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豆聽得很清楚，公公說的是“小丫”而不是“小雅”。雖然發音很類似，但是音調是完全不同的。其實之前她聽婆婆叫“小丫”的時候就有些疑惑，但以爲婆婆是病人，她也沒多想，以爲她叫的就是王麗雅。但是仔細回想一下，剛纔在醫院，舅媽也曾經說過“小丫不會回來了”，顯然他們說的“小丫”根本不是王麗雅！
可是楊柯榮卻沒有接着說起小丫，而是說起了自己的妻子：“你媽媽有四個姐姐，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岳父岳母，都很希望再生個男孩兒。可是在生了四個女兒之後，我岳母很多年都沒能再懷孕，後來懷了你媽，他們很高興。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等你媽一出生，他們發現又是個女兒，心裡很不高興，對你媽也就不怎麼上心。也不怪他們重男輕女，在那個年代，又是農村，需要兒子來頂門立戶，這是很普遍的想法。”
莫小豆點點頭，她知道公公不是無故說起這些，而是和後來發生的事情有關係。
“後來，在又生了一個女兒之後，我的岳父岳母終於又生了個兒子。對這個老來子，他們投入了很多的經歷，對前面的女兒們也就有些疏忽。”楊柯榮嘆了口氣，“有那個小弟弟的時候，你媽媽已經記事兒了。她總覺得父母不關心她而是隻疼愛自己的弟弟，甚至對她最小的那個妹妹也比對她好。因爲我岳父母覺得是那個最小的女兒帶來的福氣，才能讓她們老來得子。”
“你媽媽上面的姐姐都大了，忙於自己的事情，也沒有精力多照顧她，所以你媽從小就是放養着長大的，稍微大一點，還得照顧弟弟妹妹。岳父母他們又溺愛兒子，對你媽動輒打罵，你媽媽小小年紀，又沒有人引導，慢慢地性格就有些偏執。”
莫小豆心裡也有些難受，想不到婆婆小時候也這麼苦。
“不過你媽卻很要強，她硬是憑藉自己的努力跳出農門，要知道那時候這是很不容易的。”楊柯榮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工作之後，你媽媽更是比一
般人努力許多。她雖然從來不說，但我知道，她這麼做其實還是爲了引起自己父母的關注。”
莫小豆點點頭，楊昊天就曾經對她說過，婆婆身體健康的時候是個女強人，一心撲在工作上。
“我岳父母是關注到這個平時不聲不響的女兒了，可惜卻不是她希望的那種關注。那時候大家經濟都比較困難，我那個小舅子從小被父母溺愛，長大了也遊手好閒的，我岳父母認爲，既然女兒有了工作，就該多支持自己弟弟一把。”
莫小豆聽得有些無語，可也不能說什麼。畢竟儘管語氣裡都是無奈，楊柯榮也沒有表示出半點對老人的不滿不敬，何況是她。
“我們才結婚的時候，倒也還好，雖然兩個人工資都不高，倒也能湊活的下去。可是後來有了昊天，因爲昊天的爺爺奶奶都去世得早，也沒人帶他，就只好請阿姨，直到昊天三歲送他去單位的託兒所。這樣一來，我們的經濟就比較緊張，對那邊的幫助就少了許多，這讓兩位老人很不滿。”
“你媽媽有個心結，她從小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只是因爲她是個女孩兒。所以當初懷孕的時候，她就一心希望能生個女兒。她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女兒生活的最好，讓她的父母看一看她是怎麼對待女兒的。就是因爲憋着這口氣，儘管生計艱難，你媽還是堅持再生一胎。好在那一胎天隨人願，昊天四歲那一年，我們真的多了個女兒，就是小丫。”
“家裡多了一張嘴，而且你媽生小丫的時候，因爲胎位不正，不得不剖腹產。那時候的技術和現在不能比，可以說，你媽幾乎丟了半條命。”楊柯榮的眼睛有些溼潤了。
莫小豆也紅了眼眶，感慨道：“不管到什麼時候，做母親的就是這樣，爲了自己的孩子，性命都可以不顧。”
“小丫生下來以後，全靠吃奶粉。又要給你媽調養身子，家裡就更困難了。甚至有些時候，我不得不騙他們說在外面已經吃過了飯，爲的就是不讓他們娘仨兒餓肚子。但那時候
，我跟你媽都不覺得苦，看着一雙兒女，都覺得什麼困難都是暫時的。唯一的遺憾，就是岳父母那邊，見我們又生了個丫頭，不能再給他們提供幫助，跑來大吵大鬧。當時你媽還在月子裡，身體還很虛弱，被他們氣的直接暈了過去。就是因爲這樣，後來你媽找機會和我一起調動工作，幾乎斷了和她們家裡的來往。不過這是後話了。”
莫小豆聽得感慨不已，婆婆的做法是偏激了些，可又何嘗不是被她那對糊塗爸媽給逼得？
“自從有了小丫，昊天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原本家裡一個月還能吃一兩次肉，可添了一張嘴，你媽又在家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就靠我一個人的工資，實在是入不敷出。等到你媽不顧身體沒恢復好就去上班的時候，又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了——沒人帶小丫。單位的託兒所只收三歲以上的孩子，我們又請不起保姆了。”
“昊天知道了，就說他不上託兒所了，他來照顧妹妹。我跟你媽本來不放心，可他真的說什麼也不再去託兒所了，硬是把小丫照顧的有模有樣。小小的人兒，爲了給妹妹衝奶粉，把手燙起大泡兒非但不哭，反而藏着不讓我和你媽發現。”
楊柯榮說起這些，又是心酸又是驕傲：“我跟你媽看他的確把小丫照顧的很好，也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就只好同意了。”
莫小豆聽得完全呆住了。那時候，昊天還不到五歲，儘管是同代人，可是自己那個時候卻被爸爸媽媽呵護的無微不至，而昊天卻已經擔負起照顧妹妹的職責了！雖然她還沒有生過孩子，但是也常常聽同事抱怨帶孩子累。那些同事家裡還有老人或者保姆幫忙，自己一個大人都還覺得很辛苦，那當年昊天吃了多少苦！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我和你媽後悔了一輩子！我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可以重來，我們就是不顧一切代價，也不能讓昊天一個孩子又去帶孩子！”楊柯榮突然有些激動，用雙手捂住了臉，渾濁的眼淚從指縫裡流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