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5 一意獨行前未卜,二人枯守終難棄)
坤元四十五年七月初八夜,正是冷凌秋隨着黑夜王的使團來到太白林青白驛的第一夜。
她獨自一人在竹蓆上輾轉反側。四周寂靜得就像耳朵被堵住了,她只能聽到耳中虛無的嗡嗡聲。
平時她都是和武瑜一起睡的。但她有個毛病,一旦換到新的環境中就容易失眠,任何一點響動都會讓她醒來然後就再也睡不着了。
這時候她就會想要在絕對寂靜不被人打擾的環境中獨自一人睡覺,或許在天亮之前還能睡着一會兒。
所以一到這裡武瑜就命人專門給她騰出一間靜室,任何人不能打擾。她的牀四周佈下了隔音禁制,不會有任何聲音進來。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沒有睡着,在枕頭上幾乎是睜着眼睛的。直到兩更時間一過,她立刻坐了起來。
她換上了一身在夜色裡不那麼起眼的藍色襦裙,將一件深紫色的輕紗般的褙子披在身上。
其實她本來就沒打算睡着。要求獨處靜室,是因爲她有件事並不想讓武瑜知道。
起牀之後走出五步到了窗前,她已經走出了隔音禁制。窗外有着幽藍暗淡的月光,許多昆蟲窸窸窣窣的鳴叫聲傳了進來。
她身形微微一動,就已經翻出了窗外,到了佈滿花草藤蔓的院子裡。然後她又悄無聲息地走過一條鋪滿鵝卵石的小徑,就像一片陰影般走出了院子。
這個時候武瑜和他帶來的手下應該睡得正香。當然他以金丹三花的神識,如果想盯着她,那是她無論怎麼小心都不可能躲得過的。
但她是一個喜歡有着獨立空間的人,而武瑜也知道這一點。他說不會來打擾她,就絕對不會有任何窺視。
而這附近的防護禁制也大多是防外敵入侵,而並不會防裡邊的人出去的。所以她在這裡一個人悄悄地出去,理論上並不會有任何人發覺。
但她在走出院落三十步之後,便覺察到身後有人。她扭頭一望,果然見一前一後兩個人影正在斑駁的月光樹影之下,靜悄悄遠遠地跟着她。
冷凌秋嘆息一聲,說:“瘋子,我連魚目珠都用上了,居然還逃不過你的跟蹤。”
“現在出去不安全。這不是萬流谷。”
歐陽泛有點生硬地說。雖然跟了冷凌秋快二十年了,但他絕少和冷凌秋直接對話,所以並不習慣。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你們兩個非要跟着,那就近一點,在魚目珠覆蓋的範圍內,不要驚動任何人。”
魚目珠是妖界絕頂的隱匿法寶,是用一種隱匿之力超強、只出產在萬流谷的深潭中的魚的眼睛煉製而成。
只要將它稍加催動展開,就能讓附近數十步內的生靈的氣息和神識全都隱匿掉。
憑藉着這東西,她從這裡走出去,理論上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但歐陽泛不同。他就不是正常人,無法用常理來推斷。
自從她在骨鷹峰上救過這個瘋子一回,就像鞋底上粘上一塊膏藥一樣。但這個瘋子既不表白甚至也從不接近,連話也從來不說一句,始終保持着固有的距離。
你若待在室內,我就守在院外。你若行在路上,我就跟在後面。你若飛遁我也飛遁,你若下油鍋,我也跟着跳。
你到萬流谷我也到萬流谷。你若是淪爲背叛師門投靠妖族之徒,那我也一樣。
就是冷凌秋和武瑜成爲道侶,冷凌秋成爲鬼鴞王后,他歐陽瘋子也沒有任何反應,依然是一樣跟着守着。
他似乎也從不回家睡覺。吃喝拉撒睡都在別人家院門口屋檐下解決。
他就這樣跟了冷凌秋十八年。只要冷凌秋有任何移動,他心中都會有莫名的感應。
對這麼個人整天守着自己老婆的男人,要是依着黑夜王的脾氣,早就一個巴掌將他粉身碎骨,輕鬆抹除了。
但黑夜王也並非是單純的黑夜王,他同樣也是武瑜,是冷凌秋、歐陽泛是同一輩的同門。
武瑜對無論是五行宗還是武家來說,都已經是不復存在,甚至也可以說是欺師滅祖,背叛了宗門的弟子。冷凌秋也好不到哪裡去。
歐陽泛心中恐怕是沒有任何宗門甚至族類觀念的。他只認準他要做的事。所以他對此毫無知覺。但他要是回到五行宗,同樣也是背叛宗門投靠妖族的大奸之輩。
這等於說當年他武瑜那麼多同輩師兄弟姐妹,現在剩下還能以同門相稱的也就只有冷凌秋和歐陽泛了,再殺就沒得可殺了。
所以他並沒有殺歐陽泛,而是想出了一個奇招。他命人鬼鴞族中化爲人形還有點姿色的未婚女子全都找來,逐個參觀枯守籬笆下的歐陽泛,挨個問:
“怎麼樣,這個人族男修如何?”
雖然很罕見,但終究有一個鬼鴞族女子對他一見鍾情。然後鬼鴞王宣佈把這瘋子賜給她作爲道侶,並給她下了一個命令:守着這個瘋子,必須寸步不離,直到這傢伙老死爲止。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於是從此守在門外的就不止是歐陽泛一個,而是多了一個叫做青月楊的鬼鴞女。因爲有一男一女一起守在外面,畫風看起來就和諧了很多。
所以隱藏在魚目珠的隱匿範圍內,跟在冷凌秋身後的人,並非只有歐陽泛一個,而是他和青月楊兩人。
“娘娘這是要去哪兒?要不要報告大王?”跟了一會兒,青月楊問道。她覺得情況越來越不對了。
雖然歐陽泛幾乎從來不和女人說話,但這個名義上的道侶畢竟和他朝夕相處了十多年,他們之間還是有幾句話能說的。
“想要告訴他,她自然會告訴。關你什麼事?”
歐陽泛毫不客氣地回懟道。他眼中從來沒有什麼黑夜王,只有冷凌秋的想法纔是聖旨。這事既然冷凌秋不願意讓人知道,他也就同樣不願意任何人知道。
青月楊也不說話了。黑夜王只讓她守着歐陽泛,並非守着冷凌秋。而且對她來說,歐陽泛的話也算是聖旨。
三人前後排成一條直線。起初在青白驛只是安靜地緩步行走。出了青白驛到了夜幕之下的白石城中,冷凌秋開始疾行。
到了城牆處,她疾步踏在城牆內側,輕輕鬆鬆地衝了上去。然後便幾步踏過城牆,在外側輕飄飄如同月夜落花般落了下來。
緊接着就是她身後的兩道尾巴,也一起如此越過了城牆。外面月色下黑沉沉一片,就是太白林外圍的羣山深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