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 一生四千載,蝶夢非夢蝶)
金丹修士的金丹是實體之物,但隨主而存,也隨主而滅。一旦修士身死,便會散於虛無中。
但賀恆並未身死,而是從金丹修士掉落到紫府修士。雖然這掉落種他的金丹也會滅失。他無法完整保存自己的金丹,但確實有一些辦法能預先將自己金丹的一部分分離保存下來。
正常的金丹修士如果這樣做,那等於是自毀修爲。分裂的金丹猶如破鏡,是不可能再度復原的。
而賀恆是明知自己必然掉落到紫府,那如何炮製自己的金丹也就無所謂了。
這分裂出的小金丹只是金丹的一部分,既不可能還有原來的威能,也無法再被他自己所催動,更不能利用它來施展金丹的修爲。
但金丹其物堅硬無比,用來瞬間穿透一名金丹初花修士的護體寶光和肉身,卻是足夠了。
賀蔽日尚未來得及反應,那枚部分的金丹便擊中了他的眉心,打出一個綠豆大小的破洞。好在此物被他的法力所阻,也並沒有真的穿透他的腦門,只是嵌在洞中。
他體內的金丹法力瞬間涌動,從額上紅冠洶涌而出,與那枚小金丹融合在了一起。
金丹此物並無法消滅,但是卻可以煉化。如果他煉化了這枚小金丹,自己的金丹修爲甚至能提升不少。
但在這一個瞬間,他的護體寶光和肉身都破開了一個缺口。因此那些無孔不入仙荷神念音,便難免乘隙鑽了進來。
賀蔽日只覺天色一亮,耳邊所有的仙鶴神音消失得一乾二淨。眼前明明是一個暖洋洋的春日,他卻不知道不知道爲何一身大汗淋漓地坐在人羣之中。
他情緒依然波動得厲害,就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大戰。但眼前的情景又讓他覺得自己這沒來由的情緒可笑至極。
這是一片青翠的山林,在一潭猶如墨玉般的水邊。藤蘿密佈,樹影幽深,涼爽的風和譁然的水聲包圍着他們。
他很自然地記起了這是某一次蠻荒歷練。許多鶴族的年輕弟子被帶往蠻荒歷險。但因爲都是有經驗豐富的長輩帶隊,這冒險變得有點名不副實,大家歡聲笑語,宛如郊遊。
此事應該在千年之前,但對賀蔽日來說,他的時光已經倒轉,除了稍許殘留的現世記憶如同痕跡一般頑固之外,對他來說,眼前就是現在。
他順着人羣的目光往前看去,忽然目光一呆,胸腔內的心臟猛烈跳動起來。
那是一片空地,其中幾名穿着白色衣裙的鶴族女修正在翩翩起舞。鶴族人尤其喜好閒情雅緻,男子棋琴書畫無所不學,女子則是天生的舞者。她們甚至可以以舞入道。
其中最淡雅卻最顯眼的那名女子,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凌風仙子林菡。這一瞬間,他有強烈的久別重逢的至幸之感,恨不得能衝上去和她傾訴千年的衷腸。
但他接下來便不由得嗤笑了自己。他明明和林菡是同門師兄妹,每日裡低頭不見擡頭見,怎麼會有這種衝擊強烈的久別重逢之感?
她之所以被叫做凌風仙子,是因爲身形輕盈,宛如不用展翼便可以踏風而行。但賀蔽日並不覺得她只是凌風仙子。
她自身就是一縷飛揚的風,縹緲宛若無形,絕美無法言說,或者她本身便是萬物之美最畫龍點睛的那一筆。如果他能畫,他真想把這美永久地畫在紙上,可惜他不能。他只修那毀天滅地的力量,從未修過丹青。
林菡那一雙猶如水晶般的眼眸,彷彿總是在若有若無地看向他這邊。其實這完全是一種幻覺,但即便只是想想,他也覺得這是甜美無比的,這讓他沉溺其中,反覆不停地想象。
那一天,他做了一個讓自己都驚悚無比的決定。他暗地給林菡傳音,希望約她月下相見。
這種事情如果是放在心裡繼續想象已經足夠甜蜜了。反正每日都會相見,每日都會看見她的目光。不管她怎麼想,你都可以理解成這是她對你的柔情似水。這麼一天天地無窮盡的曖昧,就像是一個溫柔的夢鄉。
但夢也僅僅是夢。即便你不主動去破壞它,它遲早也是要回到冰冷的現實的。主動叫醒它卻需要莫大的勇氣。因爲它醒了會有兩個結果的可能。一個它真的化爲現實,另一個它就永遠不復存在了。有些人便情願在這夢裡待到自然醒,也絕不敢走出那一步的。
賀蔽日是果敢的人。這一念生出,他便毫不猶豫地發出了傳音。就算夢醒了又如何,縱然現實不如所願,他便去把這現實扭轉成所願便是了。
讓他意外的是,一貫沉默寡言,甚少與人交往的林菡居然給了他回覆,欣然赴約。他原本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現實比他期望的還更甜美。
那夜他們並未做多少事,也沒有說多少話,就是兩人坐在一截被人煉功時劈倒的橫木上,呆望着蠻荒夜空,薄雲之下如水冰涼的月色。
林菡那種柔弱如水的性格,她本能地便在尋找一個依靠。她微微往後靠去,靠到了賀蔽日身上,感覺猶如一堵堅強的岩石一般,但那岩石裡有一顆心臟在砰砰直跳。
賀蔽日雙手一覽,將這位柔若無骨的仙子攬入懷中,聞到了她幽幽的髮香。他真希望這夜永遠也不要結束,但這夜終究是要結束的。一種強烈的不安之感涌上心頭。
他們都是築基即將圓滿。在築基圓滿之前,所有年輕的鶴族修士都會互擇道侶。按慣例會有一次大比。理論上所有的修士按大比成績爲序,由師門詢問意向之後安排道侶。
換句話說,無論你是男是女,你若排名第一,那麼師門便會第一個徵求你的意見,並按你的期望來安排。
對師門安排不滿的修士也不是不存在。這種情況雖然明面上是逆師,但師門一般也會通融,並不勉強。
偏偏賀蔽日感到萬分的緊張,他冥冥中有所感悟,似乎無論他大比成績如何,無論他如何表達自己的意向,自己都不能得償所願,林菡一定會另嫁他人。
他腦中有一段記憶揮之不去。那便是他得了第一之後賀恆問他想擇何人爲道侶。他毫不猶豫地說林菡。然而賀恆露出了那讓他惱恨至今的無奈笑容,說林菡已經與賀宇音結爲道侶了。
此事讓他覺得怪異。明明還沒有到來之事,爲什麼會成了刻在自己腦海中的記憶一樣?他也把這事和林菡說了。林菡臉上泛起紅暈,笑道:“你這是夢裡吃的什麼醋?”
大比之中,他果然得了第一。但是所發生的事情和他的“記憶”並不相同。師父賀恆前來問他擇侶意向,他說出林菡之後,賀恆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告訴他一個無奈的消息,而是詭異一笑,說:“甚好,甚好!”
就這樣萬事順利,林菡成了他的道侶。時光荏苒,他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日。無論是修爲還是年齡他們都在不斷地增長着。這兩人都是天縱之資,在賀恆的弟子之中是無可爭議的第一與第二。
但賀蔽日漸漸又有了另一個擔心,他莫名覺得自己有一天會煉功走火入魔,連累林菡身死。因此他修煉之中幾乎是窮盡穩妥,到了神經質的地步。好在他幻想的這一切始終都沒有發生。
不但如此,在他的“記憶”中,會奪走他一切的賀宇音其人就像消失了一般,日趨平庸,再也沒有掀起任何風浪。而他則順利地登上了鶴王之位,並在這位置上一坐便是八百年。
八百年一日一日地過去,他和林菡壽元都在不斷流失。他們雙雙修煉到金丹雙花之後,卻發現面臨了一個巨大的瓶頸。不跨過這個瓶頸,要煉到金丹三花圓滿那就是不可能的。
金丹三花圓滿是凡修的終極。只有到那個地步,纔可以開始培育元嬰。元嬰長成纔是仙體。在此之前永遠都只是凡胎肉身。若是人類,極限四百歲。做爲妖族,能活到三四千年也就是終點了。
賀蔽日當然不願意坐以待斃。但他發現,想要突破到金丹三花,問題並不出在功法,也不出在自身修爲,而在外藥。
他必須要獲得足夠多的資源煉出三花外藥,纔有突破瓶頸晉級三花的可能。但這巨大的資源,即便是傾鶴族之力,也是難以獲得的。
放眼整個妖界,能煉得三花外藥的也就是樹人、夢貉、鬼鴞三家。這也是他們被稱爲三大妖族的原因。
鶴族的實力無論如何在其他族類中稱雄,離着這三家都是有這麼一道天塹之隔的。
三大族早已簽訂聯盟協議,任何東西都可以買賣,唯獨三花外藥的原料和成品都只在這三家之間交易,絕不外泄。
更可惡的是這三家不知道何時開始便形成了默契。任何他們之外的一族只要有崛起的跡象,有染指三花外藥的意圖,這三家便會聯手鎮壓,絕不會讓第四家有任何機會。
賀蔽日此時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帶着鶴族鋌而走險,和大族開戰去尋找獲得三花外藥的機會。要麼安靜度日,和林菡相依老死太白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