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勾誅從夢中醒來。他是被陽光曬在臉上而醒來的。這洞府中具備一切生活所用之物,唯獨沒有屋頂和四面牆壁,是青山福地瑞陽峰頂峰上的一片毫無人工開鑿痕跡的一片露天平地。
放眼四望,能望到整個鬱鬱蔥蔥的青山福地,山清水秀的美景,和遠處高聳如同一道白牆的橫雲嶺。
但一切美景都籠罩在一層彷彿如同無數細小的晶石所組成的帷幕中。那些細小的晶石折射着陽光,美不勝收。這其實是一層禁制。從外往裡看,裡面一無所有,只有一座長滿了雜草的山峰。
從裡往外看的景象則可以隨心變化。既可以封閉,也可以一覽無餘。不但如此,這禁制還有控制溫度的左右。即便外面是初春乍暖還寒的天氣,睡在這洞府中也暖氣洋洋。
這座洞府是連菱到來山人鎮之後親自選擇的。只有她和勾誅兩人居住。其他人都各有洞府修煉。平時連菱起得很早,但這一次,大概是萬里奔波實在累了,她居然還沉睡未醒,就俯身誰在勾誅的臂彎裡。
她左手攀着勾誅的脖子,冰肌玉骨的雪肩輕輕靠着他的下巴,如瀑的青絲有些撒亂地鋪在柔若無骨的藕臂上。
“我們伍院真的有一個叫木頭的?無論怎麼回想,我都找不到一絲印象。”
勾誅喃喃說道。這是他見到連菱之後,心中產生的一個巨大困擾。連菱到來山人鎮和他會面之後,已經給他講述了木頭的事情。但他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記憶這種東西一旦被神識術法所斬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想起來。即便是自己再相信的人講給自己聽,自己也完全相信爲真,那感覺也是完全不同的。
他當然相信連菱所說,他們伍院中還有一個叫做木頭的師弟,是前任妖皇木野的遺孤,他們也是爲此才萬里迢迢來到妖界。但他也只是止於相信這事而已。那種渾然天成的兄弟之誼,如今也只能想象了。
“你不用翻來覆去地去想。”連菱關切地望着自己道侶的眼睛。好在他的狀態其實還不錯。有些修士記憶被斬之後,內心反覆糾結,甚至可能導致走火入魔。
“記憶在藏識中,藏識便是魂。記憶被吞便是魂傷。你若是越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這魂傷便越是嚴重。你如果不去管它,就會漸漸沒事了。”
“嗯。”勾誅點了點頭。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他精神便好了很多。但也是因爲被斬去的記憶是木頭,他尚可以承受。如果被斬去的是連菱,他可無法想象後果會如何。
“木頭你也不用擔心。枯木榮是無所不用其極之徒,但對樹皇一脈忠心耿耿,不會做對木頭不利的事。他所要的只不過將這位未來樹皇與他人隔開而已。”
“既然枯木榮一定會忠心耿耿地扶植木頭去做他的樹皇,我們又插不上手,乾脆我們回翠玉宮去吧。”勾誅嘟噥着說道。
他到了妖界之後可沒有經歷過什麼好事。無論是在兩界城遭遇妖匪,還是在鶴族凌波島被天池黑騎追捕,還是陷入封息大陣,還是豬羊峽、木棉城,無一不是九死一生。
他並非雲王那種志向高遠之徒,只要能有個地方住着,冬暖夏涼,衣食無憂,還有個漂亮的老婆教他煉一些長生的法子,偶爾摸摸別人的口袋,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以前在翠玉宮他就已經很滿意。現在連老婆也有了,他再沒有什麼缺憾,更不想在外面打打殺殺,渴望回去過太平日子了。
“我已經算過一卦。”連菱淡然回答,“我們雖然不可能找到枯木榮,樹皇之事與我們因果未斷,過段時間,便會有消息過來。我們只需要在這裡安心修煉一段時間就好了。此事一了,我們便回翠玉宮。”
……
回到三天之前,枯木榮終於將樹皇尋血盤煉成,從城主府的密室中出來的時候,木棉城中已經空無一人。四周血幕大陣無人值守,也處在岌岌可危的狀態。
他自然沒有找到木棉。勾誅和煉血人將此戰中所有隕落的人與妖,無論屬於那一方,挖了一個坑,堆積一起,以火遁術火化成灰,掩埋在傳送陣前的空地上。勾誅還給他們立了一道石碑,上書:“木棉城獸潮道殞衆修之墓。”
枯木榮來到墓前,恭敬行了一禮。既然這是道殞衆修之墓,想必木棉也在其中。雖然無緣再見,但他並不後悔。犧牲木棉一命,換回他找到樹皇之子,重振樹族之舊時榮光,是絕對划算的。
只不過這時候他拿着尋血盤仔細觀察,羅盤中的指針卻是毫無牽引之力,完全隨機擺動的狀態。
這隻有兩個可能。一個就是樹皇之子已經死了,而且並非屍體完好的狀態。只有整個肉身都已經焚燒爲灰燼,纔會這樣毫無反應。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其人並不在百里範圍之內。
尋血盤與傳音感應類似,都有一個有效的範圍。開闊之地最遠八九十里,但不過百里。如果地形複雜,有衆多物體遮擋,有效距離還更短一些。
他直接就排除了第一點。因爲命魂咒詛咒的緣故,既然樹皇已死,那麼樹皇之子根本就不可能死。樹皇之血脈不斷,這是詛咒的一部分。命魂之咒是否有方法解除,他並不清楚,但絕不可能因爲區區一場獸潮就被打破。
難道連菱給他的情報有誤,其實樹皇之子並沒有來木棉城?這一點他也可以排除。因爲他在煉製這個樹皇尋血盤的時候,幾次將成未成之時,他明明看到這指針被血脈氣息牽引而晃動過。
既然樹皇之子曾經在這裡,現在不在了,而且他並沒有死,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了。他望着眼前這座衆修墓之後高聳的傳送塔,似乎看得時光倒轉,看那些還活着的人通過這座傳送塔傳送到哪裡去了。
這座傳送法壇看似完好,其實每一層上都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彷彿只要有取走其中一塊碎石,就會整個坍塌下來。這當然不是某種人力的作用。而是最後傳送的那一人在傳送的瞬間攪亂靈機,使得傳送陣的傳送威力毀滅了法壇。
“想要隱藏自己的傳送路線?真是此地無銀。”枯木榮俊美的臉上泛起一絲冷笑。他完全想不出那些逃命的煉血人或者妖修出於什麼目的要隱藏自己的行蹤。既然有人這麼謹慎,那自然有其理由。但他這麼做,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意圖。
只不過一念一下,他的身形就化成一線殘影,直入傳送法壇下的傳送大殿,來到一處陣位上。這地方有一顆光芒早已暗淡的牽引石,形狀如梨,鑲嵌在一面佈滿了陣紋的牆上。
石牆上也佈滿了裂紋,這些無處不在的裂紋也蔓延到了牽引石上。枯木榮的手猛然伸長,閃電一抓,便把這塊牽引石抓在了手中。如手的同時,它便裂解成了幾塊碎片。
與此同時,一陣吱吱格格破裂的聲音從牽引石原本所在之處傳來。緊接着碎石不斷崩落,整個轟然坍塌!但就在坍塌的前一個瞬間,枯木榮身形一飄,早已化作一線殘影鑽了出來。他有金丹雙花實力的肉身,速度無與倫比。
他將這幾塊碎石握在手中,以神識之力包裹,運起金丹修士籌算天機的能力,很快便看看到了最後幾次傳送傳送去的方位。
尤其最後一次傳送的方位與衆不同。其他傳送都是傳送往中妖界的方向。而這最後一次,卻是傳送往眠惡山以西的。
“眠惡山以西……”枯木榮的腦中浮現出一片佈滿了林莽的蠻荒,那裡幾乎一無所有。除了……“難道是去了山人鎮?”他忽然醒悟了過來。
翠玉宮的弟子們既然是掌握着樹皇之子,他們必然會找機會協助樹皇登基。樹皇遲早是必須登臨眠惡山才能成爲妖界共主,所以這些翠玉宮的弟子肯定不會傳送到中妖界去。山人鎮是個絕好的不引人注意的地點,在哪裡潛伏一段時間,只要時機一到,他們輕易就可以去五百多裡外的眠惡山舉事。
翌日時近中午,他已經到了山人鎮附近,而且將桀驁不訓的木頭全身五花大綁,在空中御風飛行,往眠惡山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