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衆人持續保持着沉默,期待着下一個能站出來的人。過得片刻,終於有人站起身來,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書生打扮,大概也是跟隨家中長輩來赴宴的。他既然站起來之後,在眼下壓抑的氣氛裡有些突兀的感覺,衆人一齊將目光朝他投過去。那邊站起的書生只是愣了愣,臉上一瞬間憋紅了,隨後居然又坐了回去。衆人原本期待的目光窒了窒,隨之一黯。
嗨……
令狐楚皺了皺眉頭:“既然站起來了,就來試試。”
“回、回大人,在下、在下尿急。”
“憋着。”
“是、是。”
那書升弱弱地應了一聲之後,臉頰上羞愧的紅色已經開始蔓延到了脖子根處,他家長輩在鄰桌不遠的地方雙目緊閉,臉上滿滿的都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他注意到這些之後,臉上又露出一些驚惶來——大概回頭會有一通不輕的家法在等着了。當然,這樣的情緒都是他們自己的,眼下其實根本不被關注。
令狐楚撇撇嘴:“寫詩、寫詩……你們讀書人平日不是就知道寫詩麼?”他說着頓了頓,目光在衆人中環視一番,隨後道:“你來!”他說着又隨手指了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此人一身淺藍色長衫,看起來蠻文雅的,秋日的天氣已經涼下去了,他隨身帶着的摺扇,這個時候正擺在一旁。聽到令狐楚點了名字,他先是有些茫然,隨後才驚醒過來,下意識的伸手摸過摺扇來,“刷”的一聲打開搖兩下。這書生先前大概是認真在考慮詩詞的事情的,想得有些深入,顯然自己把自己帶入進去平素的詩會現場了。這般過得片刻,他纔有些反應過來,手中的摺扇還是慣性似的又搖了兩搖,才漸漸放緩下(一秒記住??看最快更新)來,隨後便是一臉訕訕的表情。但他也只是尷尬的神色多上一些,緊張之類的情緒倒並不明顯。衆人一看之下,心中有數了,這書生大概是有些底氣的。
等了不多時,那書生調整好情緒,站起身朝令狐楚拱拱手,臉上某些傲然的神色還是看的清楚的:“大人,在下……”
“沒興趣知道你是誰,寫吧。”
那書生話也只是起了個頭,便被令狐楚隨聲給打斷了,於是又是一臉不尷不尬的表情,不過倒也不敢表露出憤然,只是隨後咬咬牙,賭氣似的走到鋪開宣紙的桌前。
“餘沛……”黃於升在許宣身旁小聲的說着,這些事情方面,他知道的畢竟比較多,眼下隨口給許宣做些解釋,順便也舒緩一下被壓抑得有些不舒服的情緒:“這人是有詩才的,只是性子比較倨傲,平素不大看得起人。先前那首人生江湖,被他在公開場合批駁的體無完膚,呵,當然,說那首詩好的也很多,漢文不用介意……”
許宣點點頭,人生江湖那首詩在他人那裡到底會作何評價,是捧到天頂上或是貶到泥地裡,他其實沒有放在心上。眼下的寫詩,他已經決定參與進去了,當然,倒也不是單純爲了揚名或者獲得好處之類的,而是他需要和這叫令狐楚的錦衣衛做進一步的接觸。當然,順帶的話,讓自己在公衆場合露露臉,也是可以的。
時間過去這麼久,他也在心裡權衡了一番,將後世的一些詩詞做些比較,隨後又將一些稍次一些的做了排除,這般幾次下來,剩下的也還有幾首。這幾首詩詞都好到一定程度了,並且各有千秋,要再做出取捨還需要新一番的權衡。他先前因爲這些頗爲苦惱了一番,在黃於上那裡卻當做擔憂的意思來理解了。眼下來說,他終究是見到有些底氣的人開始作詩了,心中比較好奇。
先前寫了“秋來鷹隼落”句子的宣紙已經被撤下去,桌面上新鋪的紙頁在火光掩映下泛着光澤。叫餘沛的年輕人將筆提起來,微微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平素經常參加詩會,對他有些熟悉的人心中便有了數——餘沛這次怕是又有好作品要出來。他之前在幾次詩會上都有這般狀態,也確實是寫出好詩的。或許是爲了讓人寬心的緣故,有人將這事情說出來,廳堂裡竊竊私語的聲音,到得後來,就都對餘沛接下來的表現充滿期待起來。
嘈嘈切切的雜談聲音雖然小,但是依舊落在餘沛的耳中。在很多次詩會的場合,他都以這樣的做派和接下來不錯的詩作贏得了不少的喝彩聲,這次當然也是的,他心中點點頭。當然,也有不一樣的地方,那便是如今所受的矚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多得多……他眯着眼睛,過得片刻纔有些滿意地重新睜開。
筆走龍蛇,筆鋒帶着墨跡在雪白的紙面上游走,一行字跡在燈火的掩映下出現在紙面上。“秋水蘆花……嗯,一片明”他寫完一句,眼尖的人有看見的,就小聲地跟着念起來。隨後傳開。
按照一般人的經驗,詩歌的開頭是比較重要的,無論後面的高潮和氣魄有多大,這第一句無論如何不能寫糟掉,眼下來說,詩歌的第一句明麗的意象已經出來了,餘沛的首句不算失敗。衆人一聽之下,心中的期待又被堆高了一些。
隨後第二句詩也緊跟着出來了,不曾停頓。
“難同鷹隼……呃。”唸詩的人唸到這裡,突然遲疑地頓住了,隨後是欲言又止的模樣,於是詩便沒有被念下去。“餘兄……”有人小小地喚了餘沛一句。不過,那邊沒有理會。
“這人寫詩的時候,常常旁若無人,只顧着自己的思緒,不到將詩寫完是不會理會他人的。呵,倒也專注。”黃於升對許宣說道,隨後也有些又好奇:“那邊……怎麼不念了?”
餘沛的詩只被唸了一句,隨後就沒有下文了,這讓很多人覺得奇怪,都有些如鯁在喉的感覺。隨後紛紛開始尋思——莫非寫砸了麼?先前的期待於是開始轉爲疑惑、好奇,總之將人的心緒攪得很複雜。
詩不長,餘沛寫的是行草,速度很快,並沒有花多久的時間一首詩便做完了。
令狐楚盯着他寫詩的一整個過程,手裡吃了一半的燒雞在他寫完第二句的時候便被扔在一邊了。這時候,餘沛滿意的將筆隨手放下,準備好好地再欣賞一番的時候,耳邊傳來令狐楚的意味難明的聲音:“這首,你確定?呵,還真是好詩。”
是了,這種感覺……餘沛似乎找到如同在往常的詩會中受人矚目的感覺了,心頭有些飄飄然起來,這一次,是自己寫出好詩的,隨後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子……反正,會很好吧。他心中想着這些的時候,令狐楚的聲音又傳過來。
“你活膩了麼?”
聲音輕飄飄的,頓時將餘沛在雲端飄搖的心情拉扯到泥地上,“啪”的一記重摔。他惘然地低去看看自己的詩作。
怎麼了呢?明明寫得很好啊……自己應該是發揮出高水平的。
呃……
他眼神愣了愣,隨後似乎明白過來什麼,一張臉剎那間便全白了,額頭緊接着是細密的汗水滲出來。而在衆人眼中所見到的,便是餘沛在令狐楚說完話之後看了自己的詩,隨後便開始渾身顫慄,彷彿被自己的詩嚇到一般。
這是……怎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