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餘帆張張嘴,隨後“呵”地笑了笑:“原以爲你說了這些的話,應該是身體力行地去做這些事情。(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但是看起來……”他說到這裡止住話頭,然後又看了許宣一眼:“不過現在我總算還是確定了一些事情。”
“哦,什麼?”
“我們……恐怕是一類人。”劉餘帆的語氣顯得有些高興。
“如果你指的是那些踏踏實實做事的人,這個應該有很多。”許宣攤了攤手,這般說道:“那些工匠、農夫,或者其他的生意人,他們之中,誰不是在踏踏實實做事呢?這些大概都能算作你的同路人。”
“其實並非如此。”劉餘帆搖了搖頭,對於許宣的話有些不認同:“一直以來在下就在找着有相同想法的人……但是這些人又不可能是那些普通的匠人。”
“雖然看起來他們是在做着很實際的事情的,但是事實上,他們或許連自己在做什麼也並不十分清楚。每日所作所爲,不過是爲了生計。他們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走,不知道如何變得更好,自然也不知道他們所做的一些意義在什麼地方。”
劉餘帆說着像是有些感慨:“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然後去做,這個很重要。杭州那邊,讀書人自然是很多的。他們很多人都有想法,但是卻並不知道如何去做。或者……我也是其中之一。但你不一樣,你想過這些事情,你也知道怎樣去做……你說你做那些事情,都是爲了自己的興趣……這個恐怕也不盡然。”
許宣笑着搖搖頭:“事實如此,我這個當事人都這麼說了,你還是認了。”
“呵,如果可能,我是說如果……你有一天做出某個決定,能影響這個世道,影響大明朝在今後很長時間裡的一些事情,那麼你會不會做?”
“這個……”許宣想了想,說道:“要看是什麼樣的事情,如果會很累、很辛苦,那就不划算了。我一直認爲,真正有用的改變並不是多大的事情。將自己做好了,複雜的事情也就變得簡單。若是自己做不好,卻還想着去改變這個世道、這個天下,那是不太可能的。”
“說不過你。”劉餘帆伸手衝許宣點了點,隨後咂砸嘴巴:“我們一同生活在這個世上,世事與人,不可能真的分開。一個人做一些開心的、高興的事情,這個可以。但總也需要面對一些不那麼開心的事……這個時候,你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你會違揹你的初衷,即便你最開始只是想着大家都開心。”劉餘帆說着,看了許宣一眼:“比如……李賢?”
徐宣聞言,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隨後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在巖鎮的一些經歷……嗯,雖然也藏掖着,但是在我們那個圈子裡,沒有什麼真正的秘密。於家的那些下人們,雖然也被禁止將這些事情傳出去,但是想要知道並且有足夠的能力知道這些事情的人,也都已經知道了。其實對於你,我最初的好奇是來自於這裡。”
“李賢我認識,相互之間也有過一些來往,不過也只是限於一些簡單的場合,比如讀書的會詩會的之類的……至於私交其實並沒有。”劉餘帆說道這裡,看了看許宣又解釋了一句:“這當然並非是開脫的話。李賢有才華,在杭州的讀書人裡算是比較有名的,我是比不上……但是他自視甚高,雖說表面上給人的感覺是謙和有禮,有容忍之量。”
“你想說什麼?”許宣皺了皺眉頭問道。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當初李賢來到徽州府,是爲了方如海那個被休掉的妻子……但是聽說同你是有些關係的。”劉餘帆說到這裡,看起來有些質樸的臉上露出幾分曖昧的笑容,顯然也是聽過許宣同許家二女的事情:“說這些,便是想說你那種想要的悠閒也是理想中的東西,是不是這樣……總有一刻,會身不由己的。(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
許宣點點頭,便算是在一定程度上承認了他的這個說法。
兩人的場合裡,不會有太多的規矩。許宣行事比較率性,劉餘帆雖然出自大族,但是本身沒有紈絝習氣,質樸形象也蠻有親和力。二人先前討論的一些形而上的東西,太過抽象了,這樣之後話題還是轉回到現實的一面。
“除了經商,你還想做什麼?”
喝着酒,劉餘帆偏頭這般問道。
“做什麼……”許宣看了他一眼,隨後淡淡的說道:“說起來恐怕嚇死你。”
“……”稍稍怔了怔,劉餘帆臉上露出幾分好奇的神采,隨後問道:“介不介意同在下談一談?”
“當然介意……呃,好,其實也沒有什麼。”許宣想了想,伸手在身前比劃了一個圈:“我可以教一些人如何去參加科考,能夠保證他們有一個足夠理想的成績。”許宣說完之後,拿起筷子,夾一口菜放在嘴中,雖後覺得氣氛安靜地有些怪異。擡起頭的時候,對面的地方劉餘帆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這個、真的可以麼?”
他自然猜測過許宣可能說出的一些話,但是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是這個……
“如果只是一定程度上的話,那麼……”許宣想了想點頭說道:“還真的可以。”
“一定程度?”
“嗯,秀才問題不大,舉人相對來說難一點,但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要到進士的話,這個難度就比較大了……”許宣喝了一口酒,簡單地說了幾句。
那邊劉餘帆臉上一陣變換,心情巨大的起伏反應在舉動上,便是手中的酒盞猛地一抖,一大片酒水被他潑在桌面上。隨後訕訕地收拾了一番,過得片刻,望着許宣說道:“果然是被嚇到了,不過……許兄大概是在說笑?”
“沒有啊。”
矢口否認。
先前一直在說話,這個時候算是告一段落,許宣立刻就被一桌子的菜餚吸引了。眼下徽州府的一些酒樓,被臨仙樓先前的一些菜餚風格影響,套路上也做出了一定的模仿和改進。畢竟不是多難的東西,只要有那麼一個方向,後續的模仿和跟風,也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了。
這個時候肚子也餓了,許宣一面吃着東西,一面說道:“原本一直就在考慮這件事情,但是因爲一些忌諱,所以還不曾想好。但是如果是小範圍的話,當成讀書人之間的經驗交流,互相幫助之類的,還是沒有問題的……”他說道這裡,認真地看了劉餘帆一眼:“劉兄要不要參加?價格好商量……給你個八折、不九折好了。”說着這些話的時候,也不在意對面的地方,臉色變得古怪的劉餘帆。
在劉餘帆這裡,確定下來許宣不是在開玩笑,心中的驚駭就可想而知了。若是在一般人那裡,或許就會將之當成笑話來聽,若是更加計較一些的,說不定還會指着鼻子來罵許宣。但是劉餘帆習慣於去思考一些問題,這種事情拿來開玩笑,按照許宣的性子或許有可能。但是他心中更傾向於對方是認真在說這些事情的。
黃於升原本的是什麼樣的人,巖鎮這邊大抵都是清楚的,之後對於他考中案首,覺得極不可思議。如果說根源在這個地方,那麼許宣先前所說的話,就不能當成玩笑來看。這般想着,心情突然變得有些熱切。
“呃……”那邊許宣陡然停住了動作,筷子僵在空中,看着劉餘帆古怪地問道:“你想做什麼?”
雅間裡通明的燈火,照着四壁上精緻的字畫,不遠處的一個屏風上面是仕女圖,眼下並不存在後世意義上的印刷,因此這些東西,酒樓方面也是花過心思的。
“這個難不難辦到?”劉餘帆質樸的臉上帶着幾分熱切,說着話的時候,身子不由地站了起來,隨後意識到不對,又重新坐了回去,勉強調整了一下心情:“在下只是覺得……呵,有些興趣。”
“說難不難,但是說容易肯定也不會。”
這話並不是假的,很多東西就事論事而已。若說許宣在“四書五經”上面的造詣有多高,當然也不可能。嚴格的說起來,雖然通讀過這些儒家典籍,死記硬背的功課做了一些,另外便是也讀過一些後世的研究資料。基本上也就到這裡了,如果讓他來說,子醜寅卯肯定能說出一些。只是若說純粹個人的東西,也沒有多少。
但這只是其中一面,他無法成爲一個像謝榛那樣的大儒。畢竟這個是需要時間去堆起來,他並不願意,也不可能將時間花在這些沒有什麼結果的事情上。不過,當四書五經同科考聯繫在一起,雖然看起來很高端。但是實際而言,不過就是一場考試。
應試和做學問,那是兩回事。
有學問的人,雖然能在科考中有佔據比較大的優勢。但是學問沒有到達那樣的高度,也並不是不能出成績。因爲觀念以及時代的限制,眼下研究這些東西的人並不多。但是在許宣的那個時代,如何去應試,已經成爲了一門學問。
除了應試的技巧,還有的便是教學方法。
就比如術科,眼下的一個秀才的水準還或許還不如後世的一個小學生。這些事實,但也無需去責備,每個時代都有着一些特點。就比如詩詞之類的東西,在如今讀過書的人隨口吟出幾句,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但是在以後,這個怕是要被人歸爲青一類來膜拜的。
眼下的教育在許宣看來或許有一定的可取性,但是總體而言,並不怎麼科學。私塾裡面,教書的先生拿着戒尺,學生搖頭晃腦地苦讀,這已經成爲了很多人腦海中的基本印象。除了這種方式,少人真正地去探索過其他的途徑。基本上自孔子之後,整個幾千年裡,並沒有出現多少能留下名字的教育家。雖說按照眼下的教學模式教育出來的學生在基礎知識上比較紮實,但是對於進一步的提高,就成爲了一種限制。
將應試也當成一門學問,進行一番研究,這在以後看來並不稀奇。不過在如今,似乎還不曾有人這麼做過。當然這也要分兩面來看,一些德高望重的大儒,所謂的提攜後進,基本上都是着眼於學問層面。只要學問到了那一步,科考也不過是內在積累的一種外在表現形式罷了。
還有一些人,或者科考應試的心得也會有,但科考在眼下的意義是無比巨大的,因此這些可憐的心得,也會被人敝帚自珍地當做寶貝一般藏掖着。畢竟資源只有這麼一些,科舉之後走仕途,在眼下又沒有嚴格的年齡區分。比如知縣這個位置,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可以做,但也可能是五六十歲的老者。因此,就要防備着競爭。
即便拋開這些,對於應試不成體系的心得體會,作用其實也是有限的。前世許宣對大明朝的科考進行過比較系統的研究,雖然不曾料到會真的有用上的這一天。但是花一段時間摸索,他覺得很可能找到一條路子。
後世的應試教育可謂發展到了某個頂峰,五花八門的教育機構,爲了提高應試效果,各種層出不窮的手段,可謂無所不用其極。這爲許宣提供了不少的思路,有些即便在眼下看起來也是很有操作性的。
就比如策論,如果同後世做一個類比的話,那便是“申論”之類的東西。主要考的是時政、農事、民風等問題的一些個人看法,以此來裁斷一個人的能力。這些東西,看起來能反映一個人的水準,但如果作爲單純的考試,其實也是能夠通過一定訓練提高的。在以後,公務員考試的培訓,便是基於這一點而存在的。雖然是兩個時代的東西,但是其間的有些東西,還是共通的。
一面想着這些,一面隨口同劉餘帆提了幾句。
“……有些東西不能輕易去碰。在讀書人這裡,讀書、科考、取仕都是很神聖的東西。說的嚴重一點,那就是國本。如果通過訓練的方式來應付科考,那麼一定會被斥爲異端。”
“這些事情的發展,都能想象會是怎樣的。開始的時候,很多人會抱着看笑話的心態。但是考了幾次之後,效果出來了,這些嘲諷的人會閉嘴。然後更多的人會開始好奇,與此同時,來自上層的一些壓力也會隨之而來。這種方式會被人認爲是褻瀆,是敗壞道統……總之會被扣上帽子,然後你可能被殺頭。”
劉餘帆聞言,縮了縮腦袋。
“不過,我還是喜歡你這樣的人……有想法,有膽量。如果有機會,可是小範圍的試一下。”
……
雅間之外,遠處的連綿起伏的山巒輪廓,一輪彎月高高的懸起來,灑下幾縷清輝,但在夏日的夜晚,也並不怎麼寒涼。近一些地方是流水,畫舫逡巡過去,一些歌妓或者客人在穿透相互之間打着招呼,熱鬧便因此在水上浮動着。
此處的屋檐下有長長的迴廊,小二們不時走動着招呼客人,偶爾也能見到被換來助興的女子們抱着琵琶、琴瑟之類的樂器匆匆走過去,留給人一個遐想的背影。
小二們偶爾路過某一處雅間的門口時,稍稍地停頓一下,或是咳嗽幾聲。隨後那邊門口像是在偷聽的男子便會回過頭看他們一眼,然後自顧自地繼續將腦袋靠在門邊。如此重複了幾次,小二們見沒有什麼效果,也就不好再做什麼了。伺候好客人當然是需要做的,不過有些東西,以他們的身份和地位,輕易也不好去幹涉。
因爲裴青衣的威脅,李善基雖然有些不太願意,但沒有辦法,考慮到生命安全有些事情還是必須去做。不過話雖這麼說,但是即便不做,裴青衣也不可能真的殺了他。只是,長久以來,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威脅,另外的原因便是……咳,會覺得這樣很開心。
有時候想想,感覺自己蠻賤的。
男人啊……
心中雖然哀嘆,但是這個時候還是很努力地在進行偷聽。以前是一個殺手,講究簡單粗暴,這個時候如同做賊一樣,心情自然很有些複雜。這個熱鬧的夜晚,酒樓附近到處都是各種喧譁的聲音。這樣的環境之下,偷聽就成了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情。
聽了一陣,裡面似乎是在討論一些問題。隱隱約約地抓住幾個詞,也很難腦補出大概的輪廓,因此有些苦惱苦惱。
“不過,我還是喜歡你……”
隨後大概是許宣在說話,聲音隱隱地傳過來。但是隨後隔壁的雅間裡突然傳來一陣熱烈的歡呼,宴會的現場這是很常見的情況。聲音鋪過來,將許宣隨後的話語壓過去了。李善基的雙目陡然睜圓,像是把握住了什麼重點一般。
隨後急忙走到左邊的雅間裡,將門推開。“大事不好,許宣酷好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