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萍御風凌空飛遁,也花了一刻時間,纔到達了根窟的上方。她往下一望,這黑漆漆的根窟中竟然一片死寂,她沒有感覺到任何活人的氣息。
如果只是虛丹境或者以下的修士,她可以斷言這裡並無一人。在她這個虛丹圓滿的氣修神識之下,除非有紫府上人出手掩蔽,否則絕不可能逃過她的感知。
自生碑外的結界天生牴觸紫府修士進入,因此這一條便在她心中早被排除了。
但剛剛所見的靈波震盪又絕不可能是虛假的,所以她並未就此放過。她將足下風霧一壓,身形往下,玉足輕點,打算落在根窟洞口的屏障之上查看。那屏障雖然看起來是虛無,但足踏上去卻是堅如磐石。
但連萍這一踩,不由得神情驚變。她踩上去才發現,這屏障已經不復存在,變成了徹徹底底的虛無!一腳踩空,她幾乎差點就墜入深不見底的根窟之中。
好在她反應甚快,心意一起,那股風又把自己托住了。
根窟的整個屏障都崩潰了?也就是說,現在整個根窟完全是對外開放?以前就算第一名的伍院決出,也只有這個伍院的弟子被根窟中的祖師意志所認同,會有祖師神念所化的一名引導者出現,將這些人帶入根窟之中。
而如今,整個根窟的屏障居然不復存在。換言之,任何人都可以隨意進出根窟,去享受那根髓沐體的機緣。這簡直就像將寶藏的禁制全部撤除,開門揖盜一樣。
連萍飛至洞窟的邊緣,果然這禁制屏障依然還有殘留,是被人暴力破壞的。這些殘留依然在吸收青木靈氣緩慢成長,想來最終是可以自行復原的。但這必然是數月之後的事情了。
好端端的根窟被破壞成這樣,連萍也是忍無可忍,雙手握拳向天,怒叱了一聲:“古問天,你真是狗膽包天!”
但此處她並感覺不到其人的氣息。要麼古問天已經離開此地,要麼他在下面出了什麼變故。
按理她以代守的身份,無長老會議的決議,絕不可擅自進入根窟。但她並非是迂腐死板之輩。此時若是不下去看個清楚,她心中怒氣豈能平息。
沒有了根窟屏障,她直接御風往下。自古以來此地只有自生碑之戰頭名伍院才能來。她雖然身爲代守,卻從未獲得過如此殊榮。如今機緣巧合來到這裡,她心中沒來由地冒出一股滿足之感。
根窟的洞口雖然有數百丈方圓而且垂直往上,卻不知道何種原因進入陽光極少,洞中一片漆黑。連萍在洞中御風,雖然身爲虛丹修士目力超凡,她也是花了好幾息的時間,才適應了這周圍的黑暗。
隨着這洞中景象在她眼中漸漸清晰,一具懸浮在半空的屍體也映入了她的眼中。
其人一身藍色錦袍,盤坐在洞窟中的虛空中,頭卻是歪在了一邊,早就沒有了生機和氣息。看那身形模樣,像極了古問天。
那人之所以能懸浮虛空,想來就是因爲根窟半途上的自生殿了。自生殿是秦尊陽親自以凡蛻偉力所建,據說和現世虛實交錯。凡蛻之下,除非被他意志選定,否則無人可以感知。
每次自生碑大戰之後,奪魁伍院進入根窟,所有弟子都是直達根窟底部的根髓池中沐浴。只有被祖師意志所選中的唯一一人,會在這半途之中進入自生殿,在這裡接受《青木長生功》傳承之後,再下往根髓池。
對其他人而言,這自生殿就是徹徹底底的虛無。但對被選中爲傳承者的那人而言,它又是真實存在的。
“古問天這奸詐小人,”連萍一邊小心接近,一邊警惕着周圍的異變,“他是怎麼進入自生大殿的?他竟然能成爲祖師選中的傳承弟子?”
連萍心中憤憤不平。雖然說這所謂的傳承弟子其實幾乎每年都有一個,並不算什麼特別稀罕。但她也絕不能容忍這身份居然能被古問天這個處處與她作對的“奸賊”獲得。
盤坐的這具屍體身着藍色的真傳弟子道袍,不但氣息早盡,而且殘餘的生機和靈氣也正在不斷散失,被仙樹吸取。他看上去面容枯槁,肉體萎縮,想來不久就會徹底消散,成爲這仙樹的養料。連萍仔細看他相貌,雖然已經有些變化,但必是古問天無疑。
她手中一線碧色光芒閃過,攤開手掌時,掌心已經多了一枚白色木牌。牌上靈機流轉,卻做不了假,這正是古問天的身牌。
看來古問天用了什麼秘法,進入自生大殿去獲取《青木長生功》的傳承。
連萍當然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但她倒是知道秦尊陽的安排並非是天衣無縫的。比如按理接受《長生功》傳承的總是隻有一人。但到了姐姐連菱那一屆,連菱伍院奪取了第一,卻不知道爲何連菱和同伍院的沐葭兩名女弟子都一起接受了《長生功》的傳承。
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麼可以做文章的地方,被古問天抓住利用了起來。
但他接受傳功的時候竟然出了什麼岔子,暴斃在此了!
連萍心中騰起一陣爽快。彷彿這近兩年來,被刑堂一脈各種故意打壓的憋悶,在這一瞬彷彿全部消散了。她真是感覺連呼吸都輕快了起來。
唯一的遺憾,是這人並非自己親手所誅。
雖然鬼玄陰勢力依然龐大,盤根錯節,但古問天是刑堂一脈在問字輩中最得意的弟子,而且最是奸滑狡詐。古問天一死,鬼玄陰便失去了一份巨大的助力。自從姐姐連菱失蹤後,她還從未如此大勝刑堂一脈一回。
“哈哈,古問天,”連萍一聲爽朗的大笑,“這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說完她右手一張,手心爆出一陣耀眼的碧光。光芒所至,古問天的屍體頓時灰飛煙滅,靈機盡散!
她已然將進入根窟之後所見的一切都錄在留影玉簡之中。這便是古問天妄圖竊取傳承而暴斃的鐵證。這種欺師滅祖之罪,放到玄門,不管是鬼玄陰還是雲天城的古族都是無話可說,他們勢力再大也只能忍下這口悶氣。
此事做完,連萍正要回返,忽然心中沒來由地冒出一個念想。她低頭一望,喃喃說道:
“這裡再往下便是根髓池……”
她感覺自己原本不應有此念想。但這想法一落入腦海,立刻就像一枚種子一樣生根發芽,竟然難以拔除了。
要知道這下面不遠就是秦尊陽留下的仙木根髓了。她身爲代守,當然知道這仙木根髓的驚人價值。她虛丹圓滿已經多年,離着紫府只差那麼一線。而且她從未進入過根窟,自然也沒有使用過根髓來強迫自己提升境界。如果她現在進入根髓池中,就極有可能突破到紫府境界!
按翠玉宮的祖師遺訓,這些仙木根髓是給一級伍院中最有前途的伍院而留的。因此多年以來,即便有離着紫府只差一線甚或是紫府圓滿半步金丹的大能,宗門也從未決定讓這些大能去使用根髓來升級。
畢竟這些根髓用掉一點便會少去一點。在築基階段提升一重,和虛丹突破到紫府所需的根髓想比,那可是不是一樣的分量。如果大能們紛紛藉此突破,那麼往後即便有優秀的年輕人出現,恐怕也再也沒有機會享受根髓之利了。
但她一旦突破,翠玉宮中又平白增加一名紫府戰力,這對宗門來說,卻是一個巨大的利好。而且有了她和霍雲兩名紫府聯手,就算真和鬼玄陰徹底攤牌,也足以一戰了。
即便姐姐不回來,她也可以重新掌控局面,將日漸分裂的翠玉宮扳回正軌!
如此巨大的利益在前,她不可能完全不動心。
至於事後鬼玄陰等人藉此事追究,其實她也是不怕的。她自身便是代守,到時又是紫府高人,即便真違了祖訓,刑堂又敢如何?撕破臉皮開戰?那她倒是求之不得。
再何況這自生碑中所發生的一切,除非她錄製留影玉簡帶出,否則外面是絕對不會有人知道的。她即便在這裡突破又如何?誰也無法證明她便是在根窟之中突破的。
連萍不再猶豫,縱身往下,投身那洞窟深處,一片如水一般粘稠的黑暗之中。
其實黑暗瞬息而過,黑暗之下,反而是明亮的。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大片碧綠,泛着明亮的光芒,粘稠的液體,形成了一個大湖。這片湖水不斷沸騰、騰起氣泡、破滅,飛濺。
大湖並非是一個整體,中間有一座古樸的玄色圓形石臺,足有數十丈方圓。圓臺的東南西北四方,各有一條數丈之寬的磚石通路,通往四方洞窟深處。
四面並非是牆,而是無數的孔洞,宛如蜂巢一般的結構所組成,每個孔洞中都有幽幽的靈光泛出。愈是往下,這些孔洞越大,其中靈機吞吐流動,玄妙無窮。
這裡的生機如此濃厚,連萍身處其中,感覺空氣都粘稠得像奶油一樣。
而腳下這些根髓,這彷彿是空中漂浮的這些濃厚的生機凝結成了液體,沉落於此。
連萍站在石臺的邊緣。只要她再跨出這一步,紫府唾手可得。
她釋放出自己最強神識,將四周掃蕩了一再,確定除了自己之外,再無第二個人存在。只是她此時心中早已激動無比,究竟是否會因此亂了心神錯過細節,她自己不但說不清,也根本顧不上了。
絲絛輕解,輕柔如水的一身碧色衣裙隨之滑落,現出一具冰雪般的絕美身軀。
連萍將自己身上的一切外物,無論是衣物還是配飾還是法寶都收入到自己的碧漣佩中,留在石臺上。這些根髓中生機太濃,沸騰不止,一切無生機之物進入之後都會被沾染上強烈生機而毀壞。她可捨不得自己好不容易積攢的身家隨之灰飛煙滅。
即便是活人之身,沾染了這生機之後也會被再造重塑。
連萍一雙赤足,踏入根髓之中,頓時感覺全身被這無窮無盡的生機所包圍。如果這是純天然的生機,那她早已被侵蝕分解而亡。但這些根髓早就被秦尊陽煉化,一擁上來,反而只是如同一隻溫柔的大繭,將她團團纏繞了,渾身無處不感覺舒適自在。
只是她卻不知道,在重重禁制掩蔽的黑暗之中,一雙死盯此處已久的冷目,此時終於露出了冰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