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卻抱了玲玲消失在狂風暴雨中。這人還真不錯,危難之處見真情哪。在你最危險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來關心你,連房東老陳也沒來關照你一下。只有他,這個離得很遠的修理個體戶,被你拒絕的追求者,卻不計較你的無情,轉在你的樓下,關心着你。看來他是真心的,跟那個姓朱的不同。想到這裡,她冷漠封閉的心裡泛起一絲久違了的溫馨,就一頭扎進風雨中,追老黃去了。
老黃租的住房比她大,是房東家底樓的耳房,估計有十平方米。收拾得比她的屋子還要整潔,看得出是個會料理生活的男人。她進門時,老黃已經把玲玲蓋在了被窩裡,手裡拿着一卷塑料薄膜。她一放下電飯鍋,老黃就說:“快去搬東西。”說着,就衝了出去。
這人真奇怪,好象我已經是他什麼人了。她走去看女兒,伸手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內疚地說:“玲玲,不要起來,媽媽去搬東西,啊。”玲玲懂事地點點頭,眼睛卻疑惑地眨着:那個男人是誰呀?我怎麼沒看到過啊?
蘇小玉頂風冒雨趕回自己屋裡,老黃已經把被子用塑料薄膜包裹好了。她走進去,六神無主,不知先搬什麼好。老黃卻象個臨危不懼的將軍指揮她:“你快收拾衣服,把值錢一點的東西,都塞到那個箱子裡,裝進這個旅行包裡,我來搬。”說着,把被子抱出了門。
老黃來搬第四趟東西時,風真的大了起來,象個狂亂的瘋子,拼命拍打着牆壁,撕扯着門窗。彩鋼板房在風雨中飄搖,在人們的驚叫聲中起伏。
颱風一陣緊似一陣地撲來,房子抖得越來越厲害了。象一頂巨大的帳篷在鼓盪,隨時都有可能被拔地而起,飛上天空。
屋頂終於出現了裂縫,成了一隻可怕的漏斗。暴雨又不長眼睛,直往她的牀上澆灌。風也趁機而入,在屋裡亂鑽,呼呼生風,嗖嗖作響。
蘇小玉再也呆不下去了,老黃看了看窗外狂天倒地的風雨,果斷地說:“快下去,這屋子,危險!”
蘇小玉膽戰心驚地跟他走下去,站在房東的屋檐下,默默地看着這排簡易房在風雨中痛苦地掙扎,悲哀地呼嘯。她不滿地朝站在一旁的老陳看看:你只顧收房租,也不搭牢固一點的房子讓我們住。真是隻知自己發財,不顧別人死活。
老陳大約感到了房客們不滿的目光,說:“你們,快去把家裡能搬的東西,都搬下來,放到我屋裡來。底樓放不下,放樓上。”說着,進去收拾去了。
但爲時已晚,颱風沒有理睬他遲發的憐憫之心,更加瘋狂地肆虐起來。簡易房太弱小了,跟生活中的弱者一樣,根本經不起強者的蹂躪和折磨,痛苦地呻吟着。
突然,她住的那間房子的屋頂上,被狂風撕開了一個角,屋裡出現了亮光。“嘭——啪——”隨即發出一聲炸雷般驚天動地的巨響。被老黃說中,處於風口浪尖上的上面三間簡易房,頃刻間被掀翻了屋頂,撕裂了門窗。彩鋼板象風箏一樣飛了起來,哐哐哐——有的紮在了旁邊的屋頂上,有的散落在遠處的地上。
蘇小玉被這可怕的情景驚呆了。“天哪——”她叫了一聲,驚愕地張大嘴巴,看着這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天災,驚恐萬狀,禁不住掩住臉哭了。她不敢看這慘不忍睹的景象,更心痛屋子裡沒來得及搬的東西。有孩子的衣服,她用的婦女用品,牀底下還有許多冬天用的東西,牆腳邊有一些淋不起雨的物什。這些東西雖然不值錢,可沒有錢,也是拿不回來的。
跟大自然相比,人是多麼弱小啊。她的心靈受到了強烈震撼,誰說人定勝天?你看看,在臺風面前,人就那樣的可憐,束手無策,眼巴巴地看着它把你的房子撕裂,將你的東西糟蹋,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最讓她感到恐懼的是,她無家可歸了。今晚叫我睡在哪裡啊?房子修好之前,我們母女倆怎麼辦?真住在老黃家裡?那怎麼行?我想都沒有想過這事,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雖然他有見識,也懂得關心人。今晚多虧了他,否則,我們母女倆還不知要遭遇怎樣可怕的襲擊呢。可我不能因爲這個,就跟他睡在一起啊。
“走吧。”這時,老黃回頭輕聲對她說,好象在跟一個妻子說話。
她裝作沒聽見,只顧呆呆地站在那裡。她心裡感激他,但不能做他老婆。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我還不太清楚。我不能再象以前那樣盲目了,稍微受點恩惠,就委身於他。如果你是個有學歷的人,是個有修養的白領,或者是個有錢的老闆,我就跟你了。可你不是,你只是一個修理個體戶,老婆跟人私奔的男人,估計還是一個孩子的爸爸。我跟了你,就不能跟更好的男人了,就一直要過這種不死不活的日子了,就沒有東山再起的希望了,就真的永遠無臉回去見父老鄉親了。
從以前的幼稚,衝動,到現在的成熟,冷靜。這五六年時間,她覺得自己學到了不少東西。社會是最生動的教材,苦難是最好的老師,淚水則是成長的養料。
蘇小玉的身子在發抖,腦子卻在飛轉。她在想着別的辦法,不跟他走的辦法。這裡還有能讓我和女兒睡一個,不,睡幾個晚上的地方嗎?
她想來想去,可憐得很,沒有,一個也沒有。不僅這個小村莊裡沒有,就是全上海也沒有,那全中國,全世界呢?也沒有。哪有啊?這個小村莊裡,她只認識幾個人。男的,她不能住進去;女的,都有老公孩子,而且房子都小得沒有插足之地,怎麼去住?那個姓朱的混蛋呢?他呀,把你丟在這裡不管,去找他,睬都不睬你,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看一眼,還能讓你去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