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5 冤家何處不相逢?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當然不知道感覺到這細微變化的並非是勾誅,而是以修羅蘭之身藏在勾誅身體中的連菱。
勾誅這時候卻咳咳兩聲,雙目眯縫笑道:“孔師兄與慕容師妹棋逢對手,拼起來有個意外失手再正常不過了。既然這次沒有決出輸贏,我們就等孔師兄傷好了再約架怎麼樣?”
無論是勾誅還是慕容清,對論劍會魁首這樣的一個虛名都毫無興趣。而且他們到這裡來也並非真爲了參加這個論劍之會。他們到同州另有要緊的事情,參加論劍之爭只不過順道滿足慕容清的興趣罷了。
薛幽當然不會聽不出來這是給他們飛劍堂臺階下。他只得冷着臉將劍握在手中,扭頭便下去了。不一會兒,飛劍堂便有執事弟子站出來宣佈,此次論劍會將擇期再戰,然後五年一度的飛劍堂論劍會便散場了。
就在這個時候,在數百步之外的飛劍閣中,一張黃梨木桌案上,光華漸漸淡去。一個面相圓潤,體態微胖,一頭黑髮整齊的束在頭頂,只戴着一圈一字巾的中年男子將桌子一拍,怒道:
“現在的年輕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五年前的唐語默還算有點本事,今年這個孔玉是怎麼回事?而且薛幽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裝模做樣搞這些小動作算什麼?以爲我看不出來?這幾個傢伙論劍術十幾年沒長進了,欺上瞞下的功夫倒是強了不少!”
這人真是飛劍堂堂主陳昂。
陳昂對面是一個枯槁老者,頭髮鬍子都是花白蓬亂如同一叢茅草,手持一根一尺來長的銅製菸斗,猶在冒着青煙,只是放在手中已經半天沒有動一下了。
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玄鐵衛副指揮使夜瀾。他在“觀賞”了這場論劍之後,猶在震驚之中。讓他震驚的並非是劍術,而是慕容清劍上的那顆雷玄木種。
如果說他的命運有一個轉折點,那就是從遇到這顆靈種開始的。
十多年前,他在青陽鎮上見到那枚雷玄木種。雖然被幾個年輕的玄修搶下買下,他還是通過一些手段弄到了手,還將那幾個玄修弄到了巡訪所的監牢中。
沒想到不但這幾個玄修脫逃出去,而且整個孤傲峰巡防所都被摧毀了。更神奇的是,後來他潛入翠玉宮傳送塔去抓捕多年前從玄鐵衛中叛逃的黃泉,再次碰到了這幾個人。
那一次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慘敗。十年謀劃,毀於一旦。他不但沒有擒住黃泉,雷玄木種也得而復失,主子霞王的分身也被斬了,他還因此而失去了霞王的信任。
在這之後,霞王拋開他單獨行事,在自生碑一戰中中了雲王的計謀,直接被打成了廢人,現在已經徹底失去爭奪儲位的機會了。
每一顆雷玄木種就和每一個人一樣,氣息都是不一樣的。那顆雷玄木種上的靈機忽然被激發爆裂而出的時候,這感覺就像閃電一樣照亮了他的這些不祥的記憶。
爲什麼他會在這裡又碰上這幾個人,這就是所謂的不是冤家不聚頭麼?
他還不知道當年的青陽鎮真的是風雲際會。不但皇子、玄鐵衛、巡防所的唐肅,樹族的木飛,翠玉宮的勾誅、連菱悉數登場,就是賣出這顆雷玄木種的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儒生洪如是,如今也成了雲王座下的頭號幕僚。
這些記憶如同閃電一般在腦中閃過之後,他回過神來,對陳昂說:“怎麼,你打算收這個翠玉宮弟子爲徒?”
陳昂慷慨回答道:“當然!老夫一諾千金,什麼時候反悔過?不是五行宗弟子又如何?老夫從來沒有說過論劍會上不收下宗弟子。再說這位又是出自翠玉宮。來自翠玉宮的唐肅不是挺不錯的嘛!如果不是斷了一隻手,其實繼承老夫的衣鉢也是不錯了。”
“哼,”夜瀾冷哼了一聲,“我就明說吧,這個人你無論如何得收下。否則那個劍傀陣何人去破?就你們那個已經被廢了的孔玉?你別忘了,現在可是你們宗內閒儒之爭的關鍵時刻。這事辦不好,後面的事也不用辦了。”
陳昂的胖臉上表情一滯,但轉眼又換成了不屑之色:“區區一個翠玉宮,還能給臉不要臉嗎?我陳昂收徒,有誰拒絕過?”
夜瀾說是閒儒之爭的關鍵,卻沒有明說,這其實是五行宗在坤元帝和雲王之間選擇的關鍵。
五行宗的修士們自然都是玄修,本來是不存在什麼玄儒之分的。但天下五大宗門中,有四大宗門都是得到厚土皇室支持,同時也爲皇室效力的宗門。他們不但自爲宗派,同時也受朝廷兵部的管轄。不少玄修都有官職在身。
依附朝廷是天下宗派做爲“正宗”存在的唯一方式。反之則是邪宗。如臭名昭著的屍魂教之類,那都是上不了檯面的邪宗惡派。
幾個大宗門的這種生存方式換來了朝廷的大量資源的支持,發展起來遠比各種旁門左道要迅速,因此很快堂口和下宗便遍佈天下。但也帶來了所謂的“閒儒之爭”。
因爲這些宗門畢竟都是修士的組織。修士中總有一些脾氣古怪,個性散漫,或者秉性傲慢之人,不服官家的管理。而這些人往往不乏大能修士,也無法一概逐出宗門去。於是這些修士便被稱爲閒玄。
而另一些人則對朝廷忠心,他們當然也更容易獲得更強的資源。朝廷真正的治國之學是儒學,因此這些人便被稱爲儒玄。並非是他們自己真正去學了儒學,只不過他們忠於朝廷罷了。
在四大宗門中,很明顯儒玄纔是主流,否則他們根本不可能存在下去,朝廷也不可能花大錢去扶植一個不忠於自己的宗門。但閒玄的勢力也往往不容小覷。這自由散漫的風氣在玄門是古已有之,反而忠於朝廷則容易被嗤笑爲朝廷的走狗。
這兩股勢力交匯,難免會有所爭鬥。這在四大宗門裡都有,只不過激烈程度不同罷了。這便是所謂的閒儒之爭。
但五大宗門中還有一個宗門超然其外,那就是萬宗之祖靈源宗。這倒不是靈源宗自古就和朝廷無緣。而是因爲靈源宗宗門坐落在北地靈源山,那一帶本來也是厚土皇朝的領地,現在卻已經是塵族部落的地盤了。既然靈源宗已經不在厚土皇朝的管轄範圍之內,自然也就無所謂閒儒之分了。
蒼茫萬里的北地,歷代厚土皇帝並非沒有想過收復,只是縷遭敗績,漸漸也就放棄了。現在的北疆依然是塵、風兩族的逍遙之地。不但如此,塵、風兩族還常常有南下擴張之意。
夜瀾雖然出身五行宗,但早就接受了玄鐵衛的徵召,已經脫離了宗門獨自發展,是最爲典型的儒玄。而像飛劍堂堂主陳昂這樣,則是身在玄門中,又在朝廷中擁有官職的儒玄,是朝廷控制宗門的“抓手”。
而那些不服管束,甚至顯得有些目無法紀的修士,則是他們要對付的閒修。不讓閒修在宗門中佔據太重要的位置,就是閒儒之爭最主要的內容。
五行宗的下宗則是各不相同。離火殿自古以來都是以儒玄爲主,源源不斷地給朝廷輸送了不少人才。而翠玉宮則是秦尊陽這個著名的放浪不羈的祖師爺所建。雖然刑堂一脈等人努力傾向朝廷,總體還是充滿了閒玄的味道。
但翠玉宮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它一方面從未反叛朝廷和上宗,另一方面佔據着東南靈氣匯聚的翠玉峰,自產丹藥與靈種,收入不菲。
同時翠玉宮還審時度勢地支持金玉城的雲王,玉州抵禦妖界的入侵中也出力不少。
朝廷自然更多的是通過五行宗去控制,而不是輕易去誅滅它。否則等同於將一個有益無害的中等門派變成一個馬蜂窩了。
但這是建立在朝廷與雲王和睦的前提之下。一旦這兩方陰雲密佈甚至翻臉,翠玉宮便會變得岌岌可危,甚至五行宗也不得不在這兩方中擺正自己的位置。
因爲儒玄忠於朝廷,而云王則必然對那些閒玄更加依重。當坤元帝對雲王蒸蒸日上的實力越來越忌憚,所謂的閒儒之爭自然也會越來越激烈。原本左右逢源的五行宗遲早要做出選擇。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也正是夜瀾之所以會在這裡出現的原因。
看到信心十足的陳昂,夜瀾搖了搖頭,說:“沒這麼簡單。這一次翠玉宮恐怕也不是僅僅爲了你的論劍會來到這裡。否則他們何必出動霍雲?而且那姓宋的小子也來了。”“哦?”陳昂心頭忽然浮起一絲不安,“難道他們也是爲了宋家這片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