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又到了小薇到醫院檢查的時間，因爲平安每天忙着跑裝修新飯店根本沒時間，李莉挺着快要生的大肚子陪着小薇去他們租倉庫的那個機械廠醫院，離的不遠，一路上兩個像姐妹一樣的女人互相挽着胳膊，不知道的還以爲小薇陪李莉去檢查，到醫院檢查完，大夫看着兩個人的檢查單，說一切正常，囑咐李莉快生了，注意鍛鍊。
兩個人就出了醫院，沿着馬路邊挽着胳膊向回走，低聲的說着女人間的話。
突然一輛卡車瘋了般的衝了過來，最先反應過來的小薇用盡全身力氣推開李莉，李莉倒在路邊的樹旁，再回頭看時，小薇已經被衝上路沿的卡車撞倒在十多米以外，嘴裡冒着血，卡車把幾米外的樹撞到，才停了下來。
李莉顧不上自己倒地蹭破的膝蓋，連爬帶哭的爬到小薇跟前，抱着小薇的頭，顫抖的叫着：“小薇……小薇……小……。”
那個因爲喝酒肇事的司機也嚇靈醒了，但被卡在駕駛室，喊路人來幫忙，好在大街上人比較多，大家七手八腳的把小薇擡到機械廠醫院，並報了警。
李莉坐在那臉色蒼白，連站到站不起來，她感到肚子一陣攪疼，接着屁股下也是一攤血，又被人擡進醫院，剛進產房就生了，……。
一會警察來問了情況，纔派人去倉庫那通知家屬，李莉顧不上自己和娃，爬在牀上一在追問小薇咋樣，大夫和警察只是讓她安心休息，等耀文，耀輝趕到，李莉苦苦追問下，耀文耀輝煞白着臉，讓她不用管。
薛紅玫騎自行車跑到港務局那告訴平安他們：“莉姐和小薇姐出了事故，人在機械廠醫院搶救，快去看。”說完便滿頭大汗腿軟的坐在地上起不來。
大壯吼了一聲“死人，快坐上來。”一個手拉起薛紅玫扶坐在自行車後座，平安已經撲下樓騎着自行車飛奔而去，耀武家俊顧不上招呼大壯，也騎自行車追平安去了。
一路上，平安心裡不停的說着：“不會有事的，不會的……。”到了醫院，沒顧上撐起自行車就跑了進去，在醫院的走廊裡看見耀文耀輝：“人在哪？”
耀文耀輝低着頭，扶着平安不說話，平安吼道：“人在那？說話啊。”
後面家俊耀武也趕到着急問：“人在哪？”
耀輝說：“莉姐在病房，已經生了，……。”
“小薇，……小薇人呢？”家俊再問
兩個人流着眼淚說：“別問了……，行嗎……！”
平安眼前一黑，倒了下來，耀武忙摟着腰，把平安放到走廊的連椅上喊大夫，等大壯和薛紅玫趕到時，平安已經躺在病，牀上還沒醒，薛紅玫看了看，都在這，沒人管李莉和娃，說了句：“我去照看莉姐去，出門去了產科李莉的病房。”
李莉目光呆滯的看着天花板，身旁一個男嬰也許餓了，在哭，李莉也沒反應，薛紅玫又跑出去買了奶粉奶瓶回來，兌了奶粉，試下溫度，抱起孩子餵奶，耀文過來時看見薛紅玫在給孩子餵奶，感激的看了眼，再轉過身安輕聲着慰李莉，直到李莉大聲哭了出來，手指抓進耀文胳膊的肉裡，耀文一個手還在撫着李莉的頭髮，輕聲安慰着……。
薛紅玫含淚抱着嬰兒坐在一邊，她記得父親薛老頭前段時間給她說過：“葫蘆峪那幾個年輕人，平安是他們的靈魂，跟着平安，能幹出一番事，但看平安的面相，今年有大坎，不好熬過去，熬過今年，平安會一路平順。”
她爲此還懟了父親薛老頭句：“你忘了因爲這，前些年我跟遭的罪了？”
薛老頭當時一副很惋惜的樣子，嘟囔了句：“你不懂。”就低頭喝酒，啥也不說了。
薛紅玫後悔沒有提醒平安哥和小薇姐，可這沒影的事，連她自己都不信，她更不敢提醒人家兩口子。
等平安醒來後，發現自己在病牀上，看着一羣人眼睛紅腫的人：“不管小薇如何嚴重，讓我見下，我才能安心……。”
大壯再也忍不住哭着說：“哥，我姐……我……姐……已經……不在了……。”
“不會的，……不……會的……。”平安自己安慰着自己，爬下牀，可腿哆嗦着，站不住，他狠狠地給了自己一耳光，但還是站不住，耀武，家俊一邊一個扶着，把平安放到牀沿坐着，平安吼道：“我要見到小薇，聽到麼？”
大壯扭身一拳打在牆上，當時手上血流下來，也不管不顧說：“見……哥……咱這……就看……去。”
耀輝看了大家一遍：“走……到後面去。”
家俊和耀武一邊一個攙扶着平安，到了醫院後院的太平間，耀輝聯繫了看守太平間的人，打開一個冷凍室，平安撲了過去，家俊耀武含淚扶着平安，平安顫抖着手揭開白色牀單，牙咬的咯咯響，他心愛的人平靜的躺在那，嘴角殘留着血跡，平安試着用顫抖着的手試擦掉血跡，乾的血跡用手擦不掉，他又不敢用力，撫摸她的臉，淚水不停的流着，嗚咽地喊着：“小薇……小薇……。”
太平間管理人說了句：“行了。”
家俊耀武硬把平安架了出來，耀輝在後面拾了平安掉的一隻鞋，回到病房。
秦光明買材料回來聽工人說了這邊老闆不知道出啥事了，人全走了，沒停，立馬跑到獅子溝飯店找胡富民，告訴他，平安他們出事了，具體啥事也說不清，小雨和胡富民送走秦光明，忙騎自行車到倉庫，見鄧師傅一個人看着盼娣，問後，又忙趕到醫院。
看着平安從太平間回來再沒吭一聲，腿哆嗦着，站不住，牙咬的咯吱咯吱，渾身都在發抖，拳頭攥的掰不開。忙又叫大夫，打了鎮靜劑，人昏睡過去。
幾個人出了病房在走廊聽胡富民安排。
讓耀武先去趙東旭那，一方面告訴趙東旭爲打官司做準備，另一方面讓給程景信打電話，先讓家裡有準備，然後耀武乘車回葫蘆峪，好在飯店現在又招了50多個人，人多事少，現在正好趕上這事，從明天開始，讓耀武媳婦芳婷領兩個人去幹貨店，家俊媳婦慧琴領兩個人到倉庫，小雨媳婦秀蘭在吧檯那，現在已經能獨當一面，讓她呆飯店，剩下的男人留在醫院這，耀輝媳婦紅娟和玫子照顧李莉，不管發生再大的事，生意能不影響，儘量不影響。
小雨扭頭吐掉嘴裡的紅薯幹給了耀武三千塊錢，囑咐回家的事情，看着耀武走後，胡富民讓小雨帶大家出去吃飯，幾個人纔想起快一天了還沒吃飯。
胡富民又到婦產科叫了耀文，看着耀文紅腫的眼睛：‘你必須撐起來，好多事還等你辦。就算是要哭，也得忍着，李莉這要保證母子平安，耀輝媳婦和玫子一直陪着，你不用擔心，小薇後面的事還得處理’。
耀文哭着說：“叔，這可咋辦啊，我現在懵的不知道咋辦。”
”你現在千萬不能亂，得撐起來，村裡出來的，就你年齡大，得你拿主意，就算你拿不了主意，也得好好站在面前，你明白嗎？”胡富民耐心的說着。
“該吃飯得吃飯，這事誰也不願意攤上，但現在攤上了，你就得撐住，一會帶回來飯，你吃了再說。”
“叔，你咋安排，我聽你的。”耀文抹着眼淚說。
兩個人回到平安病房，看平安還在沒醒來，悄悄出來坐在走廊，小雨他們回來帶了幾盒米飯菜，胡富民讓大壯給玫子和李莉送過去，然後拿一盒給耀文，耀文說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忘了我給你說的嗎？你不能倒，你得撐起來。”
耀文拿起盒飯，低頭就着眼淚吃着。
“小雨，你現在回飯店按我說的，讓她們幾個過來。”胡富民對小雨說
‘“嗯，我現在就去。”小雨答着轉身離去，胡富民這才接過耀輝遞過的盒飯吃着，一會大壯過來說：“叔，莉姐哭着，不吃飯，咋辦呀？”
“讓耀文一會過去勸勸，她不吃，娃那有奶水。”胡富民看着耀文說。
耀文嚥下口飯道：“嗯嗯，我知道。”
正說着，趙東旭乘車趕來，幾個忙忙迎了上去
趙東旭說：“我給交警隊打電話瞭解了下，肇事司機承認因爲失戀，醉酒駕車，他本人雙腿，肋骨骨折，在另外一家醫院，交警隊沒放一家醫院也是怕咱這邊情緒激動，出現過激行爲，不過人雖然骨折了，但已經控制起來了，在病房裡後悔痛哭流涕，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趙東旭緩了口氣繼續道：“後面就是賠償的問題和負刑事責任的問題，這個後面可能要走法律程序，交警隊聽我說是我的親戚，就多說了幾句，說對方家屬想過來看望病人，慰問咱這邊，我做主給推掉了，我擔心對方過來大家情緒激動，會出亂子，一會交警隊會有人過來，對方先給拿了五千元，說是不管以後保險公司賠多少，現在先讓咱這邊看病。”
幾個人聽着趙東旭的話，不由眼圈發紅，大壯又一拳打到牆上，拳頭剛止住地血又流了下來，流出幾條蚯蚓，也不去擦。
趙東旭嘆了口氣，無奈的搖着頭，接胡富民遞過的煙說道：“老哥哥，你得照看着這幾個娃，有啥事給我電話，後面事情的進展，我隨時和交警隊溝通，有進展我會及時告訴大家。”
胡富民答應着，大壯他們幾個叫了聲“叔”一齊彎腰鞠了一躬。
趙東旭擡手擋住大壯他們：“我看看李莉和平安吧。”幾個人領着在婦產科病房，趙東旭拍着李莉的胳膊：“孩子，你堅強起來，還在月子裡，千萬不敢落下病根，何況有個嬰兒要管，別的不要亂想，先把孩子照顧好。”
李莉腫成核桃的眼睛又一次涌出淚水“叔……。”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呆了會，又來到平安病房，看着平安打過鎮靜劑還沒醒，手還是掰不開，趙東旭嘆了口氣，默默的坐了會，起來告訴大家有啥事給他打電話，就急匆匆走了。
交警隊來了兩個人，留下五千元說是肇事方家屬給的，先讓看病，後面等候處理，便離開醫院。
等耀武媳婦她們來的時候，平安纔再次醒來，看着眼神空洞的平安，幾個女人抹着淚，不敢在平安面前哭出聲。
胡富民勸着，讓三個女人去照看李莉，幾個人出了病房門，用手捂着嘴哭出聲來，她們和小薇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姐妹，她們的感情很好，又都因爲自己的丈夫相伴到武江，誰能想到小薇出了這樣的事。
“莉姐……。”三個女人撲進病房抱着李莉哭着，李莉一個勁哭說着：“咋辦啊……咋辦……啊。”
嬰兒的啼哭聲，打斷了五個女人的哭咽，薛紅玫眼睛紅腫着抱着嬰兒說不會換尿布，耀武媳婦紅娟抹了下眼淚，接過孩子熟練的換了尿布。
薛紅玫悄聲：“紅娟姐，莉姐到現在還沒吃飯，你幾個人勸勸。”
紅娟抱着嬰兒點點頭，再擡起頭來：“莉姐，娃餓了，要吃奶。”
李莉接過孩子，撩起衣服，給孩子餵奶的間隙，紅娟示意芳婷和慧琴勸李莉吃飯。
芳婷說：“莉姐，月子裡，你身體重要，你得吃飯，別的啥都不用管，現在以孩子爲重。”
“莉姐，你不吃飯，你的身體放一邊，娃咋辦啊？”
慧琴跟着說，紅娟抱過孩子，在幾個人的勸說下，李莉勉強的吃了些米飯。
秀蘭儘管知道，但飯店那她必須守着，來的時候已經到晚上快10點半了，大家見面又陪着抹了一陣眼淚，在胡富民的催促下，留下紅娟晚上照看李莉，耀文和耀輝看着平安，其他人都回去休息，明天家俊大壯和玫子再來換，一羣人才散了。
平安死了一般躺在病牀上，瞪着眼睛，空洞的看着病房的天花板，他心裡不停的喊“”小薇”，這個世上再也沒了他深愛的小薇……他恨自己太拼命掙錢，一直以來都沒好好陪小薇，懷孕後反應強烈，他都沒給做過一頓飯，都是姐姐李莉陪着小薇去做檢查，自己永遠失去小薇，……失去了愛她的機會……他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對小薇父母和小薇的爺爺，……。
姐夫耀文和耀輝給他說啥，他一個字也沒聽到，他關閉了聽力，只停留在自己的思維裡，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等大壯他們來換耀輝他們時，一夜未睡的三個人搖晃着出了醫院，薛紅玫看着平安“呀”用手捂着嘴，把大壯拉出病房：“你看平安哥，一晚上頭髮白了多少。”
薛紅玫眼睛又潮溼了，大壯“噓”示意媳婦別說話，讓薛紅玫拿着早點到婦產科照看李莉去。
返回病房，看着眼睛深陷，一夜間白了不少頭髮的平安，搖着他的肩膀：“哥，你別在折磨自己，後面還得把小薇姐……搬回去……。”
平安被兩人扶坐起來，餵了幾口水後，才沙啞的說了句：“小薇沒了……我咋給家裡交代啊……。”
“耀武昨天搭車已經回了，你多少吃點。”耀輝艱難地說道。
平安搖了下頭：“姐情況如何？”
“母子都好，……莉姐就是腿蹭破點皮，人沒事。”
平安閉上眼睛，兩行淚水無聲流地了下來，停了半響沙啞的說：“是該讓人回去，告訴家裡，早做準備，還有生意上不能亂，你們該忙就忙去，港務局那裝修讓胡叔和小雨多看着，我一個人在這能行……。”
“這些胡叔昨天都已經安排好了，你放心。”
平安再次無力的倒下，淚水順着眼角落在枕頭上，他現在明白了洛華哥當年的痛苦，在瀑布下的潭水裡一個個猛子扎着，折磨自己，……。但洛華哥最後終於站起來，因爲他明白自己失去最愛的人，不能倒下，因爲還有愛人的責任，必須自己站起來，愛人未盡的責任，自己擔起來，去完成。
平安心裡想着，自己必須儘快站起來，因爲現在不是他一個人，他還肩負着小薇的希望，小薇推開姐姐，就是希望姐姐能活下去，一起跟他到武江的幾個人，都在等着他儘快站起來，船遠、乾貨店、飯店都在等着他，大家的希望不能因爲他敗了，程景信老師和自己父輩幾代人希望他能帶領大家走出大山，過上好生活，他不能倒下，大壯和耀輝的話也在提醒他，儘快站起來。
他現在就算是再痛苦也得壓在心裡，他不能倒下，一個聲音在強烈的喊着：“站起來，你不能倒下，……。”
平安慢慢的止住淚水，抹去淚水虛弱的說了句：“扶我起來，我要吃飯。”
“吃飯？……哥……我馬上去買。”大壯激動的說着，跑了出去，耀輝扶他坐起來，把枕頭墊在後背，讓他靠在牀頭上，給他遞了杯水。
不一會，大壯端來一碗稀飯，提了兩個饃，一點鹹菜，平安狠狠地吃着，大壯和耀輝看着低頭大口吃飯的平安，沒說話，一直等平安吃完，
“哥，夠？”
“夠了”平安說完，便挪腿要下牀。
“你要幹啥”
“我去看下姐，這個時候姐最內疚……也是最難受的時候，……不能讓姐在出啥事，我……你都放心，我不會沉淪下去，我現在必須站起來。”
“你能站起來就好，大家都擔心……。”
“看莉姐去。”兩個人要扶平安，平安胳膊搖了搖，表示自己可以，搖晃着站起來，大壯前面領着，朝婦產科病房走去。
婦產科病房，孩子熟睡着，薛紅玫在給眼睛腫成核桃的李莉梳理那凌亂的頭髮，這個從小就沒孃的姑娘很仔細的梳着，最後拿皮筋紮了起來，看見平安三個進病房，拿手捂着嘴，不敢看平安那憔悴的樣子，靜靜的站在一邊。
“姐，事情既然發生，咱就得面對，別在亂想了……現在以你和孩子爲重，你和孩子千萬不能再有啥情況，……不然讓我咋辦……讓我咋給屋裡交代啊……。”
“嗚……嗚”李莉哭着倒在平安懷裡：“都怪姐沒護好小薇……反而讓小薇……護了我……。”
“姐，你現在這樣，也不是小薇想的樣子。”這個只有24歲的青年，強忍着自己內心的悲痛，他不能在姐姐面前哭，只能用顫抖的手輕輕拍着自己姐姐的肩膀，安慰着自己的姐姐，直到李莉慢慢止住哭聲，給李莉端來薛紅玫買來的稀飯。
“姐，你現在的任務是吃飯，照顧好孩子……後面還有好多事要處裡，你這樣我沒辦法安心……姐。”
李莉無聲點點頭，就着淚喝完稀飯，平安看着姐姐吃完吃飯，對薛紅玫說了句：“玫子，最近辛苦你了。”起身離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