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將段尚燃逼進死衚衕。
他想借着這個機會告訴喻顏,其實暖暖已經死了。
他不想看到在被謊言欺騙的喻顏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會是怎樣的痛苦。
但是讓他現在說出口,也是難如登天。
因爲曾經失去,所以喻顏的每一份心情都成了他最重要的關注,她痛,他會比她更痛。
再三抉擇之後,段尚燃還是輕聲附和:“嗯,還活着。”
他的話便是一記定心丸,將喻顏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安穩住。
暖暖還活着,真好。
喻顏輕笑出聲,落在段尚燃耳裡,卻引起一陣心悸。
北善之說得對,喻顏現在的情況很危險,她彷彿是回到了五年前暖暖還活着時候的狀態,以暖暖爲整個世界的支撐。
五年前,暖暖死了,她的世界塌了,唯有心中對於自己濃烈的恨意才支持她挺了過來,而如今,仇恨沒了,她要再想踏過這道關卡,機率幾乎爲零。
北善之說過,通常情緒崩潰的人,行爲都很極端。
自殘,自殺,抑鬱,都是常有的事。
不論是其中哪一項,都是段尚燃不願意看到發生在喻顏身上的。
“叩叩——”
病房裡一片靜寂的時候,一道敲門聲響起,喻顏匆匆瞥了一眼,是護士。
換藥的時間到了?今天似乎要比往常早上那麼一些啊。
也僅僅是一瞬間的想法,一閃即逝,喻顏伏在段尚燃懷裡,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心中有些悵然。
明天會見艾格斯,說不緊張是假的。
面對那樣一個城府極深的男人,她的小心思會不會被他一眼識破?
她又該怎樣將艾格斯手中握着的那副藥方拿到手?
太多太多的問題將她纏繞,腦袋得不到半點歇息的時間。
“手。”
喻顏沉思時,一記略顯尖銳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她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正反射性的想伸手,忽的手腕被段尚燃一把拉下。
喻顏一晃神,忽的猛地擡起頭看向護士。
呈現在的面前的,是一張面黃肌瘦的臉,兩頰深陷,毫無美感可言。
營養不良的膚色上遍佈着大小不一的白斑,看起來令人作嘔,那雙澄黃色,佈滿血絲的眼睛裡絲毫不掩飾的濃烈恨意傾瀉而出。
喻顏看着那雙眼睛,面色複雜。
“段晚晚……”
話音剛落,段尚燃便帶着自己的身子快速抽離病牀,往後退了一大步,恰好在與段晚晚保持安全距離的步子外。
段晚晚見此動作,眼底涌出一大片的瘋狂,她身上穿着護士服,透露出的氣質卻骯髒至極,整個人彆扭的倒胃口。
“躲什麼呀?哥,以前你是最喜歡抱着我的。”
她嗓音尖銳,說這話的時候,像極了宮鬥劇裡公公的的聲音,驚起人一身的雞皮疙瘩。
段尚燃用耳朵分辨着她的位置,心中默默算着兩者之間的安全距離,因此對她的話完全無視。
段晚晚面上笑容漸漸退去,她手中還拿着針,一雙盛滿了污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喻顏,目光如同最兇狠的毒蛇一般,遊移到段尚燃摟着她肩膀的手上,眼底的情緒逐漸洶涌起來。
“哥,我多愛你啊,但是你爲什麼最後還是選擇了她?”
段晚晚語氣極度不解,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輸了喻顏哪樣。
放在五年前,論容貌,她並不差於喻顏,論口才,她更勝一籌,論討人喜愛的程度,她喻顏更是及不上她!
她不明白,爲什麼最後她會輸給一個什麼都不如她的人!
“你怎麼會出來?”
段尚燃總算搭理她,卻半點不念及情分,他冷聲質問。
家裡的保鏢都是死的嗎?怎麼連一個女人都看不住!
段晚晚聞言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咯咯笑個不停,她對段尚燃拋了個媚眼,後又意識到他看不見,不由得有些意興闌珊,連說話語氣都變得懨懨。
“哥你難道不知道,女人想要對付男人,是很輕鬆的。”
如她所說,女人對付男人是很輕鬆,但是看守她的那些保鏢簡直不是個男人!任憑她使盡渾身解數,他們愣是沒半點反應。
對於男人來說,不能讓女人在牀上乖乖臣服身下,是一件很泄氣的事情,同樣的,當一個女人拿出所有去勾引一個男人,而對方卻硬不起來時,那也是一件極其傷自尊的事情。
段晚晚氣憤的咬牙,如果這次沒有那個人相助的話,她或許這輩子都不可能逃離。
五年前對於她來說,周防鬱是魔鬼,而現在,段尚燃,這個曾經她深愛,如今卻只剩下恐懼與恨的男人,則是她一輩子的噩夢。
這五年她是怎麼過來的,她一點都不想再回憶。
她要逃離,她要走,但是!
他偏偏封鎖了她所有可以出境的路!
段晚晚理智一點一點的崩潰,她看着對面緊緊不撒手的一對人,緩緩放下手中的針劑。
喻顏一直察言觀色,此時注意到段晚晚的動作,心中一緊。
“小心。”她低低的囑咐,段尚燃緊了緊放在她肩膀上手掌,低聲迴應:“沒事。”
你儂我儂,他們之間的濃情蜜意腐蝕着段晚晚的眼鏡,她雙眼通紅,將手中的容器盤狠狠砸向兩人。
喻顏見狀,瞳孔一縮,拉着段尚燃便閃身躲過,但是兩人的境地卻越發的陷入困難。
剛發現護士是段晚晚時,段尚燃反射性拉着自己從病牀上下來,再加上這一躲,兩人離病房門越來越遠,已經被逼近四角。
段晚晚瘋狂的從推車裡抽出手術刀,如同瘋子一般嘶吼着衝上來。
喻顏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將段尚燃一推,下一秒腹部便傳來尖銳的疼痛。
手術刀一進一出,隨着喻顏的一聲悶哼,滴滴血液落到地上,綻放出朵朵妖冶的紅梅。
段晚晚動作迅速的將沾滿血的刀子橫在喻顏的脖子上,她本能的步步後退,五官扭曲。
“現在立刻解除我的黑名單!”
她今晚的目的只有這個。
當然,能傷到他們其中一個,最好不過。
段尚燃身子緊繃着站在原地,他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但是失明形成的聽覺靈敏,讓他將喻顏那一聲悶哼與刀子擦過皮肉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他看不見,所一他不知道現在的情勢如何。
他看不見,所以他不知道喻顏傷的怎麼樣。
他看不見,所以他什麼都做不了,像一個傻子一樣!
前所未有的涼意從腳底襲來,段尚燃手腳冰冷,他舔了舔乾燥的脣瓣,猶豫着出聲:“顏顏,你……怎麼樣?”
喻顏面上豆粒大的汗珠不斷的往下滑,尖銳的疼痛一下一下傳來,疼的她幾乎睜不開眼。
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力氣在流失,喻顏強行讓自己清醒,她聲音輕的讓段尚燃發慌。
“我沒事……”
眼前溫情的一幕再一次刺痛段晚晚的眼睛,她緊了緊手上的動作,鋒利的手術刀在喻顏脖子上迅速的留下一道紅印。
“你們沒時間考慮,段尚燃,我要你當着我的面,解除我的黑名單!”
段晚晚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堅持的時間越長,她越心慌。
手上沒輕沒重的她,已經在喻顏脖子上留下幾道深淺不一一的血痕,喻顏細細的嚶嚀聲傳來,段尚燃腦海中緊繃着的那根弦忽然間便斷開。
他沉着臉,周身氣勢陰沉的彷彿席捲了人間所有的罪惡。
“你他媽要是再傷害她,我保證,你會後悔還活在這個世上!”
之前緊張如段尚燃,小心翼翼如段尚燃,終於爆發。
段晚晚完全沒有料到他竟然還敢這樣頂撞,動作一頓,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忽的,她的脣角勾出一抹笑,而笑容在下一秒伴隨着一聲低啞的悶響僵硬在面上。
砰——
外行人聽着像是一塊石頭猛地砸進水裡的聲音,而內行人則瞬間便能知道,這是裝了消音器的槍聲。
禁錮住喻顏身體的力量漸漸消失,段晚晚瞪大了眼睛,眉心一個血窟窿觸目驚心,她所有表情都凝固在面上,眼底的不可思議,和嘴角嘲諷的笑,都成了永恆。
她重重的,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睜着,死不瞑目。
【原來你喻顏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不怎麼樣,你都要死了,他還敢不顧及你生命,不肯答應我的要求】
這是段晚晚想要說出口的話,現在,成了永遠說不出口的話。
喻顏還想看清楚開槍的是誰,但是渾身力氣被抽走,連眼皮子都重的擡不起來。
失去意識前,是一記溫和的聲音。
“如果做不到保護她的話,爲什麼還要糾纏着不放?”
白瑞川將喻顏緩緩倒下的身子接過,擰着眉看向她被鮮血染紅一大片的腹部,聲線清冷,不含一絲溫度。
段尚燃失去了去搶過喻顏的理由,他又看不見,就算白瑞川將喻顏還給他了又怎樣?
他得去叫醫生,這又得浪費一段時間,而白瑞川可以直接將她送進急救室。
有那那麼一瞬間,段尚燃動搖了。
他一直以來堅定的,要與喻顏共度餘生的想法動搖了。
白瑞川抱着喻顏離開,臨走前淡淡扔下一句話。
“男人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是天職,但是你,失去了這個能力,讓她反過來爲了保護你而受傷,段尚燃,你覺得你還配愛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