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慕琛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
心裡邊既愛憐,又愧疚,又有些失落。
他不和下屬一起出去吃飯,一方面是爲了工作,一方面也是想留在家與妻子一同用餐。
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根本沒有等他。
是因爲那天晚上的事所以還在生他的氣嗎?
歐陽慕琛將寧晚晴輕輕放到臥室的牀-上,又去浴-室拿了條毛巾沾了溫水擦拭她的手腳。
他的表情很認真,彷彿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昏黃的壁燈下,他的神情是那麼的溫柔。倘若她這個時候睜開眼睛看了看他,就一定會明白他有多麼愛她。
可是寧晚晴一直熟睡着,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仔細的擦乾淨她,又有些笨拙的幫她脫去衣物,換上乾淨的睡衣。寧晚晴一直乖乖的,像個小小的孩子一樣。
如果他從小就在她身邊陪伴着她,看着她是如何從一個小小圓圓的小娃娃長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那該有多好。
可惜那個陪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他。
他痛恨自己的命運,爲什麼,和她一起長大的人是“他”,而被關起來像狗一樣對待的人就是他?
明明是兩個長得一樣的人啊!明明他們擁有着相同的血緣啊!他的父親和母親,爲什麼獨獨對他這麼狠心?
爲什麼?!!
他永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他直起身,幫寧晚晴掖好被角,然後去浴-室洗澡。
洗到一半時,燈泡閃了閃,忽然黑掉了。
他顧不上擦乾身上的水珠,便急匆匆的衝出浴-室。
寧晚晴怕黑。如果她剛好醒過來,看到身邊一個人沒有,該有多害怕?
此時他已經顧不得去想她會不會湊巧在這一刻醒來的問題。
臥室裡,寧晚晴猝然睜開眼睛。
四周漆黑一片,窗簾微微晃動着,遠處隱隱約約的傳來類似風鈴一樣細碎的響聲。
她的大腦深處,隱隱有一根弦被細細的拉扯着,莫名的令她煩躁、不安,想要尖叫。
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她眨了眨眼,看到眼前的黑暗中,開始飛快的閃現一些畫面。
雙-腿大開,被好幾個男人折磨的女人,……
渾身赤-裸的女人,被繩索捆成詭異的形狀,半吊在空中,一隻狗向上竄起,一口咬住女人白-嫩嫩的大-腿……
一個在廚房忙碌的女人,猛然被人從身後捂住面孔,女人漸漸窒息,身後的男人狂暴的撕開女人的衣物,然後將渾身雪白的女人擱在了案板上……
……
寧晚晴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她看到了什麼?爲什麼所有的女人,都長着相同的面孔?
不不不不不……
那不是她……
不是她!!!!
“篤、篤……”一個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寧晚晴驚恐的張大了雙眼!
來了……來了……她知道,那個人又來了……
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門口,寧晚晴知道,他的身後,一定藏着冰冷的針筒!
“不要……不要……”她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渾身發抖的向角落裡縮去。
“晚晴,你怎麼了?”他加快腳步,朝她走來。
一隻枕頭迎面飛來,他伸手抄住,皺着眉走到牀前,想了想,開口說:“還在生氣嗎?”
寧晚晴心臟劇烈的跳動着,強烈的恐懼令她渾身抖如篩糠,她強忍住尖叫的衝動,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道:“放過我,求你……求你放過我……求你……求你……”
“求我……放過你?”歐陽慕琛咀嚼着這幾個字眼,忽然有些懂了似的澀然一笑,“我放過你,你想逃到哪裡去?”
寧晚晴定定的看着他,牙齒打顫的開口:“走……走開,惡……惡魔!”
“惡魔?”歐陽慕琛倏然笑了起來,一笑便有些止不住,“寧晚晴,你說得對,我就是個惡魔,哈……”
他的笑聲在黑暗中,顯得蒼涼又可怖。寧晚晴再也無法剋制住心頭的恐怖,猛地衝過去將他狠狠一推!
歐陽慕琛猝不及防間被她推得後退幾步,剛好撞上桌角,後腰傳來一股銳痛,但這還不算,寧晚晴跳下牀,瘋了一樣拿起桌上零零碎碎的物件朝他身上砸去!
“砸死你,砸死你,砸死你……”她一面砸着,一面嘴裡發出怪笑,眼睛中放出奇異的光芒。
歐陽慕琛一陣心寒——她就這麼恨他,巴不得他死麼?
那些東西砸在他身上,他並不感到疼痛,反而是心裡更痛一些。
世上恨他的人那麼多,現在又多了一個。
可是就算千千萬萬個人恨他、詛咒他死,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唯有她的恨意令他感到渾身冰冷,有那麼一瞬間,恨不得遂了她的意立即死去。
寧晚晴見對方並不反抗,忽然大起膽子,拿着地上的枕頭狠狠向他臉上捂住!
“去死!去死!去死!!”她咬牙切齒的說着。
歐陽慕琛錯愕的睜大了眼睛。
來不及多想,隨着寧晚晴的用力,氧氣被奪走,他漸漸感到一陣窒息。
她憎惡的盯着他,滿臉都是怨毒的恨意。
明明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推開她,但他並沒有那麼做。
他總想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的捨得親手殺死他。
這是一個危險而殘酷的遊戲,因爲隨着時間的流失,他的籌碼越來夜少。
他的賭注是她的愛,而一旦輸了,他會因此喪命。
財團CEO被妻子親手捂死——這該是個多麼駭人聽聞的新聞?
隨着意識的流失,他不知道爲什麼,不覺得痛苦,反而心中緩緩升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愉快。
他把這條命還給她,可就再也不欠她了。
他害她失去了從小相濡以沫的哥哥,現在這樣也算是一命抵一命。
可是他欠她的幸福,卻是再也沒機會還清了。
男人慢慢閉上眼睛,頭微微一側,手指輕輕地滑落。
寧晚晴仍然發狠的捂着他,直到失去力氣,癱坐在身後的地上。
她終於殺死了他……不會再有人來害她了……不會了……
她心頭竄起一股狂喜,進而,是一陣深深的茫然。
她迷迷瞪瞪的站起來,循着一陣隱隱約約的風鈴聲,像被人操縱的木偶,渾身僵硬的邁動着步伐朝外走去。
漆黑的花園深處,一個帶着狐狸面具的女人站在清冷的夜風中,白色的長裙被風鼓起,她的嘴角鮮紅欲滴,如同嗜血的鬼魅。
“寶貝兒,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女人柔媚的聲音傳來。
“我殺了他,”她雙眼無神的蠕動着嘴脣,“我用枕頭捂死了他。”
“枕頭?”女人聞言咯咯一笑,“他一定在騙你,枕頭怎麼捂得死他?寶貝兒,下次要用匕首,剖開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臟……記住了嗎?”
“哦,”她喃喃的點頭,“我記住了。”
“寶貝兒真乖,你回去吧,你要記得,你只是出來透透氣,你什麼人都沒見到,什麼話都沒聽到,但是你發誓下次一定會用匕首殺死他。來,重複一遍我說的話。”女人的聲音彷彿帶着一種蠱惑力,隨着陣陣夜風,句句直達心底。
她眼神直直望着前方,茫然的重複:“我只是出來透透氣,我什麼人都沒見到,什麼話都沒聽到。我發誓,下次一定會用匕首殺死他……”
歐陽慕琛獨自坐在黑暗中。
他輸了。
在窒息帶來的缺氧中,他短暫的失去了意識,醒來後,發現房中空無一人。
那一剎那,他心如死灰。
她果然不愛他,果然恨他恨到不惜殺死他。
現在,她去了哪裡?
是去投奔她的情人了嗎?
他自嘲的牽起嘴角,站起身,走到窗前。
拉開窗,冰冷的夜風劃過他的臉龐,使他的頭腦漸漸清醒起來。
他認爲自己剛剛是在發瘋。
拿自己的性命去爲了一個女人打賭,不是瘋了是什麼?
從這一刻開始,那個愛她的他徹徹底底的死去了。
他再也不要去愛她,再也不要去愛任何人。
能夠活在這個人心險惡、充滿變數的世界上,能夠活的體面而有尊嚴,能夠擁有財富和地位,已經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難道還想去奢望愛情嗎?
愛情,只會讓人變得頭腦不清醒,幹出一些蠢事而已。
愛情,去他-媽-的愛情!
夜風漸漸靜止下來,風鈴聲也漸漸化成一條細細的線,消散在空氣中。
寧晚晴猛然清醒過來——
她怎麼就大半夜的跑到花園來了?難道是夢遊嗎?
她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好奇怪,先前在做什麼,她有一點都不記得了。
夜晚森涼的空氣令她渾身雞皮疙瘩直冒,她抱緊雙臂,朝樓上走去。
歐陽慕琛沒有想到寧晚晴會回來,更沒有想到,她會一臉的若無其事。
剛剛斷掉的電源在寧晚晴走後便自動恢復了,一片明亮的光線中,她完全不記得她曾經做過多麼瘋狂的事情。
看到房間中的一片狼藉,她甚至以爲是歐陽慕琛莫名發怒,摔壞了這些東西。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這樣狂暴了,她蹲下-身,一面整理房間,一面木然的想。
歐陽慕琛目光平靜的看着她,發現自己實在低估了她。
這樣一個險些殺人後居然心理素質強大到這種地步的女人,還是那個傻兮兮的寧晚晴嗎?
不,是他一直看錯了她,進而錯愛了她。
好在,這一切都結束了。
他淡淡的起身,朝另一件臥房走去。
房門在她身後靜靜的合上,她手中動作頓了頓,便低下頭繼續忙碌起來。
第二天是週末,寧晚晴照舊被安妮電話傳喚,她只好將自己收拾一番,忍着胸口一陣陣噁心和發暈的頭腦出門。
剛剛下樓,就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這笑聲讓她感覺有些熟悉,她隱隱猜到來人是誰,卻完全不敢去相信。
一對男女出現在門口,女人身着一件寬鬆的波西米亞長裙,長髮捲曲着垂在胸前。雖然腹部微微-隆-起,但仍然美麗而風情無限。
她挽着他的胳膊,神情中帶着濃濃的依戀與歡喜。而他高大身材包裹在純黑色西裝內,看上去冷漠而英俊,只是脣邊流露着淡淡的寵溺。
真是一對璧人啊。寧晚晴望着他們想。
可是,這兩個人,一個是她的丈夫,一個是她的昔日好友。
歐陽慕琛已經不顧夫妻情分,執意要帶着華琳琳登堂入室了嗎?
她伸出手,顫抖着扶住一旁的黑色雕花扶手。
這時,歐陽慕琛擡頭朝她看來:“你要出去?”
寧晚晴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於是只輕輕點了點頭。
歐陽慕琛眼神漠然的看着她:“也好,從今天開始,琳琳跟我一起住主臥,你的東西我會找人幫你搬到隔壁的房間去。”
寧晚晴身子一晃,險些從樓梯上跌倒下來。
華琳琳笑微微的看着她,故作擔憂的問:“晚晴你臉色不好,該不會是哪裡不舒服吧?”
寧晚晴還未說話,就聽見歐陽慕琛對華琳琳說:“琳琳,別管她,你只要安心照顧好你肚子裡的寶寶就好。”
“慕琛,你這樣說,晚晴可是會不高興的呢……”華琳琳嬌滴滴的說着,一面偷偷拿得意的眼神去瞟她。
寧晚晴臉色灰敗,站了好一會兒,才積攢起力氣慢吞吞的把自己挪下樓梯。
經過華琳琳身邊時,她淡淡的說道:“我不會不高興,你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孩子麼。”
華琳琳一下子變了臉色,連歐陽慕琛也沒有想到一向溫順的寧晚晴會出言回擊。
在兩人各異的眼神中,寧晚晴挺直着背,剋制住一陣陣眩暈,終於遠離了他們的視線。
她這種狀況開不了車,便叫了司機來送她去孤兒院,誰知道去了之後,竟發現只有九兒一個人。
一問才知道,安妮早上和九兒一起把阿月哄去了溜冰場,安妮好不容易得到機會和阿月相處,自然是毫不留情的把九兒甩下了,寧晚晴也知道這種時候不好再去找安妮,於是和九兒一起坐在孤兒院的圖書室,翻看起那些舊舊的連環畫來。
她看連環畫,九兒看她,看了好一會兒,九兒開口說:“晚晴,你今天心情不好。”
寧晚晴低着頭,眼睛仍然看着書本,嘴角牽了籤,說:“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