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做出決定之後,曹功英又想了想,方纔問道:“一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了,這樣的話,要早做準備才行。”他說完之後,注意到管事‘欲’言又止的表情:“怎麼了?”
“那邊的意思是,先‘交’一半的定金,隨後的待墨方‘交’接了之後,再給另外一半。只是要在這兩日決定下來。”
“這麼急?”曹功英皺了皺眉頭,心中開始盤算着。曹家經營這些年,家資也是有一些的,不過一萬兩銀子怎麼看都不是小數目,即便分兩次付清也是很有壓力的。原本覺得這事情可以慢慢來,但是沒有想到嚴知禮那邊居然催得這麼緊。
這一萬兩,幾乎就是曹家眼下所能調用的資金總和了。畢竟還是要做生意的,雖說因爲許家的關係,生意的狀況是每況愈下,但是總歸還是在運轉,只是盈利變得少了很多。
“五千兩的話……”他又皺了皺眉頭:“不能通融一下麼?”
“老爺你也知道,眼下許家的墨方是很搶手的,不怕沒有人要。若是曹家吃不下去,那麼等着那些墨方的恐怕大有人在。在對付許家的事情上,我曹家立場鮮明,爲這事情是上了心的,嚴大人大概也是考慮到這一點,這才決定可以先期‘交’一半。這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
“說的也是。”曹功英聞言‘揉’了‘揉’額頭,算是肯定了管事這樣的說法。隨後又想了想纔到:“這墨方是必須要拿到手裡的,最近這些天所做的準備一直是朝這個方向去的。若是便宜了別人,那就太虧了……”
“這樣吧,今日我去走訪一些老友,看看能不能勻來一些,就當是應應急。”曹功英說着站起身:“你去回覆那邊,這墨方,我曹家是要定了。”
管事點點頭,退了出去。曹功英在裡頭,突然問道:“正兒近來在做些什麼?”
“回老爺,少爺縣試不太理想……不過近日參加了一些詩會文會,狀態比之前還是要好很多。”
曹功英皺了皺眉頭,低聲罵了一句:“沒出息的東西。”想了想:“你去將他給我叫來,我有話要同他說。”
“是。”
……
曹正睡眼惺忪地走進院子裡,昨夜同一些友人去喝了‘花’酒,回來的很遲,這個時候其實並沒睡下多久,表情懨懨的。
之前的縣試,他沒有考好。其實這也是可以想見的事情,他雖然以讀書人自居,但是平素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用在‘交’際上。曹家不缺錢,也支持他去‘交’朋友。只是所謂的朋友,也不過是他這般層次的人。
但即便如此,縣試沒有考好,他依舊覺得心中抑鬱。感覺就像是懷才不遇,於是就更有理由借酒澆愁了。
不過這個時候,既然曹功英要見他,他還是不敢怠慢的。對於自己的這個父親,他心中還是存了幾分敬畏。畢竟曹家不比程家和方家,本身的人丁不多,這些年幾乎是曹功英一個人撐住這個家裡面。而他又是獨子,除了必要的寵愛之外,很多時候也是比較嚴厲的。
曹功英正在屋裡坐着,藉着晨光拿了本書在看,但目光遊離,其實心中在盤算着今日去籌款的事情。曹家這些年的關係,籌集些銀子,難度並不大,只是這勢必要消耗一些人情了。
這個時候見到曹正,幾乎只是看一眼,就知道他昨夜又去了煙‘花’場所。隨後有些不悅地將書放在一邊。
那邊曹正呵欠連天地走過來:“爹。”
“嗯。”曹功英淡淡地應了一句,隨後問道:“‘精’神這般差,昨夜可是不曾睡好?”
“哦,去赴了個詩會,多喝了兩杯,回來遲了……”
曹功英點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麼。對於自己這個兒子,他還是比較疼愛的。雖說曹正暫時而言,沒什麼大的出息,但總歸也算不上是紈絝,本身的聰敏還是有的。只是有時候年輕人難免心‘性’上不夠成熟。但這在曹功英看來是小事情,隨着時間過去,他長大了,遇到的事情多了,情況就會好轉。至於去喝‘花’酒,年輕人****也是常事,他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這般。
但這個時候,曹正的樣子看起來頗有些消極,就讓他心中有些不喜。
“縣試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這同做生意是一樣的,一次失手不算什麼,重要的是吸取經驗教訓……說這些你大概不以爲然,但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曹功英隨口點了幾句,隨後搖了搖頭:“爲父知道黃於升考了案首,你覺得心中不忿,但這種事情,你要學會去接受。嫉妒或者其他的……其實沒有必要。”
曹正聞言,勉強打了打‘精’神,低聲說道:“是。”
曹功英見狀也沒有在繼續下去,在他看來,這些東西曹正不可能不懂,只是需要時間去接受。
“縣衙那邊的消息已經傳過來了,許家已經‘交’了墨方。”曹功英說着,表情上‘露’出幾分欣慰:“這些天的努力,看來沒有白費。接下來,你要收收心……”他說着,將目光投向房屋之外。日光從那邊打過來,明燦燦的一個早晨。
“曹家,以後就不一樣了。”
……
清晨時分起‘牀’,許宣望見外面一地燦爛的日光,綠蔭濃郁的樹隙,以及蔚藍天空中的幾團如棉絮一般的雲團。半晌之後,稍稍穿好衣物,走到院子裡進行照例鍛鍊一番,不多時出了一身的汗。
隨後在井邊打了涼水衝了澡,洗漱一番。
說起來,他現在的情況,完全是能夠請幾個下人或是丫鬟幫忙打理家中事物的。雖說也沒有多少養婢以自重的想法,但是至少一日幾頓飯不用自己親自動手。在這個時代,下廚房的男子某種意義上講就等同於沒有本事。不過前世的一些觀念,讓他暫時也沒有這樣的想法。這個時代不會很忙,這家務上的一些事情雖然沒什麼意義,但是自己來做,也多少能夠打發一些時間。
當然,這也只是暫時的情況,若是以後,大概還是要一些丫鬟和下人的。
“立夏了啊……”
微涼的井水從頭衝到腳,他有些舒服地****了一聲,雖說運動之後不大適合洗涼水浴,但是這個時候總歸還是想要爽快一下。
在節氣裡而言,今日算是立夏,不過天氣在這之前其實已經早早地熱了起來。出‘門’的時候,樹隙裡傳來微微的蟬鳴聲。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深深叫着夏天。‘操’場邊……”歌謠哼到這裡,覺得有些違和,隨後拍拍腦袋,將以前的記憶甩開。
路遇隔壁的吳嬸,老‘婦’人趁着早晨的時候去地裡採來一些蠶豆。按照徽州這邊的風俗,立夏這日是需要吃蠶豆的。至於有什麼說法,倒是不太清楚。這樣的風俗後世也有,他一直沒怎麼在意。
打了個招呼,委婉地謝絕了吳嬸想要分一些蠶豆給他的想法,隨後就到了許家。
先前已經將墨方分出去了,很多人都參與到其間,雖然已經讓人儘量保密,但恐怕也藏不住多久。一些配套的舉動還是要儘快做出來。不過這些事情,原本也已經有過商議,今日過去主要是督促一下,將事情儘量做細緻一些。
雖說他本身對嚴知禮的威脅並沒有太多的擔心,但這事情也是麻煩,若是處理不好,後續的很多東西都會受到影響。
來到許家,胡莒南以及其他的幾個許家的掌櫃已經等在那裡了,客客氣氣的打着招呼。隨後簡單地‘交’談幾句,因爲已經配合了很多次,到如今許家衆人都已經知道許宣做事情的方式。
“嗨,最近在外面裝出一臉沮喪,想笑都不敢笑,真是憋的慌。我說許公子啊,這事還要持續多久?”
“是啊,每日都要做出樣子給外人看,就像是在演戲一樣。”
許宣聞言,笑着搖搖頭:“戲當讓還是要演下去,就是要讓人覺得我許家現在人心惶惶……等到隨後一些事情揭開,那麼一定會很嚇人的。大家先辛苦一下吧,大概也要不了多久。”
衆人笑着說幾句,那邊胡莒南點頭說道:“漢文,已經按照你說的,昨晚老夫在酒桌上,將消息放了出去……現在很多人大概已經知道許家將墨方‘交’給嚴大人了。”胡莒南笑了笑,一邊示意許宣坐下說話。
“因爲你說的,唔……要低調,所以老夫也說得比較隱晦,但是消息總歸是傳出去了。只要有心的人,一定能夠判斷出真假。”
“如此便好。”許宣在椅子上坐下來:“今日我過來,幫忙諸位將許家接下來的計劃做一些調整。還有墨汁的事情……要如何宣傳,今日都來合計一下,大家有想法就說。這些事情,你們有經驗,我只是做一下補充。”
他說着聲音稍稍頓了頓:“至於曹家那邊,既然已經安排好了,剩下的便是做一個推手,將眼下鬧騰的一些墨商煽動起來。曹家之所以這般針對許家,其中也是存了想要這些墨方的目的。”許宣點點頭,隨後笑道:“總不能真的便宜了曹家。”
“五十多張墨方,按一張一百兩算……其實這個價格也還是低了,但就算這樣,也需要一萬兩銀子才能拿下來。”
“我們需要做的,便是讓曹家拿到手的價格比這個高……按照之前的佈置,我們這邊是有人打到他們內部的,消息放出去,肯定會有人來爭搶。如果順利的話,這個價格會往上哄擡翻一倍……”
胡莒南聞言笑道:“漢文說的不錯,如果更多,曹家或許會放棄……但是兩萬這個數目,那邊肯定還是會爭一下的。就曹家眼下的情況,即便是有一些渠道,但是短時間內籌集兩萬兩銀子,也已經是極限了……”他說着,“呵”地笑了一聲:“真想知道那邊知道情況之後的表情……”
廳堂之內,衆人想着一些暫時還未曾出現的情景,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曹家眼下的舉動,其實對許家的實際利益談不上太大的影響,但是這樣落井下石,總歸不是一件好事情。曹家的心思路人皆知,許家自然也要做出一些迴應。
表面上看,許家沒有迴應曹家,像是避其鋒芒,但是背後的一些安排,其實已經做了出來。
……
許家後院的地方,日光將樹木的枝葉在地面上打下一地的樹蔭,太陽已經升高了。許安綺坐在涼亭裡做着簡單的刺繡,過得片刻,許安錦從那邊二樓的地方探出身子喊了她一句,隨後下樓的時候,已經是一身書生打扮。
在家裡宅得久了,難免無聊,對於許安錦而言,就喜歡出去走走。而許安綺倒是比較耐得住,一個人在家裡呆着,總能找到一些事情做。
二人在亭子裡聊了會兒天。也多是針對許家今日要做的事情。
“要是曹家知道他們買回來的東西已經到處都是了……會不會很難過啊?”
“估計會哭。”
“嘻嘻。”
這樣說了片刻,許安錦揮揮手:“本公子走了。”
許安綺在後面沒好氣地看她一眼,隨後說道:“這位爺,您走好。”
……
立夏的時候,所有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生活不會因爲夏天的到來而有所改變,四季‘交’替,也不過是時間上的觀念罷了。長久以來,人們都已經在各自的生活裡找到了座標,庸常地去過日子,也就是了。商賈、小販、匠人、得意或是失意的書生才子……****們這時候在睡覺,她們的生活是從晚上纔開始的。
有些事情按部就班地過去,就到了晚上了。
等到一些消息傳到許家的時候,晚膳已經開始,許宣端着酒杯聽着來人的彙報,臉上‘露’出幾分滿意的笑容。
事情做到這個程度,也就可以了。
曹功英這時候正從酒樓裡出來,打了個酒嗝,管事跟在他的身邊說着話。
今日中午和晚上都在請客,人情關係用出去,收穫也是比較大的。曹家本身是墨商,但‘交’際也不可能侷限在這個圈子裡。各行各業的人脈都有一些,因此籌集資金並不算難。至於人情,人情這種東西原本就是拿來用的。今日承了別人的情,等到隨後有機會再補償回去,人和人之間便都是這樣。
“效果比原本想象的還要好啊……二貴,先前我沒有刻意去記,你在一旁聽得仔細。此番大概能籌措多少銀兩?”
“回老爺,除了一些還要商榷的,眼下能夠確定下來的,已經超過八千兩……”
曹功英聞言,臉上‘露’出幾分意外:“這麼多?”隨後稍一尋思,也就明白過來。這算是商賈們對於曹家的看好。這一次許墨的配方如果能夠被曹家得到,那麼之後回報是很大的。在很多商賈那裡,借錢給曹家,也當成是一種投資。
“呵。這就好辦了……”曹功英笑了笑,這個時候,走到水邊上,他在夜風裡微微站了站。高度酒喝起來後勁很大,這個時候有些微醺的感覺。
曹功英望着腳下的流水,隨後‘露’出一個笑容。
終於是到了這一步了。
隨後收回神,轉頭衝身邊的管事說道:“二貴,此事你明日一早就去辦。錢已經夠了,明日我就要見到結果。”
就在曹功英爲自己的所做的事情心中得意之時,黑暗裡一些幾乎就在他決定對付許家之時,就開始醞釀的東西,終於緩緩地‘露’出了獠牙。
……
一些消息是在亥時傳到曹家,那時候曹功英正準備睡下。
“老爺,大事不好了。”
叫二貴的管事正在外面敲‘門’,曹功英將‘門’打開:“出什麼事了?”
“嚴大人那邊,擡高價格了……”
“嗯?”曹功英皺了皺眉頭,隨後鬆開:“不要急,你慢慢說……”
“方纔小的過去想盡快將一些事情做‘交’接,免得夜長夢多。但是、但是……”二貴說着聲音有些吞吐,半晌在說出來:“但是那邊將價格翻了一倍。”
“原因呢?”
曹功英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
“據說是因爲白日裡有些墨商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消息……願意出更高的價格來買那些墨方。畢竟是好東西,有價無市……不過嚴大人還是念些情分的,說是墨方暫時替曹家留着,只要這邊拿出兩萬兩銀子。那麼就算別人出更高的價,也都只會給曹家。”
曹功英聞言,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後很快恢復了平靜。這嚴知禮,居然待價而沽……看起來似乎是在意曹家,但那些墨方,最多也就是兩萬兩銀子。其實墨方的實際價格或許還要更高,但眼下徽州府墨商裡面,並沒有多少人出得起這個價。
心中覺得有些無力,但曹功英隨後還是打起‘精’神,慢慢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陷入了沉思之中。
外間沉默的夜‘色’裡,有些夜蟲的在叫着。過了很久,曹功英回過神來,衝二貴說道:“事情到了這一步,也沒有放棄的道理。你去備車,我要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