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胭脂今天下午的心情一直都不怎麼好,與侯應龍的對話,牽出了她對自己經歷的回憶。
很多人並不知道,當年她的生父衛勳遊歷各國,在途中有了她。
而當時身爲王子的衛勳,遊歷的路途並不平坦。
有人希望他死在路上。
所以衛勳就把剛剛出生,尚在襁褓中的竹胭脂送給了一位商戶撫養。
在那之後,竹胭脂的孃親死了,而衛勳也是恰好遇到了葉重樓,後者幫他脫離了危險。
後來,衛勳回到了衛國,成爲了王子,而竹胭脂,卻一直在那商人的撫養下長大。
那商人並沒有隱瞞什麼,告訴她她的親生父母在衛國,時遇到了困難才丟下她。
很多年的時間裡,竹胭脂都以爲他的父母已經死了。
因爲那個商人也並不知道衛勳的真正身份。
直到她的養父死去,她也長大成人之後,侯應龍找到了她。
侯應龍拿出了與當年衛勳留在她襁褓中的信物一模一樣的物件,然後告訴她,我是你的弟弟。
那個時候,竹胭脂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居然是衛國那已故的王子,而侯應龍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僅剩的唯一的親人。
侯應龍知道父親的死因,他想要爲父報仇,於是竹胭脂便出來幫他。
竹胭脂從小在商人的耳濡目染下,對做生意頗有天賦,很快就把金玉堂壯大,並且組建成了勢力不小的地下商會,打入了朝歌城。
距離他們復仇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而竹胭脂的初衷,卻一直都不是爲了那個早已毫無印象的父親報仇。
她只是想要幫助自己唯一的親人,同父異母的弟弟侯應龍,準確的說,他應該是叫衛應龍。
而她,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心態,去對待那個曾經拋棄自己,卻在回到衛國當了王子之後,並沒有找過自己的已經去世的父親。
因爲距離他們發動事變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身爲侯應龍的姐姐,金玉堂的掌舵人,她遲早會面對這樣的時刻到來。
她並不想做什麼衛國公主,也沒想過還要認祖歸宗,因爲她早已習慣了商人之女的身份。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即將到來的,對自己身份的重新定義。
這是她的一個心結。
而她沒有任何朋友可以傾訴,也沒想過要把自己的身世說給誰人聽,只是聽說葉衝重新回到這裡之後,就想要過來看看,找這個自己一直暗中關注的少年喝喝酒。
因爲她總覺得葉衝,與其他人有一點不一樣。
於是她便這麼做了。
那灰濛濛的天空一直黯淡下去,天空中被黑幕遮蓋,而那黑幕上,亮起點點明亮耀眼的星辰來。
葉沖和竹胭脂一直就坐在石臺邊上,靜靜地喝着酒。
沒有過多的對於內心的傾訴,而是像老朋友那般,什麼都不多說,彼此便能瞭解到對方的情緒,就着那些紛繁複雜的情緒,一口一口地喝酒。
他們之間,似乎有一種極爲難得的默契。
不需要知曉彼此的秘密,只需在對方需要的時候,陪她靜默地喝着酒,看着她的愁緒在酒水中沖淡,一點點消散便足以。
直到那壇中烈酒一滴不剩。
月上柳梢,星辰寂寥,秋風帶着涼意,拂過他們的面頰。
竹胭脂起身,沒有說一聲告辭,就那麼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了這個院子。
比提着兩罈子酒來的時候,還要灑脫不羈的風情。
而葉衝看着她那俏麗的身影,覺得這個時候的竹胭脂,比刻意扮作妖嬈嫵媚的時候,要動人的多。
後來,接連幾天,葉衝都住在那個院子裡,每日嗑丹藥篆靈紋,修煉武技和身法,而到了傍晚之後,竹胭脂總會拎着兩壇酒,來與他對飲。當然,竹胭脂也順便給葉衝帶來了飯菜。
他們從一開始靜默地喝着酒,到後來也會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竹胭脂會給葉衝講,她聽聞的神將院門口聲討葉衝的運動已經愈演愈烈的形勢。而葉衝則時不時地跟她探討,人的命運之難以捉摸。
葉衝經歷靈魂穿越,是以對命運有着尋常人難以置信的深刻感受,是以竹胭脂有時候笑着說他可以去做翰林院的老學究了。
直到中秋之夜,那天的月亮分外皎潔,整個朝歌城中都洋溢着節日的氛圍。
而葉衝與竹胭脂所在院落的桂花樹下,嗅着桂花的香味,一如既往的喝酒聊天,像是兩個淪落天涯的孤獨遊子。
這是葉衝在這個世界度過的第一個中秋,他酒興甚濃,在痛飲了整罈子酒後,意興闌珊地唱起了一支歌。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這是他在異世界的夜空下,第一次唱響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歌謠。
蘇軾的詩,王菲的歌,這是葉衝在另一個世界的孤兒院,每到中秋便會和小夥伴們一起唱的一首歌,此時通過他那有些寂寥的嗓音,展現在另一個世界的竹胭脂的面前。
然後竹胭脂就驚爲天人了。
那精妙絕倫的詩句,不同於這個世界、卻又很動聽的曲調,訴說的愁思和情懷,像是一股清流,瞬間涌進了竹胭脂的心臟。
月光之下,她細細打量着滿身酒意,意興闌珊的葉衝,心道能寫出這樣的歌,這傢伙要是不修武道,還真有去翰林院當老學究的潛質。
竹胭脂經營金玉堂,對於各種流傳於世的民間詩詞曲調,都有耳聞,但是從來沒有聽過葉衝所唱的那首歌,沒見過那首詞。
所以她以爲,那便極有可能是這個傢伙自己作的。
想及關於葉衝前兩年在神將院外門弟子中默默無聞,遠離了自己唯一的父親,被學院的同門當做一個廢物。
那時候的他,肯定心情很不好,所以纔會寫出這樣的詩句,唱出這樣的歌謠吧?
於是不知怎麼的,她便覺得自己和葉衝有點兒同病相憐起來。
她將葉衝酒後無意間顯露出來的這般姿態,連同着那首陌生卻精妙絕倫的歌謠,印在了自己的腦海深處。
然後……她便扶着醉酒的葉衝回到臥房,將他安頓好,才悄然離開。
……
第二日,葉衝從宿醉中醒來,在榻上調息了一下,便將那酒後上頭眩暈的清散。
他走出臥房,院子中昨夜的杯盤狼藉已經被竹胭脂安排人清掃過,葉衝已經習以爲常,不以爲意。
正當他準備繼續前往那個存有衣甲的房間,繼續他那還有不到一半的任務的時候,以爲金玉堂的管事走進院門來,說是竹胭脂讓他去一趟金玉堂。
葉衝還有些疑惑,有什麼事情爲何昨天晚上不說,而要自己今天醒來後親自去金玉堂一趟?
他在這個院子裡每日篆靈紋、修煉,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出門了。
於是他便跟着那位管事來到了金玉堂。
依舊是那間廂房,竹胭脂不在,等待他的是坐在這裡有些侷促的北堂墨。
葉衝這纔想起,自己跟他說過,有什麼事情找自己的話,可以先來找金玉堂的老闆竹胭脂。
“嘿,你小子還真找來了,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葉衝笑着問道。
北堂墨看到葉衝進來,才感覺輕鬆了許多,他還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
他當即起身道:“今天早上,神將院的門口已經聚集了上百人,都是前來聲討你的,其中還有青瀾院的弟子,他們不僅是在學院門口罵你,現在看到神將院的弟子還一涌上前,拳腳相加,事情已經鬧大了!”
“啊?”葉衝張大了嘴巴,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然後經過北堂墨解釋,他才明白,原來在一開始的時候,神將院弟子對大門口的事情還抱着看好戲的心情,可是一天接着一天,他們這麼鬧着,神將院的弟子看戲的心情也膩歪了,煩了,在門口忍不住就跟那些人對噴了幾句,結果就打起來了。
這件事竟然已經從對葉衝的個人聲討,變成了整個朝歌城的那些少年與神將院的對峙。
這下葉衝不好繼續逃避了,畢竟事情是因他而起。
葉衝不知道這件事情中,有沒有人推波助瀾,但是他清楚,自己必須要面對了。
他不能連累整個學院。
所以他當即道:“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北堂墨卻搖起了頭,“我來告訴你,就是提醒你注意一點,不要貿然回去的。現在那裡那麼多人,而且脾氣都有些暴躁,你躲了那麼多天,他們一看到你肯定就一擁而上了,到時候你再厲害,也禁不住這麼多人的羣毆啊,他們可都是像你遞過挑戰帖的武者。”
以一敵百可不像單挑那般簡單,即便你能打過一個兩個,但是那麼多人一個個打下來,累也會累死了。
葉衝卻一臉無所謂地笑了笑,“放心吧,我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