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隆冬的雨夜。北風吹得緊,不時發出綿長的尖嘯聲。
袁晉鵬和鄧瓊窩在沙發裡看電視。鄧瓊很投入,情緒伴隨劇情起伏。但袁晉鵬走神了,這天氣,怕要下雪。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打一個寒戰。這時,“篤、篤、篤”響起敲門聲。袁晉鵬瞥一眼掛在牆上的石英鐘,九點半。冬天,這個時間不早啊,不情願地起身開門。
顏小倩,竟是謝建平的老婆顏小倩!
袁晉鵬趕忙從顏小倩手中接過傘,鄧瓊扶她在沙發上坐下,泡好茶。
顏小倩接過茶杯,放到茶几上,眼淚掉下來。
鄧瓊扯一張紙巾遞過去:“倩倩姐,別傷心。”
顏小倩用紙巾抹一把眼淚:“鄧瓊啊,我能不傷心嗎?在位時鞍前馬後多少人啊,出了事,鬼都躲得遠遠的。”
袁晉鵬想,這個時候還有誰和她親近啊。前段時間,鄧瓊呼朋喚友邀人去看顏小倩,結果最後只有三個人去。政壇冷暖如四季,親情永駐滿堂春。或許親情關係還靠譜,親戚之間即使平時不大來往,一旦有事,還是能挺身而出。同事、朋友,難免計算利害,世態炎涼是人世間的常態,有什麼好指責呢?
“嫂子不要太悲觀,謝書記吉人自有天相。”袁晉鵬說,他不知道該用什麼妥貼話安慰顏小倩。
顏小倩嘆息一聲:“唉!建平不是一個貪財的人。這一點,晉鵬你瞭解。他對錢財沒什麼概念,家裡有多少錢也不清楚。在官場待久了,逼得沒辦法。這麼多年的後備幹部,就是上不去。黃保和那一批,沒有他。周秋水上去了,還是沒有他。他比他們哪一點差?不就是錢嘛!沒有錢去周旋去送,別看他做這麼多年縣委一把手,一張高爾夫球場的會員卡都處理不了。這幾年,他變了,想賺錢想送錢,要不然不會入什麼股。”
“倩倩姐,事情會過去,會慢慢好起來。”鄧瓊安慰說。
顏小倩警惕地朝大門方向望一眼,表情神秘地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張紙條,交給袁晉鵬。
謝建平的筆跡!袁晉鵬一眼看出,這是謝建平的筆跡。紙條上寫了一摞名字,第一個是雙副省長,張守拙、喻四海的名字也在裡面。
顏小倩說,有一次,謝建平給她這張紙條,說找這些領導幫忙。
謝建平竟然和雙副省長有交往,袁晉鵬沒有印象,也許是謝建平後來建立的關係。問題是,雙副省長願意爲他開口嗎?
袁晉鵬看着紙條:“嫂子,你找過誰了?”
“雙省長不見面,讓秘書帶話說找組織反映。張書記在辦公室見了我一次,無非打官腔。我想去隆興喻市長家裡,以前建平說喻市長對他蠻好。晉鵬,你看能不能和喻市長說一說。”顏小倩神情沮喪地說。
袁晉鵬的大腦飛速旋轉,喻四海怎麼會在家裡見顏小倩?!可怎麼和顏小倩說呢,這話說得不好,顏小倩以爲他不肯幫忙呢,便問:“嫂子,你知道張書記爲什麼不在家裡見你嗎?”
顏小倩眨了眨眼睛:“怕惹事唄,不肯幫忙嘛。”
袁晉鵬說:“不一定。這個案子省委領導關注、省紀委主抓,不是張書記、喻市長有能力影響和干預的。即使他們和謝書記關係不錯,也會撇得很清楚,官場就這麼世故。”
“晉鵬,你的意思是,喻市長不可能在家裡見我?”顏小倩揚起頭。
袁晉鵬問:“你爲什麼要去喻市長隆興的家裡?送錢嗎?”
顏小倩點了點頭:“除了送錢打點,還有什麼辦法?”
袁晉鵬說:“這個時候,哪個領導手眼通天敢收你的錢?!”
“那怎麼辦?”顏小倩問。
袁晉鵬不吭聲,好大一會兒,才緩緩說:“找喻市長沒有必要。事已經出了,不可能抹得掉。現在案子還在辦理中,最關鍵的是辦案人員,輕一點重一點就看他們,最好想辦法聯繫經辦人。”
顏小倩遲疑一下,說:“轉個彎,倒是有關係找紀委那個主辦案子的處長……”
袁晉鵬搶過話說:“那無論如何試一試。這個時候,領導都是縮頭烏龜。除非你能把他扯進去,否則誰願惹一身騷。歸根結底,還得靠自己!本來我應該幫你跑,可我的崗位有點特殊,事事要請示喻市長,太敏感,只能辛苦嫂子你!”
顏小倩聽罷眼淚溢出眼眶,嚶嚶哭泣,老半天才抑制住:“只怪建平沒有培養一個親戚,有事沒有人能上,有錢也不知道怎麼花。我求爹爹告奶奶無所謂,還不知道我能跑幾天,好像說要把我弄進去。唉!”
袁晉鵬一時語塞,鄧瓊受感染,抱着顏小倩一道流淚。
袁晉鵬感覺手機在震動了。最近,回家後,他就把手機調成振動模式,他不知道葉與柔什麼時候發信息甚至打電話。他走到衛生間,掏出手機,果然是葉與柔的信息:“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生幸福;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是一場心傷;錯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是一段荒唐;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生嘆息。”剛要合上手機,手機又振動了:“在黑暗中,我看到自己的心臟像一朵花一樣的蒼老,沒有疼痛,沒有眼淚,只有平靜。緊接着,又是一條:我就象一具被拋在沙漠裡的死屍,孤孤單單,無人理睬。”
回到客廳,見鄧瓊開門送顏小倩走,趕忙拿雨傘追上去,讓鄧瓊回家。
送出幾十米,顏小倩說:“不用送了。”
“這裡有點暗,送到大路上。”袁晉鵬說。
顏小倩感嘆道:“謝謝你,晉鵬!建平最大的失誤就是沒有培養幾個自己人。”
大路上,燈火通明,卻沒有幾個人,極爲冷清。袁晉鵬望着顏小倩踽踽獨行的背影,多少有些傷感。他掏出手機,撥通葉與柔的手機。鈴聲“滴”了四、五聲,才聽到葉與柔懶洋洋的聲音“喂…”。
“怎麼了?要我過來嗎?”袁晉鵬問。
葉與柔顯然縮在被窩裡,聲音極小:“不用啊,我沒事,你看信息就行。”
袁晉鵬問:“不是生病吧?”
葉與柔說:“沒有。你不用過來,在家陪着鄧老師就好。”
袁晉鵬無語。
葉與柔又說:“寫了一封信給你,找時間到QQ郵箱收吧。”
袁晉鵬說:“嗯,你早點休息吧,天氣冷。”
回到家,鄧瓊在洗臉洗腳,準備睡。袁晉鵬想了想,決定晚上不看,他不知道葉與柔到底和他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看了會怎樣。不管了,天塌下來,晚上也睡個好覺。這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身心憔悴。
上了牀,卻睡不着!思緒飄渺,總在似睡非睡間。黎明時分,他好不容易沉沉睡去。七點多鐘,又被匆匆忙忙起牀的鄧瓊吵醒,望着屋外灰濛濛的天空,再也沒有睡意。
簡單洗漱後,袁晉鵬潦草地喝一瓶酸奶,吃幾片蛋糕。穿上那件培蒙牌藍呢短大衣,撐上雨傘,頂着風雨去辦公室。走在路上,他感到腳下有點飄,頭似乎有點暈。
到了辦公室,他第一時間打開電腦,急切地想知道,葉與柔到底和他說什麼。打開QQ郵箱,一個幽怨的女子蹦了出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那麼死心塌地地愛上你,沒有理由,沒有先兆,很迷茫。因爲愛你,我爲你傷心難過;因爲愛你,我爲你傷心欲絕。但是這一切,只能是一場夢——你對我們的未來從來沒有規劃。天亮了,我們都已回到從前。因爲愛你,不忍心傷害你;因爲愛你,不能不擇手段地與你長相廝守,畢竟我們是在不應該的時間開始一段不應該的感情,能怎麼樣呢?完全放棄!我真的做不到!這段感情開始的時間雖然不長,但誰又能用時間去衡量一段感情是否深厚呢?我也不知道後面的路該怎麼走,在我們之間的她又會怎麼樣?!記得曾經聽人說過,一段感情就是幾年的事。也許是吧,也許過幾年,你我都已經厭倦這段感情。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以後的事我們都無法把握,只要現在,我只要你知道,我真的愛你!所以,我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不能和你長相廝守,但能和心愛的人生一個孩子,我覺得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算是退而求其次吧。我知道,生這個孩子會面臨很多阻力。但我願意爲之付出所有代價,甚至儘快隨便找一個人。一個也許大家都很失望的人結婚,從而可以正兒八經地生孩子。當然,我會把帶有身孕的情況如實地告訴那個人,否則太不公平了。你不必有什麼擔心,什麼都不會牽扯到你。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樂意,我爲此感到幸福!這一生,我們也許不會再聯繫了——張愛玲說“離開了你,我並不會死去,我只是凋零。”你要保重!
信不長,袁晉鵬反反覆覆讀了三遍,心跳在加速,自己能聽到“砰砰砰”的心跳聲。太棘手了!最近,他身心憔悴,感覺一陣大風就能把自己吹倒在地。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說些什麼,懵了。在辦公室來來回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他依然理不清頭緒。坐在電腦前,他想跟葉與柔回一封信,敲着鍵盤,卻不知道該寫什麼。就這樣魂不守舍地捱了一兩個鐘頭,終於擠出幾行字,發給葉與柔:
連續幾天,夜不能寐,想了很多很多。認真想了一下,我太對不起你了。你付出太多,得到太少。其實,對你來說,這點,你一直不在乎。你只在乎我是否同意你生下這個孩子。可我竟然做不到!我一直很自負,但我發現這一次自己特別被動。我的確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難題,稍不小心就會出不可想象的大事。真的很累!這段時間,我幾乎沒有過什麼舒心的日子。我們竭盡全力會成功嗎?如果不會,那就耽誤你一生了——儘管我知道你可以爲我獻出生命。怎麼辦?我幾乎天天在想這個問題。我們的愛已經深入對方的骨髓,我們怎能?可是,我又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呢?你說你會嫁一個大家都失望的人,拿你的一生、拿你作爲一個女人的尊嚴去換一個孩子的出生權。我落淚了!我心碎了!——因爲,我是真正愛你的呀!有人說,愛就是牽掛。我其實每天都在牽掛你啊。有人說,人的一生只有一次心碎的感覺,爲自己真愛的人!我只會心碎一次,一生只此一次!曾經滄海難爲水,對別人再也不會有這種愛了!不知道未來怎樣,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但你一定不能自暴自棄,一定要相信我們可以共度艱危,走出人生的低谷。
一點擊,郵件發送出去了,他卻忘記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大腦一片空白!癡癡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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