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誰跳下漆黑的水牢,沉重的大門在身後合上,水中不知名的生物遊動,響起嘩啦的水聲,一切是如此的熟悉而恐怖。她的心劇烈的狂跳,伸手在水下摸索,漸漸的摸索到一個不大的空洞,一咬牙,對着那空洞鑽了過去。
空洞後是徹底的黑,四周都是潮溼冰冷的巖壁,她不知道前方有沒有出路,只能奮力的往前爬去。水流自前涌來,不住嗆入她的口鼻,她一邊咳嗽一邊爬行,四周無比狹小,一擡頭便會撞到石壁,彷彿隨時都會在這絕望的通道中窒息而死一般。
但她必須奮力前行,沈郎魂撐不了多久,官兒隨時都有危險,而且聽說……聽說有一位不良於行的女子,爲了逃離地獄,曾經走過這條路,證明這條路對於四肢健全的她而言,絕不該認爲是條困難的路。
她必須再快點、再快點、再快點!
似乎只是爬行了很短的時間,而她卻不知實際過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現了亮光,阿誰渾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從那溪水的洞穴中爬出來的,總之她很快便出來了。外面寒風刺骨,這條溪澗上結了很薄很薄的一層冰,夜空下着微雪,阿誰狼狽不堪的爬起身來,這地方竟然距離乘風鎮的住所不遠!正在驚喜之間,她突然瞧見泥雪混雜的地上躺着一人,就離她不遠。她搖搖晃晃的往房屋奔去,路過那人身邊的時候,仍是看了一眼——只看了這一眼,她突然呆了!
那人是薛桃!
薛桃……狂蘭無行冒死救出的薛桃、玉箜篌費盡心思要把她留住的薛桃,怎會像無人撿拾的布偶一般,被遺棄在這荒山野嶺的雪夜?阿誰突然生出莫大的勇氣,停下腳步又對她看了一眼——她的胸口有傷!她的胸口被什麼東西擊穿,流了很多血。
但她還沒有死,殘餘半邊臉頰雪玉秀美,眼角含着的一滴眼淚已凝結成冰。阿誰雙手將她抱了起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抱着她向住處狂奔而去。
快點、快點、她要再快一點!
她有很多很多事要對唐儷辭說!很多重要的事!很多人命……
眼淚奪眶而出,她覺得肩頭無比沉重,人命、人命、人命……許許多多的人命,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圓滿?到底要怎樣努力才能挽留住一些什麼?她只是阿誰,她已經覺得負擔不起,而在唐儷辭肩上又是何等沉重?他又負擔得起麼?
“碰”的一聲,阿誰奔到門口,撞門而入。門內玉團兒嚇了一跳,眼見阿誰傷痕累累,頓時大叫一聲。林逋匆匆出來,將阿誰和薛桃扶起,宛鬱月旦開門出來,阿誰喘息未定,手指門外,“沈大哥……在望亭山莊被圍困……快去救他,還有官兒……”
“放心,唐公子已經去了。”宛鬱月旦彎下腰來握住她的手,微笑得很鎮定。阿誰呆了一呆,聽到這句話她覺得天旋地轉,“他已經去了?”宛鬱月旦頷首,“他從牀上醒來,聽說你帶着沈大哥和朱顏去闖望亭山莊,就立刻趕去了,不怕,有唐公子在,誰也不會出事的。”阿誰看着他,顫聲問道,“他的身體……”宛鬱月旦舉起手指在頭側劃了個圈,微笑道,“他只是情緒激動,我讓他服了安神的藥,喝了姑娘做的米湯,已經比剛纔好了一些。你放心,唐公子在的時候,不會讓任何人受傷,他是個能爲了別人去拼命的人,而以唐公子的能耐,他拼命去做的事,有什麼是做不成的?”
阿誰昏眩的看着宛鬱月旦,這個人說唐儷辭是一個能爲了別人去拼命的人,爲什麼能說得這麼肯定?這麼順其自然?“他……”宛鬱月旦手持巾帕,緩緩擦去她臉上的泥水和落雪,溫柔的道,“我見過另外一個能爲了不相干的人去拼命的人,他是因爲博愛,他對每個人都好,希望每個人都快樂,爲此他可以拼命。這樣的人人人都喜歡,都會讚美。但唐公子不是這樣的,他會爲了別人去拼命,不是因爲他博愛,而是因爲他很脆弱。”阿誰慢慢眨了眨眼睛,她眼裡有殘雪的融水,看上去一切都是朦朧一片,只聽宛鬱月旦柔聲道,“他太寂寞了,太想被人關懷,所以他拼命的拯救別人,通過拯救別人……他能得到一些滿足,他會覺得自己很重要。他對方周不死心、對柳眼不死心、拼命的去救池雲,那都是因爲真正關懷他的人很少,他記在心裡,他不肯放棄。但瞭解他的人很少,唐公子表達情緒的方法很激烈,大部分的人都怕他,因爲他總像一個人能完成幾十個人、甚至幾百個人做的事,彷彿只有他存在,別人就不需存在一樣。但其實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太寂寞,他需要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太想要被關心、太想要被重視,他不能和普通人一樣。”
我……真的一直都很笨。阿誰眼裡的水流了下來,“是……”宛鬱月旦柔軟的嘆了口氣,“我說句不該說的,阿誰姑娘,你不能不瞭解唐公子。我想他執着於你的原因,不是因爲什麼其他的理由,而是因爲你……你身上有一種……母親的感覺。”
阿誰眼裡的水再次流了出來,分不清是雪水或是淚水,“我明白了。”這個第一次見她的溫柔少年,像能將一切迷霧看清,她終於明白唐儷辭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終於明白他想得到誰“可以爲他去死的愛”,終於明白爲何她從來沒有感受到他在愛她,爲何他對她很好但她總是會感到失望——原來——
原來如此……
只是因爲如此……
她哭了出來,伏地慟哭,他只是想要一個能爲他去死的母親,但她卻一直會錯了意。
她永遠不可能是他的母親,但她一樣對他關懷備至,可是……可是……他所要的只是母親,不是別的其他的什麼。
而她真的……永遠不可能是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