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被辛然說得訕訕了語氣,嘴硬道:“我當然知道我媽生前喜歡銀杏樹葉子,不過是一時情急,沒想起來嘛,小辛倒是有心了。”
辛然低眉順目着,沒再說什麼。
雖說這件事有些不合常理,辛然作爲外人,不應該強出頭,可是,那麼個憂傷的時刻,除了林子航心生疑惑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在意過。
今天,林子航看見秦雅芙放在姥姥墓前的鮮花裡,夾了一片銀杏樹葉,一下子想起往事,忍不住哼了一聲。
“怎麼了?”秦雅芙彎腰整理了下墓碑旁花瓶裡的假花,假花雖沒有生命,看似無情,卻也有它的好處,那就是,到任何時候都不會開敗。
“你就裝吧,當初,姥姥三週年祭日的時候,你寧可託辛然去看望姥姥,都不肯讓我看你一眼?”林子航翻起了舊賬。
秦雅芙半低着頭,咬緊嘴脣不敢吭聲,雖是舊事,可心依然會牽扯着疼痛,那時候,她真的很想過來跟姥姥說說話,可是,她不敢,她怕自己走過來了,就捨不得離開,而心裡,明明還在猶豫,她還沒想好該怎麼面對這個霸王的桎梏。
誰會想到,最終結果還是在兜兜轉轉當中往復糾纏,這才讓秦雅芙看清楚內心深處的牽絆。
“沒辦法,笨人多作怪,我就是這麼愚蠢,想不清楚,就走不下去。”秦雅芙在林子航挑起自己的下巴時,終於勇敢地望向他。
“嗯,我也是笨,否則也不會可着一棵樹吊死了!”林子航聽了妻子的話,非但不惱,反而笑嘻嘻地低頭親了一下她的脣。
“不知羞!”秦雅芙嗔怪着,卻還是紅了眼眶,“我哪裡值得……”
“什麼值不值得的,以後少說胡話!”林子航沉下了臉,他握緊秦雅芙的手,眼神堅定地說,“雅芙,你記住,你我夫妻同命,生死相隨,不論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再分得開,你休想再做逃離的打算!”
“誰想逃?又怎麼逃得掉?”秦雅芙眨了眨含水雙眸,低聲說,“離了你,生不如死,我又何苦再自尋煩惱呢?”
林子航滿意於秦雅芙的真心話,牽着她的手離開墓地。
當車子再次啓動,林子航沒說目的地,秦雅芙也不問,只是用手臂倚着車門,懶懶地望着外面的風景。
迎面匆匆而過的綠樹繁花,如人生過客,來了走,走了又回,唯一不變的,只有身邊這個人,始終如一的熱情,恆久不變的摯愛,呵護着她敏感、脆弱的心事。
“前面,前面是……”秦雅芙的語音哽咽,捂着嘴巴,激動地說,“終於還是來了!”
“當然了,你不想這裡?”林子航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別告訴我,那五年裡,你一次沒來過?”
“沒……沒來過。”秦雅芙心虛地小聲回答。
“哦,沒關係,以後常來就好。”林子航瞭然地點點頭,並不做逼問。
林子航把車子停在半山坡一處平坦的地方之後,扶秦雅芙下了車。
故地重遊,白玉蘭樹依舊,身邊人也未變,只是心境大不相同。
當年,秦雅芙和林子航,還有辛然跟袁媛四個人一起來到這裡,爲的是解決辛然和袁媛的矛盾,結果,矛盾變着法子也算解決了,而秦雅芙和林子航卻失去聯繫長達五年之久。
秦雅芙先是來到那兩棵高高大大的白玉蘭樹前,摩挲着飽經滄桑的樹皮,把臉貼到樹身上嘆氣:“這裡,終究是個讓人放不下的所在。”
“這是心之所繫之處,怎麼可以放下呢?”林子航從後面擁住妻子,柔聲道,“要知道,你不在的時候,就因爲有它們在,我纔會堅持得下去呢。”
“是啊,它們不僅自己長得好,居然還生下小孩子陪伴它們一起生活呢。”秦雅芙擡眼望向不遠處的兩棵,相對來說瘦弱、細嫩的小白玉蘭樹。
“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我們努力付出了,自然要有所收穫纔對嘛!”林子航說得理所當然。
“就像我們現在有了自己的寶寶一樣?”秦雅芙眯着眼睛笑,“大樹都能生小樹了,這世界也太奇怪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格外多,”林子航搖頭晃腦着表達他的興奮之情,自從兩個人複合後,他等這一刻等了半年多。
最開始是因爲秦雅芙工作忙碌,後來則是天氣轉涼,好不容易到了春天的時候,又有諸多瑣事纏身,一不小心就拖到了現在。
現在雖然花早已開過了,但是鬱鬱蔥蔥的樹木更顯生機勃勃,他說什麼也不再等了,他希望在她生產之前看到這裡的驚喜。
秦雅芙慢慢走到那兩棵小白玉蘭樹前,細細打量,她看得很用心,從根部,到樹幹,再到樹冠之上,一點一點,哪裡都不肯錯過。
這兩棵小白玉蘭樹,樹幹筆挺,樹葉蒼翠欲滴,宛如世外仙子般純粹、高潔的身姿,搖曳出楚楚動人的風情。
這邊的小樹,與對面的大樹遙相呼應,真的如孩童追隨在父母膝下的圓滿幸福。
“是和辛然他們上山那年種下的對嗎?”秦雅芙忽然問道。
“你知道?”林子航反問道,他打算種樹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揹着誰,只是後來發生變故,大家都沒有提及,他便以爲只有他一個自娛自樂着,獨自品嚐着思念的果實。
“嗯,那天,我看見你放在車後面的樹苗了。”秦雅芙輕輕點頭,只不過,當時亂事紛呈,她沒及時問出口,再之後,就徹底忘卻了。
林子航苦笑:“雖然那天因爲有事沒有種上,可我後來還是特意又來了一趟。”
“從此後,我每年得空,都會來看大樹芳香馥郁,小樹茁壯成長,而且心底裡一直相信,你早晚有一天會回來陪我一起見證它們開花的。
我記得以前看資料說,白玉蘭樹差不多長到五年以後,就很容易開花了,等到明年春天,咱們帶孩子過來看花開好不好?”林子航的眼裡水汽氤氳,自是動情,等了這麼多年,總算沒有白等。
秦雅芙望了眼兩棵粗細不太一樣的樹,在它們的樹冠下方,各自有一根樹枝被紅綢布纏繞着繫住,之後,紅綢布就連在一起,繫了個大大的蝴蝶結。
白玉蘭樹已經長高,紅綢布自然跟着上升,早已不是人們能夠夠得到的地方了。
可是,很明顯,當年是有人故意把紅綢布繫上的。
“你看它們,一棵粗大,一棵柔弱,像不像你我?”林子航看見秦雅芙注意紅綢布,忙問道。
“哪個是你?細的?”秦雅芙輕笑,伸手拍拍樹幹,“讓我猜猜當時的情形,有一年春天颳大風,下大雨,再加上雷電交加,導致其中一棵樹倒了,有人看見了,就去附近居民家裡找來繩子,把倒的那棵跟未倒的拴在了一起……”
“那次雨後,我因爲不放心,也來到這裡,看見被繩子亂七八糟繫着的樹,很是心疼,就找來一截斷木來支撐那棵搖搖欲墜的樹,你知道我那時的心情嗎?風雨飄搖着,讓我想到,或許,你我之間真的如同這樹一樣,不應該植根於此,是我太強求了。”
林子航攥緊了拳頭,那時候,他甚至開始萌生徹底放棄的想法,他感覺不到堅持的意義了。
可是,過了沒多久,林子航禁不住對樹的牽掛,再次來到山上,看見那棵倒過的樹雖然孱弱些,卻還在努力地生枝發芽,並沒有退縮的意思,這讓他放心不少。
等到又過了一年,兩棵樹的外形發生了一點點的變化,其中一棵粗大些,受過傷的樹稍顯弱小,卻也健康起來。
林子航原來一直感覺這兩棵樹像是同甘共苦的兄弟般不和諧,直到現在,它們終於有了夫妻的感覺:一個粗壯,一個纖細,粗壯的自然是他,纖細的理所當然是秦雅芙。
這麼想着,林子航的鬥志就更加頑強起來,他再過來時,便買來紅綢布系在了兩棵樹的樹叉上,系得很鬆,爲的是即使將來樹枝長粗,也能有生長的空間,紅綢布用得極厚,極粗,也是爲了能夠多堅持幾年,他總得保證在追回她後,還能讓她看得到才行,那是他的一片癡心。
“傻瓜,”秦雅芙嘆了口氣,“你成天說我傻,分明是你自己傻得可以,你一直是個行動派,卻偏偏在樹上迷信,什麼是註定的?真的有註定的說法嗎?
如果真正註定了的東西,要麼讓我們不要相遇,要麼相遇後,就不應該有分離,可既然什麼都發生了,就證明一切皆有可能,只要咱們夫妻同心,什麼都可以改變。”
“有道理,”林子航笑了,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頭髮,促狹地問道,“說吧,你來過這裡幾次了?”
“五、六次吧,時間不一定,因爲我得可着休息的時間過來。”秦雅芙不再隱瞞,坦白了她的行蹤,原來,並不是只有林子航獨自一人支撐着,她是默默前來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