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來自官府,或者更具體一點說,來自嚴知禮的壓力,也只是一般意義上的審查而已。不過參與進來的也不僅僅只有衙差,甚至還特地請了一些有經驗的帳房參與到審查的過程中。這些人都是有經驗的,若是許家的生意真的有問題,基本上很快就能發現。
這也是一個相互扯皮的過程。有些能查的地方,比如部分賬冊之類的,原本就是用來記錄一些數據,不需要保密,許家也給予了必要的配合。但有些涉及到一些隱秘的東西,比如年度計劃、季度統籌、甚至制墨的墨坊……這些都關係許家未來的發展,官府要查的話,這邊自然也沒有那麼樂意。即便最後迫於壓力,也慢慢放開,就如同擠牙膏,官府施壓,這邊扛一陣,待到扛不住了再稍微鬆動一下。總之是不會一步到位。
雙方都是在互相試探着彼此的底線,就如同打一場戰爭一般。
不過民不與官鬥,原因就在於這樣的爭鬥往往是要失敗的。因此表面而言,雖然暫時沒有出大的問題,但是許家總歸處於劣勢的地位。即便官府的審查也是按照流程在走,但是生意所必須的安穩環境卻是沒有了多少了,這自然也就影響到整體的運行。
若是幾天,問題不大。再長一點的話,一、兩個月也勉強能夠撐住。但也就到極限了,如果時間再拉長,手中雖有好的墨方,但沒有一個穩定的環境保證生意的順利經營和週轉,事情就麻煩了。
但是在預料到危機之後,許家也做好了這方面的心理準備。照着目前的節奏,大概還能堅持一段時間。因此,整個許家上下,心態上倒也沒有出現太大的‘波’動。當然,另外的原因便是因爲真正的‘陰’謀詭計之類的還不曾出現,一切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許安綺最近的事情又多起來。一方面要‘操’心生意,雖說暫時擱下了很多生意上的拓展項目,但是許墨總還是要經營下去。另外一方面便是要應付官府的審查。銀錢打點只能頂一時,嚴知禮在後面是鐵了心要辦許家,那麼這些官差即便拿了好處,但也不會手軟。
還有便是官府的‘插’手,外人不知道情況,難免會從個各方面進行猜疑。許家如今並不是孤軍作戰,很多依附於許家的墨商那裡要怎樣安撫,也是一件需要斟酌的事情。要讓大家都安心,也確實有些傷腦筋。
不過若說麻煩,也不僅僅只有許家,參與到事情之中的幾方都有各自所要面臨的問題。
曹家已經聯合的一批人,這一次聲勢浩大的倒許運動已經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之中。不過,要真的從生意上擠壓許家,按照曹家眼下的實力已經無法做到,因此所做的還是人脈上的博弈。拉攏和反拉攏……一些原本在許家集團中無法佔據核心地位的商賈們,受到了影響,嚴知禮嚴大人鐵了心要滅許家的傳聞還在不同的場合被人提起來。
但在許宣眼中,這些都不算什麼,曹家在這件事情當中原本就是攪屎棍的角‘色’。眼下局面被攪‘亂’了,受到影響的也多是一些小商賈,雖然看起來有不少人,但因爲本身實力不值一提,即便加起來損失也不算太大。而真正有實力的商賈,因爲和許家捆綁得比較緊密,基本上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眼下事情還沒有明朗,暫時並沒有受到動搖。不過商人逐利,如果許家在這個過程中真的‘露’出頹勢,那麼離心的局面也就會出現。
局面算是僵持住了,在嚴知禮這裡,原本的打算便是準備找出許家的問題,安上一個坑‘蒙’拐騙的罪名,將之辦成‘奸’商,隨後批判一番。但是幾天之後,也就知道這樣的想法大抵是行不通了。
“許家表面上還謙卑的,不溫不火,讓人找不到把柄。眼下執掌許家的是許安綺那個丫頭,但是這樣的行事手段,頗爲老練,不太像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這日李毅在書房裡同嚴知禮談起這些,語氣有些感嘆。
“背後有人啊……”
“許家經營這些年,出幾個會辦事的人也不屬正常。我知你心中所想,但這些事情未必真的是許宣在做。先前我等已經見到他在文學上的才華……也聽聞他的經商的手段。但其實說起來,無非是有了幾款好墨。還有他原本那個臨仙樓,被於家那小子燒掉了,眼下在重建……”嚴知禮咂‘摸’着說道:“臨仙樓的經營也是如此,不過是推出了一些新奇的菜式‘花’樣罷了,那些所謂的傳單之類的……也只是小道。”
“他的‘性’格總歸還是輕狂的書生,這事情或許是他人所爲也不一定……他畢竟只有這樣的年齡……”
李毅聞言,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了一番,終究還是出口說道:“若真的是他呢?”
比起嚴知禮而言,李毅對於許宣的瞭解總歸要多上一些。一般而言,深入瞭解一個人,分析其專長,弱點等等。這樣剖析的過程就能基本上認清一個人。但是許宣這裡,這種慣常的經驗有些不太適合。起先對他的才華有所懷疑,但是“文魁****”之上對方展示出來的一些東西頗有些駭人。這一次的縣試,雖然李毅背後使了‘陰’謀讓他沒有辦法參加科考,但是隨之而來的依舊是震撼。
黃家的黃於升居然考中了縣試的案首,雖說縣試的排名有着很大的主觀因素,能不能成爲案首,大抵而言也是嚴知禮一念之間的事情。但是既然能夠成爲案首,也證明了黃於升在縣試之中的表現確實是突出的。
在調查和了解許宣的同時,李毅自然也不會放過他身邊的人。比如方元夫,作爲許宣的好友,又是羅長生的徒弟,自然是調查的重點。黃於升自然也是這樣的,原本作爲紈絝的一個傢伙,眼下居然考中了案首。這幾日,外間的傳得沸沸揚揚,據說因此還影響到黃家內部的權力‘交’接。這些東西,李毅只是瞭解了一個大概,隨後心中就有些被嚇到了。
一個人的名字反覆在他的腦海中出現。許宣,這些事情背後都有着他的影子。他雖然不曾去參加縣試,但是據說黃於升在此之前是跟隨着他學習過一段時間的。這事情被人挖出來說了,幾乎就要將許宣傳成文曲星下凡。
即便知道許宣同黃於升友善,但是這一次縣試嚴知禮依然將其定位案首。這其中也是有着一定考慮的。將黃於升定爲案首,那麼這一次黃家就要承嚴知禮的情,按照眼下的觀點,嚴知禮對黃於升有着提攜之恩。那麼這樣之後,在嚴知禮同許宣的矛盾之中,黃家或者說黃於升的站隊就需要自行斟酌了。總之,也算是分化許宣實力的一種舉動。
當然這是題外話,但是因此也對許宣有了更深層的認識。隨後還有那些火‘藥’,那一聲驚天的爆炸。這樣之後,越是深入瞭解,越是覺得對許宣把握不住。按照嚴知禮所說,那些眼下暢銷的新墨,新式的菜餚,高度酒……這些東西居然都不能算正經的經商手段。那麼什麼纔是呢?
在李毅這裡,恰恰認爲這纔是許宣的厲害之處。有了這些實物做依託,幾乎就不需要‘陰’謀手段之類的東西。遇到阻礙,直接碾壓過去便可以了。比如新墨出來之後,整個徽州府墨業格局驟然改變,那些新式菜餚,直接擠壓了各大酒樓的生存空間……
但是這個時候,有些話也無法說得太細,稍微點了點之後,那邊嚴知禮聞言,表情一窒,眯了眯眼睛,沒有在說話。
關於某人商業才華的討論到這裡也就結束了。
李毅微微躬身,繼續說着關於許家、曹家以及其他各大墨商在這些事情裡的一些做法。
“曹家負責這次事情的人,是那個叫什麼佘文義的?”
“回大人,正是此人。佘文義原本就是許家的掌櫃,先前據說是有能力的。但是在許安綺之父許惜福去世之後,心中有了反意,配合程家差點將許家置於死地。後來許安綺正式接掌許家之後,他加入了程家,但是隨後程家被許家擊敗之後,又開始疏遠了他。這一次,曹家將他找過來,也算是表現出了對許家最大的敵意……”
……
這日嚴知禮在書房中聽完李毅的彙報之後,沉默了片刻,微微揚了揚眉‘毛’:“對於近來許家的態度,你怎麼看?”
李毅聞言想了想,說道:“只能說許家很警覺。或者說,許宣很警覺……之前大概已經意識到我們會動手,所以提前做好了準備。那些賬冊,眼下許家願意拿出來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基本上沒有大的問題。即便有些小紕漏,也是故意‘露’出來,大概是想以此‘迷’‘惑’我們。這些東西,自然還是能夠辨別出來,不至於上了對方的當……而作坊和一些墨行經營過程中,也比較正常,這幾日據說還在促銷……”
“促銷?”嚴知禮聞言,挑了挑眉頭。這個時代雖然也有類似的方式,但是“促銷”這樣的詞彙還不曾出現,陡然聽起來倒是有幾分新奇的感受。
“是一種經營手段……”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場面,李毅的表情有些古怪:“買一送一,或是返還銀錢……買的多了還能參加‘抽’獎,獎品的種類有……”
吧啦吧啦的說了一陣,隨後總結道:“總之……吸引了很多人。”
這些天也有專‘門’的人盯着許家的一舉一動,基本上那邊有什麼動向,很快就有人蒐集上來,擺倒李毅的桌上。他對這些蒐集上來的信息進行歸類和總結,隨後上報到嚴知禮這裡。
李毅說完之後,整個書房裡就陷入了沉默之中。嚴知禮皺了皺眉頭,似乎是在想李毅先前所說的話,那些所謂的“促銷”場面……
在很多讀書人這裡,覺得經商沒什麼意思,多少都持着幾分不屑的態度。究其原因,也是因爲很讀書人覺得經商應該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畢竟是讀了聖賢書,悟出的道理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要是讓他們來做,自然也能做的很好。
但事實上,經商作爲眼下各大行當中的熱‘門’,終究是一種實踐活動。紙上談兵,或者“我認爲如何如何”……只要沒有真正去做,這樣的想法即便再多,也沒有什麼意義。
李毅和嚴知禮,或許都能算是聰明人,但是沒有經驗就是沒有經驗。這些天針對許家所用的手段,也是依仗了官府的威懾,動用的也是官府的路子去進行。要說真的生意場的手段,其實並沒有多少。
哦,或許也有……曹家的事情也算是了。但這終究也是很小的一部分,更恰當的說法,應該是‘陰’謀,而不算是堂堂正正的商戰。
“是啊,比想象的要警覺一點。”嚴知禮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不過本官原本也沒有覺得通過簡單的審查就將許家怎麼樣。這幾日也是在試探一番,看看許家到底爲了這件事情做到了什麼程度。按照你所說的,對方爲了應付這些,大概費力很大的力氣,小小的商賈之家,能夠滴水不漏到這般程度,大概也已經到了極限了。本官即便什麼都不做,繼續審查,持續幾個月或者更多的時間,那邊恐怕也很難‘挺’住。”
嚴知禮說着笑了笑:“不過,本官倒不想再拖下去了。”他說着聲音頓了頓才接着響起來:“去給許家按個罪名,然後將墨方‘弄’過來。”
“那些墨方到手之後,用處大概會很大。”
李毅聞言,想了想,說道:“那麼,罪名……”
聲音帶着徵詢的語氣,也就是剛剛落下來的時候,那邊嚴知禮的聲音緊湊地響起來:“‘欲’加之罪……”
也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都還沒有說完的時候,聲音就漸漸小下去。
李毅倒是聽懂了他的意思——這是要開始構陷了。
“至於用什麼罪名……”嚴知禮沉‘吟’了片刻,隨後說道:“坑‘蒙’拐騙,總之什麼都可以……就算許家真的很乾淨,也還可以‘莫須有’嘛。”他說着似乎想了什麼,微微挑了挑眉頭:“對了,許家不是搞了個什麼聯盟麼?這個聯盟,就是在拉幫結派,似乎是有問題。”
嚴知禮說到這裡,眼中稍稍‘露’出幾分猶豫的‘色’彩,隨後稍稍沉‘吟’一陣,右手的食指在桌邊輕輕敲着,似乎在做着艱難的決斷。過得片刻,纔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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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許家……可能是要謀反。”
李毅聞言,眼角猛得‘抽’搐起來,這個時候連忙低下頭去。心情卻是有些古怪,複雜的厲害。
謀反……呵,還真是敢說啊。
許家即便眼下在墨業裡有些名聲,但是因爲時日尚短,影響力主要集中在徽州府這邊。若是出了徽州府,影響力甚至還不如原本程家,雖說這只是暫時的,隨着眼下許家對徽州墨業的整合結束,情況肯定會好轉。但是即便有着影響,也終究脫離不了生意人的格局。
謀反?開什麼玩笑……
但是這個時候,也知道如果用這個理由來嚇唬一下許家,總歸是能夠成事的。畢竟謀反事大,眼下官方的態度,大抵都是慎重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即便最後‘弄’錯了,也可以用一個“替皇上分憂”的理由搪塞過去。
關鍵是,商賈之家承受不了這樣的理由。倒時爲了息事寧人,估計會大出血。自己這邊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李毅望着嚴知禮似笑非笑的眼神,微微一凜,心中知道,這一招出來之後,許家斷然沒有反抗的餘地了。
……
許宣再次來到許家,見到一幕很紛‘亂’的場景。整個家裡的氣氛似乎都有些不對了,路過的時候碰到幾個丫鬟和小廝,雖然也是恭恭敬敬地向他打着招呼,只是面‘色’都有些‘陰’翳。
隨便抓了一個。
“家裡……怎麼了?”他有些奇怪地開口問道。
那小廝聞言,臉上的表情快要哭出來了一般。
“許、許公子……大事不好了。縣衙那邊、縣衙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許家有聚衆謀反的嫌疑……出大事了啊。”大概被嚇壞了,這個時候說話斷斷續續的,不過大抵還是將意思表達清楚了。
“家裡使了銀子,來傳信的人才稍稍透‘露’了些消息……說是許家若‘交’出那些墨方,然後上下打點,或許、或許才能夠躲過一劫。”
許宣聞言,稍稍愣了愣。
日光照在那小廝惶然的臉上,過得片刻,只見書生收回了愕然的神‘色’,淡淡地笑了笑:“原來是爲這事……”聲音頓了頓“嗯,知道了。”
完全聽不出有任何緊張的情緒。
許安綺的院子裡,少‘女’來來回回在走動,口中緊張地喃喃說道:“怎麼辦啊……”
許安錦在一旁,面帶憂慮的望着自己的妹妹,已經很久不曾見到她這般慌‘亂’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