道許宣會有這般財富……開來一開始選擇同他消耗,便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情。‘花’山謎窟、五峰遺寶……”李賢口中低低地說到,隨後“呵”地笑了一聲:“真是‘精’彩。”
這些時間裡,通前的一番發泄,李賢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隨後他衝那個犯錯的‘侍’‘女’微微揮了揮手:“你下去吧,去取點‘藥’……還有,去賬房那裡去一兩銀子,就說是我說的。”
‘侍’‘女’忙不迭地點頭,隨後上身壓了壓,勉強行了一個禮,告退出去了。小聲啜泣的聲音,到得出了‘門’的時候,身子轉過去走了一陣,才隱隱約約地傳過來。
李賢在廳堂中站了站,隨後說道:“巖鎮的這些事情,其實影響不到的我。生意或是娶妻,都不重要。但是年關前事情若是無法瞭解,那麼我便不能及時趕回去,這樣隨後的計劃便要全部被推翻了。那位若是真的回來,我趕不過去,這樣的損失……”
“太大了啊。”
“而且,已經同劉守義‘交’了惡。他忌憚我身後的那位,並沒有正面地出手,但這一次酒樓的掌櫃們被抓進去,便是他給出來的警告,衝着我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李賢說着,搖了搖頭:“飛鴿傳書……真是可惜了。很多的情報都還沒打探出來,就已經失去意義了。”
鄧宣明聞言,稍稍沉默了片刻,隨後說道:“要不……這一局,就先放棄吧。我們暫時避其鋒芒,待到杭州和蘇州那邊的事情解決了,再過來便是了。倒時候準備做的充分一些,眼下的惡氣終究是可以出的。”
李賢聞言,偏過腦袋,目光直直地望向鄧宣明。
“呃,我只是說說而已……”鄧宣明注意到李賢眼中幾許寒意,聲音說到這裡,稍稍頓了頓:“畢竟出來太久,有些念家了啊。”
這句話說出來之後,李賢的目光稍稍緩了緩,隨後轉過頭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玉’屏樓的依伴着豐樂河水最美的一段,算得是徽州府酒樓之中,有數的好位置。臨水的樓臺,無論何時都被流水襯托得靈動而富有生氣。在曾經的很多詩會,人們聚會或是用餐,這裡都是最優先考慮的地方。
“但是,自從那個‘混’賬許宣……”
數落的聲音在‘玉’屏樓的一個雅間裡傳出來,聲音說起這些事情,有些憤然,顯然對於某人某事,有些咬牙切齒的恨意在其間。到得最後總結‘性’地冷哼了一聲,聲音撞在‘精’致的牆壁上,來回‘蕩’漾着,倒是讓人的心緒更復雜了。
今日在這裡聚會的,都是一些酒樓的才被放出來的大掌櫃們。縣衙的囚牢並不是好進的,在他們被抓進去之後,家中不惜一切地進行打點,也只是確保了他們在牢中少了一些皮‘肉’之災而已。這個時候放出來了,面容間都是遮掩不住地憔悴。
對於這些苦難,他們自然將原因歸結到許宣身上。
“不能太過依靠那個李賢,年輕人嘴上無‘毛’,不牢靠得緊。我等還是要自己拿主意。”八仙桌之上圍坐着一些人,短暫的沉默之後,有人開口說話了:“丁兄,看你的表情,似乎有話要說?”
自今日的討論開始之時,丁正就一直沉默。手中的酒一杯杯被他喝下去,衆人的話都聽在他的耳中,但是一直沒有開口迴應。
說起來,這一次的整治,損失最大的還在他。鄭允明“投毒”事件的發端,便是在‘玉’屏樓開始的。而‘玉’屏樓又是臨仙樓的對頭裡,分量最重的一個。因此,丁正在外間傳揚的“投毒”事件裡,都被認爲是幕後黑手,承受了過於重的壓力。
原本聲討臨仙樓的舉動,被以一種古怪的形式翻轉過來,狠狠地壓了過來。在這也的過程之中,那個湯長望居然沒有死掉,這件事成了最終的一塊砝碼。反觀臨仙樓,在這件事情裡就成了冤屈的象徵,獲得了比較多的同情。那個叫許宣的年輕人,用很會利用感情牌,一些‘操’作之後,傳言和輿論就都站在臨仙樓那邊了。
這是來自對手的壓力。而在自己這一方,經歷了這次事情之後,也並非鐵板一塊了。很多掌櫃將自己牢獄之災的一部分原因也歸結在‘玉’屏樓處理不當之上——若是先前調查清楚,而不是盲目的出手的話,也就能夠避免到如此被動的局面。
丁正並沒有隨着衆人一同喝罵,待到得有人注意到他的時候,他纔將手中的最後一口酒一飲而盡。
“此時‘玉’屏樓以及我老丁,確實對不住諸位在先。但是,根源終究還在於臨仙樓。是那個許宣將我們‘逼’到這一步的。”丁正想了想,開口說道:“我這裡有一個辦法,若是要能做成,那麼,可以解決臨仙樓的禍患。”
“不知道丁兄有和高見?”衆人聞言,紛紛將期待地目光朝丁正投過去。
在徽州府的酒樓之中,‘玉’屏樓是最頂端的幾個酒樓之一,這同丁正的才幹和經營能力是分不開的。因此,丁正本人,在徽州酒樓行業裡,也有着比較重要的地位。這也是爲什麼出了先前的牢獄的事情之後,衆人沒有立刻同他翻臉的緣故——很多年積累下來的威望畢竟還在,這個時候他既然說有應對的辦法,那無論如何都是要聽一聽的。
“談不上高見,不過,總能夠將局面扳回一些來。”丁正說着,搖了搖頭:“其實到得這一步,無論如何做,都很被動。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希望今後能吸取教訓。”聲音說到這裡,頓了頓:“如果臨仙樓的食材供應斷掉了,那麼,即便許宣再厲害,也未必能夠支持多久。”
衆人聞言,相互對視了幾眼,這個時候也已經把握住丁正的思路了。
“只是,那個許宣同縣衙是不是有些關係?”有人遲疑地問了一句。
丁正聞言,稍稍沉默了一陣,隨後說道:“這也是我比較擔心的,不過,即便他有着縣衙的關係,情況也只是棘手一些罷了,算不得嚴重。何況……我們這邊,也不是沒有人的。”聲音說道這裡,停了停才接着響起來:“因此事情還需要告知李賢知曉。”
“我老丁經營‘玉’屏樓多年,‘交’了不少的朋友,這個時候若是放一句話出去,小心地運作一下,那麼應該會有收穫的。今日諸位若是願意,可以將各自的渠道做一番共享,大家一起將這個坑挖得更深一些,讓臨仙樓摔得更狠一點。”
……
黃於升會駕馬車的事情,許宣還是第一次知道,並且看他的嫺熟專業的動作,顯然並不是才學會的。
“駕!”
吆喝聲中,車軲轆碾過青石路面。
黃於升將手中的馬鞭揮地很響,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享受。其實原本這些事情,‘交’給下人做也就可以了。但是在他看來,所要做的事情似乎很重大,因此覺得應該讓自己也正式地參與進去——雖然是以駕車這種古怪的形式。
因爲要避讓行人,因此馬車在城中走得不算順利,走走停停的。待到出了城‘門’之後,一路去往近郊的地方,路面顯得寬闊。馬蹄如踩在風上一般,風馳電掣便朝遠處過去了。
立‘春’之前,郊外的景‘色’同城裡有着很大的不同。一些經冬的樹木之上,綠葉依舊還在。眼下‘春’天也已經要到了,那麼這些還蒼翠的樹葉,大概是也無法再落下去。
田野裡有些地方已經有了勞作的痕跡,地面被犁新翻過,大概隨後會有種子播下去。當然,更多的田地四圍,還存留着秋天燒得漆黑的田埂。
遠處會有一些樹林,但是樹木並不茂密,視線遠遠的望過去,可以見到被樹林遮擋住的村莊的輪廓。炊煙裊裊地朝天空冒着。
特別是又到了日暮時分,一輪紅日在地平線的盡頭慢慢落下去。馬車自餘暉中奔行,彷彿進入了一副古樸蒼茫的畫面之中。炊煙的味道在日暮時分的空氣裡,到處蔓延,只是也並不難聞。
農家的‘婦’‘女’大大咧咧地走過去,見到馬車會停在路邊稍稍觀望。少‘女’們見到衣裝貴氣的公子,就將紅彤彤的俏臉別過去,只用餘光追着馬車行進的方向。
許宣在車廂之中,望着老九,臉上‘露’出幾許笑意。
“勞煩你老人家了。”聲音顯出幾分討好的意味。
“少來。”老九並不領情,有些沒好氣地瞪了許宣一眼。
二人眼下雖然是師徒,但是也只是頂了一個虛名,因爲並沒有經過特定的儀式,有些名分還沒有最後確定下來。這倒是讓二者之間的關係變得隨意了一些,少了一些不必要的禮節,顯得更從容了。
從做出決定,到開始正式實施,其間並沒有間隔太久。眼下的舉動原本就在許宣的計劃之內,只不過因爲鄭允明的事情之後,稍稍提前了一些而已。若是能夠選擇,他大抵也希望能夠換一個更適合的時間,眼下畢竟快到傍晚了。但是就怕夜長夢多。眼下難得的機會,若是因爲拖延而錯失過去,那麼就實在可惜了。
在先前的時間裡,臨仙樓經受住各方面的壓力。許宣在等待的同時,暗中已經做了比較詳細的調查。‘弄’清了一些主要的酒樓食材的來源和渠道,於是,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將這些原本屬於對方的渠道通通堵死掉。
當然,眼下而言,這還是僅僅一種想法,具體會有什麼樣的效果,暫時也還不知道,要看隨後實際的‘操’作了。不過在許宣看來,難度肯定是不會小的,畢竟那些酒樓經營了這些年,一些必要基礎‘性’的東西,也已經穩固下來,輕易無法撼動。但是好在錢是不缺的,若是能夠藉着這一次機會,將徽州府的酒樓行業全部整合一遍,那麼也不用心疼錢這個孫子。
同墨業一樣,若是這一次他能夠成功,那麼手頭所能掌握的,就是徽州府的兩個行業了。雖然相較大的格局而言,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但這或許就是他今後的根基所在。
只是這個時候,許宣並不知道,那個叫丁正的‘玉’屏樓掌櫃,已經和他有了一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