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回去之後,好好做人吧。”
寬大的書生服雖然並不合身,但是有些人的獨特之處便在這裡,不論穿什麼,都能顯出韻味來。簡單的一句話之後,許安綺下意識地看了身邊的許宣一眼,心中想着的是這樣的話,夠不夠霸氣的問題。
水面上起了風,清澈的水面被吹得皺起來。寬大的書生服袍子似的拖在地上,她下意識的緊了緊,隨後目光落在李賢右‘腿’的傷口之上,皺了皺眉頭:“李公子……應該很痛吧?”
這是一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因此聽起來更有着嘲諷的意味。有時若是要誠心氣人……嗯,反正蠻簡單的。
李賢在對面的漁船之上,下半身已經被甲板上的水漬打溼了,冰冷的感覺,此刻幾乎無處不在。但是同劇烈的痛楚相比,寒冷其實算不得什麼事了。他努力地將身子坐端正,小心翼翼的動作偶爾會牽動受傷右‘腿’,痛苦立刻就能從臉上反應出來。
“嘶~~~”最後右手撐在甲板上,這樣的姿勢多少能夠讓疼痛稍稍緩解一下,不過效果也不明顯。許安綺簡單的話語落下來,能夠明顯感受到他肩頭稍稍晃‘蕩’了一下。
大概是被氣的……
“李公子……”見李賢沒有回答,許安綺又問了一句。
李賢努力地平復着呼吸,這個時候許安綺的話,彷彿一把刀子狠狠地紮在他的心口。相對於火器在身體上造成的傷害而言,少‘女’此時不溫不火的語氣其實要更厲害上一些。
這個算什麼?
原本一切的原因都同眼前的‘女’子牽扯在一起。到得眼下,‘女’子站在他的面前,神情關切的問了一句,這樣的場面裡,有些情緒就變得極爲古怪了。其實心中有些難以理解——憑什麼自己想要得到東西,會變得那麼難?
“提親,你爲什麼不答應我?”李賢目光‘陰’沉沉地望着許安綺,這般之後,他伸手朝少‘女’身邊的書生點了點:“我比之他……哪點不如?”
“此番過來,也只是在一些事情上,向你要討一個說法。這些事情,妾身終究是脫不了干係……至於你我之間的事情,既然原本就沒有關係,也沒什麼好說的。”
“地位、身份、還是錢?呵……”
質問的聲音響起來,被風吹落在所有人的耳朵裡。
許安綺看了身邊的許宣一眼,表情微微有些羞澀,隨後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雖然歷練了這些時日,在很多的場合她都已經能夠做到鎮定自若,但這個時候,心頭卻依舊“嘭嘭”跳動了幾下。
“呃……李公子,那個……妾身也說不清楚。但是終究覺得,男子漢大丈夫,光明磊落是必須的,這些時日,你做的事情,很過分了……妾身很生氣,但是不是生你的氣,因爲你我畢竟不是一類人。我們從前沒有任何關係,之後也不會有任何‘交’集……妾身是生氣自己將事情‘弄’到眼下這一步。”
“大丈夫?”李賢看了許安綺一眼,聲音有些嘲諷地說道:“那麼……他呢?”又伸手朝許宣指了指。同許宣的爭鬥到得現在,其實雙方都沒有多少“光明磊落”可言。許宣故意散佈錯誤的菜方,眼下在巖鎮還時時能聽到批評的聲音。
“漢文……不過是以直報怨。”
“呵……”李賢古怪的笑了一下,隨後雙眼緩緩的閉起來:“終究都是你說了算。”
“要不要去叫大夫?”
風呼呼地吹過來,許安綺撩了撩額前的秀髮,輕聲地說了句。
李賢再次看了許安綺一眼,隨後目光落在一旁的許宣身上,心中羞辱、氣氛的情緒不斷地升騰着。但這個時候居然什麼舉動都無法去做。許宣在第一時間將他打傷,那把奇怪的火器,眼下帶着巨大的威懾力壓在衆人的心頭,即便張叔都有些忌憚。但是,其實也不是真的無路可走。
要鎮定一點,事情並沒有糟糕到無法挽回。那把火器,原本可以對準自己的腦袋或是心口,但終究只是打在自己的‘腿’上。於是,也能夠因此感覺到對面書生的忌憚。
而且,自己還有一步用作後手的棋,原本還拿不定主意。而眼下只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事情……是可以挽回的。
心中想着這些,疼痛的感覺又一次蔓過來,李賢的雙眼稍稍眯了眯。
那邊少‘女’衝他又斂衽一禮,隨後朝船艙退了過去。李賢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之上,二人之間的實際距離不過幾丈,但這個時候,卻彷彿遙遠的天邊一般。
……
單純的對峙並沒有意義,對於許仙而言,今日過來攔截李賢,自然是有目的的。先前的火器,也只是拉開了一個序幕而已,雖然手段上有些狠辣。
許安綺從船頭退入船艙之中,又過得片刻,許宣偏了偏頭“呵”地笑了一聲,目光朝遠處看了看。那邊已經成了焦炭的臨仙樓——隔了這麼遠,似乎依舊能夠聞到焦糊的味道。
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衝着對面的李賢而去。
“臨仙樓的死了一個人。大概你還不知道……嘖,一個年輕的小二,以前給我端過茶、倒過水,他家裡雖然沒有待‘乳’小兒,但是老母確實是有的。‘私’底下存着錢,原本準備過個殷實的年。他做事勤耿,爲人厚道……可是現在死掉了。你知道不知道?許多人都覺得可惜……”許宣衝李賢意味莫名地笑了笑,隨後說道:“要怎麼感謝你纔好呢?”
“幹我何事?”李賢盯許宣看了半晌,隨後口中吐出一句話:“你也燒了我的船。”
“吶、吶、吶……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嘴硬。”許宣將手中的燧發槍掂了掂,隨後:“嘖,都到這個時候了。”
“燒了你的船,那是船……你們在水上。”許宣聲音顯出幾分猙獰:“需要我再提醒一遍嗎?你們是在水上!而且那個小二,他是被人打暈了,白白地死掉了……連逃跑都來不及。”
“住手、住手!”張姓的管事意識到許宣隨後要做的事情,聲音帶着幾分惶恐地喝道,許宣聞言,偏偏頭,目光朝他看過來。
“許公子……”老人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告饒,對他而言,這就已經算是在低聲下氣了,從表情就能看出他心中複雜的鬥爭,最後咬咬牙說道:“高擡貴手。”
許宣聳聳肩,隨後目光又轉回到李賢身上:“那麼,你怎麼說?”
“臨仙樓失火,那是你多行不義……咎由自取。至於死了人,你來找我?呵,這些事情,你來找我?”李賢伸手狠狠地在甲板上錘了錘,將心中的情緒發泄出去。
“成王敗寇,我沒什麼好說的。你不敢殺我,許宣,我打賭你不敢殺我。”李賢說着,目光朝對面的船艙裡看了看:“如若不然,先前她也不會讓好好做人……而且,我身後有於家,並且不止有於家。”
“呵,既然如此……”許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隨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嘭!”
聲音驟然響起來,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但是心中的震撼卻彷彿比前幾次更加劇烈幾分。
“你想要怎樣?!”張姓管事在旁邊,歇斯底里地喝了一句。
在李賢同意迴歸於家之後,於家在李賢身邊派了不少人手,但是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同李賢的相處都不愉快。這個自幼被拋棄的於家少爺,似乎對於家抱有與生俱來的恨意,這些情緒即便在他決定迴歸之後,也依舊還在。但是張差是個例外,李賢接受了他。這樣,照應的擔子就落在他的身上了。
原本在張差眼中,這雖然算不得美差,但也差不到哪裡去。李賢今後有很大的可能‘性’執掌於家的,他所做的,其實也是爲自己的以後考慮。幾年下來,二人相處之中,也積累的一些感情,並不單純是原本的利益關係了。因此,在很多時候,張差將李賢看做自己的子侄之輩。也是因爲這些,纔有了一些縱容導致的結果。
沒有想到,在徽州府這樣一個小地方,遇到這樣的局面,張差眉眼間寫滿了緊張。李賢若是出了事情,最後自己一定會受到牽連。而且,於家所有的希望都集中在李賢身上,雖然自己爲於家鞍前馬後,但這並不能抵消損失。
曾經對於所要面臨的所有局面,張差不是沒有過考慮,甚至比眼下更嚴峻的情況他也是有過盤算的。只是……
爲什麼是在水上呢?
如果是在陸地之上,雖然不能保證什麼,但是終究是能夠做一些事情。而且,那把火器……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
李賢的帶着幾分悽慘的嚎叫似乎也離他遠去了。他的目光落在許宣身上,落在身邊的家丁護院身上。遠處是山,一座座的綿延而去,水在腳下……
有些拼命的決定,終究無法做出來。破釜沉舟的勇氣,都是最無奈的情況了。他微微低了低頭,表情有些頹然。
“許公子,老奴在這裡替主家賠個不是,那邊善後的事情,我們會負責的……至於賠償,你說個數,錢不是問題。”
終究還是服軟了。
許宣聞言笑了笑:“嘖,賠償……”
“少爺……”
張差將手中的竹竿扔給一旁的船家,隨後蹲下身子,伸手將在李賢的肩上扶了一把。
“要他死,張叔……你能做到的,你答應過家裡面,保我平安。張叔,他還站在那裡,他現在還站在那裡……”
“少爺,老奴知道……”
“你去啊。”
“少爺!”張差攬過李賢的肩,狠狠地搖了搖,聲音幾乎是吼着出來。
李賢在他對面,表情怔怔的,目光落在水面上,沒有了焦點,不過終究是安靜了下來。張差閉上眼睛,咬了咬牙,隨後聲音帶着幾分無奈:“道個歉吧……不管怎麼樣,先將眼下的這一關過去。死了人,事情鬧到這一步,終究是有責任的……道個歉吧。”
“對,李賢,好漢不吃眼前虧……”鄧宣明在旁邊站着,一直沒有說話,這個時候,才終於開口勸了一句。說完之後,目光下意識地朝許宣看了看。那把奇怪的火器,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但是巖鎮的事情,火燒臨仙樓的舉動他也是參與進去的。
李賢目光朝鄧宣明看了看,表情有些複雜,隨後他望了望四周的家丁護院們。隨後伸手在甲板上掬了一捧水,水已經被他的鮮血染得殷紅,從他十指的縫隙間流瀉下來。隨後咧開嘴,慘然地笑了笑。
“怕了,你們都怕了……”聲音中有種古怪的平靜。
許宣在對面的漁舟之上,皺了皺眉頭。
下一刻,李賢目光狠狠地盯着許宣:“有些事情,原本是有的談的,但是……”他說着,目光在自己手上的雙‘腿’上停了停,血液似乎染紅了他的雙目,過得片刻才繼續說道:“我並不甘心,你是什麼東西?要讓我承認你勝了我,沒有這種可能。這樣的爭鬥,根本沒有到最後的關頭。”
“他們怕了,許宣……你不就是想讓大家害怕麼?大家怕的是我出事,是我死……如果我真的死在你面前,那麼怕的就應該是你了。”
“至於道歉?呵,笑話……我說了,有些事情,原本是可以談的。”李賢說道這裡,目光轉向船艙之中的許安綺,聲音平靜地有些可怕:“你姐姐今日可在家中?”
許安綺愣了愣,隨後下意識地點點頭。
李賢微微哂笑了一下,隨後說道:“那麼,就對不住了啊。”李賢說完,微微泛紅的雙目朝許宣看過去,帶着幾分挑釁的味道。
許宣聞言,目光稍稍凝了凝,隨後緩緩地轉過頭,身後的城市看了一眼。除夕的早晨,佳節的喜慶氣氛蔓延得到處都是。“霹靂剝落”的鞭炮聲才城中的很多地方響起來,回聲在水面上‘蕩’着,即便隔幾裡水路依舊能夠聽得到。
山間的霧氣繚繞過來,隱隱約約的,能夠望見城中很多房屋的‘門’口貼上了紅‘色’的‘春’聯,不過隔得遠,倒是不清楚寫了些什麼,不過大抵也肯定是祝福的話。
有些事情,終究是沒有想到。
失誤了……沉默了片刻,許宣稍稍嘆了口氣,心中這般想到。臨仙樓的火災壓過了一切,後來決定來找李賢,也是倉促之間就做出的反應。這樣的情況之下,有些事情,就漏掉了。
“我還安排了人手,不多,也就幾個人……但是對於沒有防備的許家而言,也已經足夠了。”李賢笑了笑,痛苦的表情和笑容一起出現在他的臉上,就覺得很有幾分古怪:“現在是辰時,按照原本的行程,到得巳時就應該已經徹底離開巖鎮地界。原本約定好的,那是動手的時候。”
“火燒臨仙樓的事情,我不知道到,無論你如何問,我都是這個答案。只要沒有證據,終究無法證實是我做的。但是眼下正要發生的事情是不是我做的,就要看你如何選擇了。”
聲音落下來,只剩下流水地聲音汩汩地過去。
許宣皺着眉頭看了李賢一眼,隨後又看了看他身邊的鄧宣明,二者目光接觸之後,那邊彷彿被驚到一般,連忙躲開了。
張差平復了一下心情,重新從船家手中接過撐船的竹竿。
許安綺已經從船艙裡衝出來,李賢的話並沒有點破,但是其間的意思也已經能夠明白了。少‘女’的臉上顯得有些蒼白,轉頭拼命朝身後的巖鎮看過去。那邊許家的位置被房屋遮擋住,自然是看不到的,但這時候,心思早已經飛了過去。
“姐姐……”少‘女’口中喃喃了一句,隨後目光望向李賢就變得有些嚴肅了:“李賢,你如果做出來,妾身同你不共戴天。”
“哦,不共戴天……”李賢面‘色’猙獰的點點頭,隨後說道:“來巖鎮的第一日,就聽你說了類似的話……那個時候,覺得很不錯。但眼下看來,你似乎只能說這樣的話了。”
牛峰在那邊喝罵了一句,方元夫下意識地握緊撐船的竹竿。許宣偏了偏頭,隨後在方元夫的肩上拍了拍,示意他不要緊張。
“我們談一談吧?”許宣望着李賢搖了搖頭,口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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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
“呃,你好像理解錯了,我想和你談一下你眼下的狀況。”許宣撇了撇嘴:“至於巖鎮那邊,許家現在是什麼情況,並不在要談的範圍之內。”
“李兄,你咽不下這口氣,換做我也一樣。這些事情,叔叔可以忍,嬸嬸也忍不了的啊。報仇就要掌握力量,你以後大概想做官,做到很高的程度……”許宣說着,伸手在身前比劃了一個高度:“但是據我所知……若是身體殘疾,做官就會很苦難。”
他說着好整以暇地衝李賢點點頭。
“如果你還搞不清狀況的話,我可以再說的簡單一點。你當然不會死,你怎麼會死呢,讓你死,太便宜了,需要的便是你活着。因此,我想和你談談要怎樣活。這可是一個複雜的問題……該從何說起呢?”
“不過無論如何,眼下要談的事情,同巖鎮、同許家、同你的安排沒有半點關係。”
“李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