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錦在水邊站着,感受了片刻月‘色’下燈火的餘輝,空氣中似乎都帶着幾分喜慶。流水靜默,心情也是古古怪怪的,這般巨大的落差感,讓她覺得有幾分不適應。但是對於接下里決定要做的事情,卻並沒有覺得害怕。今日換下來書生裝扮的她,說起來也巧了,此時身上的這套衣裙恰恰就是最喜歡的。
或許有些事情,是註定要發生的,就這般體面的離開,其實也好。
水面裝着夜‘色’,也映出她的影子來。多日未出‘門’走動,沒有見着日光,因此臉‘色’有些病態蒼白,同健康時相比,是不同的美感。
對於赴死,她的心中並不是沒有踟躕的。從家中出來之後,起初的想法還不明顯,但是待到隨後走到水邊的時候,有些想法就自然起來了。從杭州回來,她心中的抑鬱就一直積蓄着,並沒有找到適當的發泄途徑。在人前或許還能夠做到強顏歡笑,但是心裡的哀傷終究是有的。隨着時間流逝,越發明顯起來。
後來李賢的到來,上‘門’提親的時候,原本是覺得針對自己而來,緊張糾結了一陣,但隨後的現實將她的幻想打破掉了,給了她一個巨大而空‘洞’的落差。
然後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沒日沒夜。
一個人的日子裡,總會有很多的想法,好的壞的都有。並沒有人會聽她說這些,甚至都不會有人在意,當然即便有她也不會說什麼。自己只是一個被人休掉的‘女’人罷了,對不起祖宗、對不起亡父、總之對不起更多的人,以及她自己。零零總總的想法裡,壞的一面更多一些。待到今日許安綺那句“不守‘婦’道”說出來之後,有些事情就被推到了這一步。
在眼下的徽州府,通過自殺的方式揚名,隨後被列入地方誌的‘女’子並不在少數,這些人多是一些貞‘婦’烈‘女’,甚至有的還專‘門’立了牌坊。總之,活着的時候不如意,那便可以用死的方式來證明自己,這是一件可以被接受的事情。但是,這樣的前提是一定要死掉。至於風光……都是身後的事情了。
然而對於許安錦而言,自殺更多的其實是爲了解脫。
對身後城市的留戀,對許家的留戀在心中停留,待到時間過去,她終於做出決定來了。擡腳走向水邊,優雅的動作,彷彿是要赴一場隆重的宴會。
水‘浪’自河邊翻騰起來,很快將她的身子浸沒,最初的感覺便是冷……
……
有人落水,若在平日裡,大概會被發現然後救起來,但如今除夕的夜晚,無論有事沒事的人,都在家中進行着團圓。一年一度的日子,即便再閒,也都不會隨意走動了。因此河邊的動靜,所能引起的關注,也就只有某個真正意義上的閒人。
‘女’子雖然落了水,但是雙手撲騰幾下,拍打起一陣陣的水‘浪’,雖然氣溫並不低,但終究是冬日的夜晚,寒涼的河水刺‘激’之下,身體做出本能的驚呼反應。
在許宣聽來,也由此能知道,對於眼下的投水,‘女’子或許只是臨時起意,並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例如在身上綁一塊重物什麼的……這樣不僅能偶快速的進入主題,而且還能免掉很多不必要的痛苦。
比如眼下,她就很快就被水嗆住了喉嚨……
許宣到了水邊的時候,咳嗽聲一陣陣地傳來,所見到的是一個很不專業的自殺了場面。
而救人的他,其實也談不上專業。
救還是不救,在他這裡當然不算是問題。只是對於生死,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既然生無可戀,那麼死就成了唯一的選擇。救人或許不難,但這樣之後,要怎樣應對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心理輔導他並不擅長,眼下就算救起來,哄上幾句“你死都不怕,還怕活麼”之類的勸告。廢話一般的,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用處。
稍稍猶豫了一下,好在短暫的時間,‘女’子也不至於立刻淹死掉。
月光流瀉,城市的燈火掩映在水中,同時倒映在水裡的還有遠遠近近兩岸的燈籠的火光。明晃晃的,圓潤的紅‘色’倒影在水中,微微渲染出周邊的建築,帶着幾分明顯的古意。但這個時候也無暇欣賞了。
距離比較近,許宣見到‘女’子面容,眼睛眨了一下,隨後臉上‘露’出幾分再明顯不過的愕然的表情才。下意識地偏偏頭低聲罵了一句,聲音很小,被‘女’子掙扎的水聲壓下去,聽不清晰。
真是的,自殺……這麼重要的事情也不提前說一聲。
隨後他急忙在附近的地方找些施救的物品。繩索之類的無處尋找,附近並沒有人,呼救也就成了很徒然的事情。河堤上倒是有些東西,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凌‘亂’地堆了一些木頭,大概是某個木商的貨物了,都是山中連着枝的經年老木,需要一兩個人合抱。他伸手試了試,發現推不動,藉助木頭浮力的想法也就無法實施。
最後找到一根竹竿,朝水中試着伸過去,剛好能夠到‘女’子所在的地方。
“喂,抓緊啊,我拉你上來……”
聲音傳過去,那邊或許是根本不曾聽見,又或許是聽見的,但是因爲死意已決的緣故,並不願搭理。竹竿打在了一旁的水面上,隨後那邊‘女’子被水帶着朝更遠處飄過去,就有些夠不到了。
水中‘女’子的掙扎在慢慢減弱,咳嗽已經很不自然了,喝了水,身子也開始緩緩沉了下去。
三藕浮碧池……
沒有再拖延的可能,書生迅速的脫掉鞋襪和外衫,稍稍跑動幾步,上身就成了赤條條的,冷風吹過來,在越入河水裡之前,身上就迅速地蔓延起了一層‘雞’皮。落水的姿勢並不專業,從高處跳下來的時候,重重的砸在水面上……有些痛。
“哦~~”冰冷的河水刺‘激’着身子,稍稍呻‘吟’了一聲,隨後認了認方向,便遊了過去。
雖然水‘性’並不好,但是此時畢竟能保證在水面上不沉下去,至於這樣的招式能不能用來救人,這個時候哪裡管得了這些呢。
“啪、啪、啪”地拍打着水面,泳姿其實雖說比狗刨要稍稍優雅上幾分,只是怕也好的有限。水面上的燈火掠影,城市的輪廓,被裁剪成魚鱗般的碎片,光華流轉,朝四周‘蕩’漾開去。
寒冷的感覺很快適應,水嗆住‘女’子的喉嚨,眼淚流了出來。她下意識地伸手在水中揮舞兩下,巨大的阻力。
“昨夜的大火,擔心你許久,今日到此時纔回來……嚇死了……”
“……”
“臨仙樓燒了,確實有些可惜,但是你也無需這般難過吧?‘露’出這樣的表情,應該是許宣纔對。”
“……”
“你倒是說句話?”
“他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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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白日裡的一些畫面一襲浮現出來,關於某些事情的對話,聲音彷彿就在耳畔。
“不就是一個男人麼?天地下男人多的是……沒出息……就算真的不甘心,大不了搶回來了。”
“不行的。”
“有何不可,安綺……誰還能比你好?”
妹妹心情不好,自己作爲姐姐,應該包容纔是。但是當時自己的心情,其實也很複雜。有些話其實不該說的。
“丟人,爲了一個男人……傳出去會被人笑的。你眼下出來做生意,已經……”
“已經如何?不少‘婦’道麼?”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刺了回來:“和……你一樣?”
至少妹妹肯定不是真心認爲的,情緒糟糕到一定程度,說什麼其實都氣話罷了。自己這樣死掉之後,她大概會很難過吧……
到得這一步,許安錦突然發現不那麼想死了,但是後悔似乎也已經來不及。這種毫無選擇餘地的局面,讓她心中有些抓狂。隨後才清晰的意識到……自己並不懂游水。
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自殺的過程中後悔過,隨後帶着遺憾的心情離開的。
意識開始微微模糊的時候,身邊似乎有人拉了她一把,彷彿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女’子將手用力地伸過去,隨後抓住另一隻手臂。
“輕一點啊……咕嚕嚕……”
來人的水‘性’似乎也很差,被她帶着朝水下沉了沉,喝了幾口水。隨後猛得地掙扎,卻因爲身邊的落水者並不配合,動作便的很不協調。這個時候,對方抓得死死的,幾乎將半個身體的重量掛在他的身上。
真笨呢,這般狼狽……如何能救人?
除了連累他人的歉疚之外,‘女’子心中這般想着,慌張的情緒似乎稍稍減輕了一些。
下一刻,身邊“咦”了一聲,然後她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來。
“站起來吧……”
隨後就站起來了,發現雙腳可以夠着水滴的淤泥,而河水正從她的‘胸’前漫過。接着火光,她朝聲音來源的方向看了過去,神情變得有些惘然。
“笨‘女’人……”
許宣慢慢地朝她靠近,身後的地方“轟”一聲,一篷巨大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開了。五顏六‘色’的光澤,遠遠的照過來。
“轟、轟、轟……”
更多的煙‘花’開始升騰,大朵大朵,錯落有致地盛開在夜幕之中。
視線變得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