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按照許宣的本意,未必是要他們親自過來。但是畢竟是傳統士大夫,那兩封信帶來的震撼過去之後,對許宣的話就多了幾分重視。
反正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情,過來這邊看一看。喝一盞清茶,嫋嫋水霧之中,回憶起自己當年第一次縣試的情形。
“老夫當年……”
吧啦吧啦地說上幾句。
……
謝榛幾個人先前在茶樓的環境裡坐着,尋常老漢一般,很難被注意到。茶樓小二們過來上茶,也不過當成一般喝茶的老人家。但這個時候下了樓,他們的身影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裡,立刻便引起了很多的注意。
李謹朝朝那邊看了一眼,稍稍愣了愣,隨後垂下眼瞼。
他雖然不過一個縣官,但是也是讀書人出身,謝榛等人是這方面的大儒,巨大的聲望使得他天然就要面對對方几人的壓力。這或許是心裡作用,但也未必就沒有。
這幾個人的身份不論是哪個,拿出來,在其他地方都是可以嚇到人的。
李謹注意到那邊蔣通保臉上明顯的怒意,有些同情和惋惜地看了一眼許宣。原本他也不是不能考慮替許宣說句話。但這個時候,短暫地在心中權衡着利弊方面的東西,很快就做出決斷來。
其實之前的一段時間,也足夠他將在心裡梳理出一個大概。即便再笨的人,也不至於真的將幾道題目藏在身上,僅僅是題目而已,根本沒有用啊。他心中這般想着,隨後下意識地朝身後的文會館看了一眼,今日縣試,本地官員都有職責的分工……
嚴知禮也在裡面。
呵,嚴知禮……
覺得自己的猜測大概已經接近了某個事實,李謹也只是笑了笑,沒有再說話。這個時候暫時選擇了明哲保身。不論對方做的事情是好是壞,是對是錯,但畢竟是自己的上官。
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謝榛等人走過來,而在衆人眼中,便如同攜帶巨大的氣勢,如山一般碾壓過來一般。
隊伍裡的人羣稍稍愣了愣,隨後紛紛拱手招呼。
“茂秦公”、“碩德公”、“汪公”
此起彼伏的聲音。
在場的很多讀書人直接或間接地受過他幾人教誨,在這個尊師重教的年代,立刻表現出弟子的必要謙和有禮。而且都有些不甘落後的樣子。
場面稍稍顯得‘混’‘亂’了一些。
而書生的隊伍裡,有人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在那聲“許漢文舞弊”的說法之後,這雙眼神就已經開始不斷閃爍。
“紀達兄?”
因爲出神地想一些事情,身邊有人喊他也不曾聽見。半晌纔回過神來,才“哦”了一句,漫不經心地問道:“高兄方纔說了什麼?”說着話的同時,目光依舊盯着不遠處,隨後注意到遠處過來的謝榛等人,才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
曾經在桃李園被許宣當衆羞辱到下不了臺,當時是趁着衆人沒有注意,悄悄遁走了。當日許宣的文章被點評爲狀元卷,將他的文章湮沒無聞,他心中是不忿的。但在這之後,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反倒將那次的事情認爲是平生最大的恥辱,進而加深了對許宣的怨念。
多少日子以來,許宣簡直就成了他心中的魔障。只要想起來,就睡不好、吃不好,人也消瘦了。很多次午夜夢迴,咬碎牙齒咒罵着對方,然後狠狠地告訴自己。
方紀達,此仇必報……方紀達,方紀達……
因此,在方紀達而言,報仇的想法是一直都有的。但是一方面許宣從不參加文人之間的集會,二人的圈子沒有‘交’集,連見上面的機會也沒有,更不用提報仇的事情了。而另一方面,“文魁****”那一次他倒是見到了許宣,但是不幸的是自己還沒有怎麼來得及表示,整個場合裡的氣氛就被許宣一人拉住拔到了某個巔峰。
之後也就沒有辦法了。
讓他承認自己不如許宣,其實潛意識裡也已經知道是這麼回事。但就是不願意說出來。這種偏執其實已經超出了文人相輕的範疇,更恰當的說法,應該是毫無理由,莫名其妙的仇恨。
這個時候,覺得機會總算是來了……
許宣啊許宣,真實不曾想到,你居然做出舞弊這種事情,這事情……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
因爲心中的憤懣和偏執的想法,他最近一直在努力鑽研這些‘陰’謀之術,覺得總有一天能夠用到。
此時念頭稍稍轉動,想的全是如何如何來‘操’作這件事。
大概有四五種方法……
這還是初想之下,真正能用的方法或許還會有更多……
方紀達的心情開始變得有些緊張,有些興奮,日光之下在他的脖子上照起了一圈疙瘩。隨後帶着這樣的情緒,再看看着許宣那狼狽的模樣之後,竟然讓他有些顫抖。
不過,具體的‘操’作是隨後的事情,若是眼下的話……他眼珠轉了轉,心中開始有了主意。
謝榛等人此時已經到了不遠處,他心中做出決定之後,沒有再遲疑,狠狠地朝前邁出一步,陡然間的動作將他身邊的讀書人嚇了一跳。紛紛朝他望過去。
衆人的目光帶着驚奇,帶着疑‘惑’落在他的身上,這種備受關注的感覺,讓他覺得有些懷念。曾幾何時,他在很多場合都是人們關注的焦點,在方家也是重點培養的對象。但是這一切,在之前的某一天被許宣奪走了。那些****妓館的‘女’人們,因爲要開‘門’、迎客、做生意,因此對他有着必要的客氣,只是也不如曾經那麼熱絡。
但是今日,方紀達覺得這是人生很關鍵的一步,自己先把許宣搞臭,狠狠地踩他幾腳,隨後進去考個功名。
一切都應該是那麼簡單。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沒有勇氣站出來,方紀達對自己的舉動顯得滿意,淡然地笑了笑,隨後衝那邊的謝榛、汪祉、蔣通保等人拱拱手:“幾位……”
“嚴知禮,‘混’帳東西……”
幾乎是在方紀達說話的同時,蔣通保充滿怒意的聲音緊緊地壓着他過來。方紀達的思維猛得一僵,後面要說出來的話,頓時煙消雲散。
只覺得的眼前微微發黑,一股天旋地轉的感覺包圍着他。
許宣注意到身邊一個書生站出來,偏頭看了看,覺得有些眼熟,隨後微微沉‘吟’片刻,也就回憶起來。
似乎叫方紀達的。
衆人奇怪地看着走出人羣,又面帶愕然地回到人羣裡面的方紀達,有些莫名其妙。腦袋低低地垂着,看不清表情。那邊許宣古怪的眼神,讓他臉上青紅白變化,心中五味雜陳。
李毅在茶樓之上,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彷彿只有這樣通過茶水才能將心中的某些情緒壓下去一般。茶水很燙,他完全沒有遲疑地一股腦兒倒進腹中,過得片刻,腹中傳來的痛楚讓他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但即便如此,還在一杯杯地喝着。王森皺了皺眉頭,伸手按住他:“這樣子,不難受麼?”
李毅看了他一眼,輕輕吐了口氣,搖搖頭:“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記住……永遠不要輕視你的對手。”說着伸手在嘴前掩了掩。
王森聞言,稍稍沉默了,平靜的表面之下,心中已經滿是駭然。李毅‘陰’謀嫁禍許宣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正是因爲清楚地知道這些,纔會這般驚訝——不過是爲了讓許宣的無法正常的應考,李毅居然就玩出了這麼多的‘花’樣。
先前以爲找了人在路上堵許宣,事情就已經做成了。但是那似乎全然不是李毅的目的,而且,許宣也確實如同李毅料想的那般,安然無恙的出現在考場外。這麼看來,先前的舉動不過是爲了眼下鋪墊而已。
到得衙差從許宣身上搜出考題,王森對李毅開始真正的高看一眼,心中想着這一次應該就沒有問題了——不論許宣是不是真的舞弊,此刻他即便是跳進黃河也難以洗清。
然而這些篤定的想法還沒有保持多久,蔣通保在茶館裡的罵聲響起來的時候,給王森留下了巨大的落差。
原本以爲李毅已經很不錯了,但是沒有想到許宣的想法還要天馬行空……居然在幾天前就料到了這般局面,並且做出了應對。心中覺得有些荒謬,這時候他又認真得看了李毅一眼。
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他已經恢復了平靜。這個時候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像窗外,聲音喃喃地說着話。
王森因爲離得近,因此能夠聽到他在說什麼,不由得又皺了皺眉。
“你居然這麼厲害……”彷彿才認識許宣一般,李毅聲音輕輕的說着,說完之後有些癲狂地開始笑起來。
“嘿、嘿嘿、嘿嘿嘿……”
彷彿遇到了極爲快慰的事情,笑聲有些止不住了。身邊的一些茶客疑‘惑’朝這邊瞥了幾眼。
“這真好,這真是好……好極了。那麼,我就陪你玩到底。”
王森雙目猛得睜大,吃驚地望着李毅。
莫非到了這個時候,有些事情還沒有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