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遠處看過去,那岸邊的草叢微微攢動,半晌之後,身着大紅色婚服的身影才從那裡慢慢地爬了起來。動作有些艱難,先前的那一下子重摔,即便有着草叢和軟泥的緩衝,但是畢竟摔得重了,這時候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彷彿有股力道在不斷擠壓着許宣的胸肺,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疼痛從胸膛還是蔓延到全身的地方,像是要溢出來一般。天地搖晃,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像是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這樣過了片刻,扭曲黯淡的視線才重新恢復了清明。青山綠水,視線那端,原本就隔地遠的船舟,此時就更遠了一些。
努力凝神望過去,依稀能見到船頭白色、青色的女子倩影,黑衣男子從後方走過來,也站在船頭,像是朝這邊看。
他回頭望望身邊的馬。先前絆住這馬的是河邊一棵老樹的樹根,在急行中陡然停止,這馬將他摔出去,但本身也並不好過。此時在一旁的偏着頭,不停地打着響鼻想要掙扎着站起,但是努力了一番之後,也只是將河邊老泥攪動的亂起八糟,白馬變成了灰馬……
你這不靠譜的畜生。
許宣心中暗罵一句,伸手在胸膛按了按。有點痛,但不算嚴重,還好沒有斷了肋骨……
隨後並沒任何地遲疑,就在船那邊白素貞確定了他無恙,心頭稍稍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那邊許宣的身影已經沿着河邊開始跑動起來。起初的速度並不快,婚服穿在身上,一擺一擺的。但是過了一陣,終究還是快了起來。
這樣跑了一陣之後,才覺得身體真的是出了點問題。體內彷彿有東西被撕開了一般,在劇烈的運動之中,不斷牽扯着,每一步都很艱難,但勉強還能夠堅持得住。其實這還要感謝他一直以來的鍛鍊,以及出於強身健體的目的,習練了老九留下來的那個冊子上的東西。到得此時,他的身體已經不算羸弱,若是一般的書生,僅僅是這麼一下,恐怕就根本爬不起來了。
風呼呼地從耳畔過去,目光的焦點只有遠處的船隻。其餘所有的一切,遠山、近水、行船都變得有些不真實。
“他要做什麼?”裴青衣皺了皺眉頭,這般問了一句。
那邊人在岸邊飛跑,但這邊是在水上,除非游過來,否則並沒有用。況且船再朝前,到接下去的一段河灣,豐樂河水便要開始分流,到時候水道朝南折過去,那邊無論如何都趕不上的。
也不知道這書生怎麼這麼笨,如果真的要追的話,乘船不就可以了?呃……好像也來不及了,船的速度又不是很快,自己這邊已經拉開了很長一段的距離。
行船的船尖破開的水面,留下梭形的波浪,那波浪在日光下暈開,慢慢地朝兩岸不斷擴大。遠遠的能夠看到遠處分流的河灣,水流變得更急了幾分,船伕已經開始調整了方向。準備選擇南面的河道過去。岸上的動靜,他們自然也已經知道一些。不過此時只是個辦事的人罷了,主人家既然不曾吩咐,那麼他們也不需要去理會多餘的事情。
船身偏折,下一刻,找到了方向,穩穩地朝着那邊的河道駛過去。
岸上的書生似乎也明白這一點,奔跑的速度變得更快了一些,痛苦也因此變得更甚了幾分。其實即便許宣自己也不知道此時這般去做的目的。人力畢竟有限,即便能跑一陣,莫非還能夠跑到杭州去麼?
但是此時也不去多想,目光望着遠方,偶爾繞開路邊障礙,臉上表情堅毅。彷彿就準備一刻不停,地老天荒地跑下去。
船艙了,傳來一聲嘆息。隨後老人從另外一邊出了船艙,對着幾個船伕吩咐了幾聲,船伕點點頭之後,他才又回到船艙之中。目光又看了一眼甲板上的女子,然後隔着窗戶望着岸邊的景象,那目光也是極爲複雜的。
原本正在順流而下的行船稍稍緩了緩,雖然依舊是朝着既定的方向駛過去,但是那速度終究是慢了下來。
河岸上,身着婚服的年輕男子一溜煙地跑過去。寬大的婚袍,跑動之間帶起獵獵的風聲。夏日天氣乾燥,似乎在他跑過之後的空氣裡,都會被捲起一陣煙塵。
附近的田野裡,幾個頂着日頭出來忙碌的老農被聲音驚動,擡起頭朝那邊望過去。遠山映襯的背景之下,紅色的身影在衝蒼翠的背景中奔跑着穿過去。老農們如同樹皮般枯槁的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路在前方到頭了。一座山丘綿延出來的部分,毫不留情地阻擋在了許宣的面前。接下里……不是不能跑,只是再要向前,便要爬上那座山丘,剩餘的力氣大概不了這樣的消耗……
那麼就停下來。
他心中嘆了嘆,粗重的呼吸裡,注意到遠處正慢下來的船隻。
似乎是要將最後的一些東西在他的腦海裡刻意放緩,作爲能夠被保留的印象畫面。波光粼粼的水面,太陽的倒影……此時在他看來,那船像是進入一片燦爛的之中。白衣女子素雅的身影立在船頭,朝這邊看着。
他停了下來,劇烈地喘着氣。
……
“還以爲會一直跑下去呢……”裴青衣在船舷上冷冷地說了一句,不過這話的語氣,倒也聽不出來太多的嘲諷意思。
白素貞望着岸邊的地方,目光閃動,心中其實有些話想說的。如果此時船離得近一點,她或許會說出來。但是既然這麼遠了,還是……
算了。
隨後伸手朝那邊揮了揮,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這一方不大不小的天地,留給了她很多的東西。即便今日要離開了,爲她送別的這一幕,依舊是會留在心中的。此時她已經明白岸上的許宣是要用這種方式同她告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覺得,這事情也就這樣了的都時候,河岸上才傳來一些聲音。“一拜、拜天地”聲音簡單,中間偶爾還有間斷,但在晴朗日光之下飛過水麪,卻顯得幾分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