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默不知在病房外,鼓起了多大的勇氣,似乎用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擡步進了重症監護室內。
蕭衍已經醒了,但人非常虛弱,他的臉色,憔悴蒼白,喬默一進去,眼眶便熱了起來。
“阿衍……”
她低低喃喃的喚他一聲。
蕭衍的動作極爲緩慢,包括目光,有些機械的往門邊看過來。
隔着幾步路的距離,卻彷彿隔着一個生與死,那麼難以跨越。
蕭衍從鬼門關轉了一趟回來,臉上卻沒有任何懼怕的神色,反而是更多的釋然,他甚至凝視着喬默,扯脣,蒼白一笑,“你來了。”
那麼輕飄飄的三個字,甚至連喬默都差點沒聽見,可就是那樣三個字,卻一下子砸進喬默心中。
是,她來了。
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她還是來了。
喬默的眼淚,無聲落下,她站在那兒,與他隔着幾步路的距離,就那麼凝視着他,連話都說不出。
蕭衍靠在病牀上,五官柔和,目光溫柔,絲毫沒有往日的犀利和銳氣。
他昏迷了七天才醒來,渾身絲毫沒有力氣,夾着感應器的手指,輕輕動了動,無力的失笑道:“怎麼還不過來……?難不成,還要我下牀走過去抱你過來嗎?”
他的語氣中,帶着往日調侃揶揄她的一點點雅痞。
喬默並不陌生這樣的感覺。
只是,這個人,在生死一線之時,卻還這般輕鬆,沒來由的,喬默又氣,又好笑,可到底,卻是因着他那溫暖一笑,徹底沒了氣。
喬默會生氣,是必然的。
蕭衍瞞了她這麼久,費盡心機的推開她,遠離她,冷落她,爲她安排好一切後路,可他到底懂不懂,她要的不是這些,哪怕前方大風大浪,只要有他在,她就不會覺得畏懼和難過。
喬默的眼淚,簌簌掉下,她咬了咬脣,這才走到他身邊去。
走到他身邊坐下,喬默只認真的盯着他。
蕭衍啞然,失笑道:“你難道,沒有什麼話要問我?”
他還以爲,她會有一大堆要抱怨的,也有一大堆,要責怪他的。
看喬默的樣子,精明如蕭衍,怎麼會不明白,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說來也是命運作弄,他安排好了一切,她都快死心,徹底離開他,卻在最後的關頭,他依舊在她面前倒下了。
喬默紅着眼,吸着鼻子,哽咽道:“我的確有很多話要問你,我也很氣,我最最氣的,是你爲我做那麼多我不想要的選擇。”
喬默澄澈的目光,炯炯的瞪着他,裡面,有氣,有惱意,可更多的,蕭衍卻還是看見了這個女人,眼底深處對他的心疼。
蕭衍費力的伸手,喬默在看到他擡手後,立即伸手去握住他的。
他太累了,他浪費了太多精力去料理她事情,接下來,就讓她,好好照顧他吧。
喬默淚光盈盈的看着他,脣瓣囁嚅道:“我不想要什麼平靜的生活,即使和你在一起註定要大風大浪,我也心甘情願。”
蕭衍亦是眸光深邃的看着她,指尖微顫,“若是……我真的活不久了呢?”
“我好像沒有跟你承諾過這件事,哪怕你明天就會死,我也會頂着‘蕭太太’的頭銜,過這一生。”
蕭衍一愣,隨即輕笑,像是鬆了口氣一般,“我還以爲,你會說,哪怕我明天就會死,你也會躺進我的棺材裡。還好,沒有抱着這個心態。”
喬默抿了嘴脣,蹙眉認真的盯着他,過了半晌,才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是沒有這個想法,可我又想,還有子希和子望,他們若是失去爸爸,還要失去媽媽。至少,我會把他們生下來之後,纔會考慮這件事。又或者,看着子希和子望,就像看見了你,我捨不得離開他們跟着你去,也不是沒有可能。可蕭衍,這一切都是假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若是真的明天就離開我和孩子,我到底還有沒有剩餘的力氣和堅強支撐着我活下去。”
喬默說的,都不是空話,她說的很真切,這每個結果,蕭衍也都能想得到。
蕭衍微微頷首,“可我真希望,你能和孩子,好好生活下去。”
喬默握緊他的大手,“你答應我,就算只能活着一天,哪怕是幾個小時,也不要再推開我,我不想……連你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更不想,連你的葬禮,都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通知我的。”
她的眼淚,滑落在他手背上,碎成無數個小珠子,像是那顆完整的心,支離破碎。
蕭衍用盡全身力氣,擡起手臂,撫了撫她的髮鬢,聲音沙啞沉迷,“乖,哪怕我還能活一個小時,我也會守着你。”
喬默擦乾了眼淚,背過身,情緒有些難以自控,她深呼吸調整了一下,良久才道:“我聽醫生說,下午你就可以轉入普通病房了。你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我回新苑去做,下午帶過來。”
她的背脊,因爲哭泣,而輕輕顫慄着。
蕭衍就那麼一瞬不瞬的注視着她,伸手握住了她垂在身側的小手,啞聲開口道:“我隨便吃點粥就可以,你不要回去了,不是說要守着我?那就乖乖待在我身邊,一步也不要離開。”
喬默哽咽了一聲,收住的眼淚,又再度滑落眼眶,她咬着嘴脣,重重點頭,根本不敢回頭看他。
“以後……以後,就讓我來照顧你。”
……
下午,蕭衍轉入了VIP病房內,趙謙讓燕嫂煮了不少瘦肉粥送過來,蕭如卿亦是匆匆趕到。
在看見如此虛弱的蕭衍後,一向情緒內斂的蕭如卿,亦是溼了眼眶。
蕭如卿並沒有逗留多久,最後只是拉着喬默的手說了一些體己話。
“媽,你回去吧,阿衍我來照顧就好了。”
蕭如卿自知,在這裡,只會妨礙蕭衍和喬默的兩人相處,只落淚點頭,握着她的手,聲音有些啞的說:“好,你懷孕了,自己的身子也要注意,若真是吃不消,我和燕嫂來輪班,阿衍也是我的兒子,我這個做母親的,從小到大都沒爲他做過什麼。他現在這樣……”
說到最後,蕭如卿儼然已經說不下去,泣不成聲。
喬默只抱了抱她,婆媳兩的心,更加貼近了。
喬默苦笑着說:“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吃不吃的消,我只知道,我現在如果多一刻的吃不消,見阿衍的時間就會少一點。我會全力以赴的,讓自己睜着眼,一直一直守着他。”
過往那麼多日子,像是流雲似水,越是襯得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變得格外珍貴。
蕭如卿走後,喬默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抹乾淨面上的淚水,深吸一口氣,進了病房內。
蕭衍的氣色,依舊蒼白如紙,可比起上午剛醒來的時候,好多了。
喬默眼睛紅紅的,眼淚一直就沒收住過。
喬默走過去,坐在病牀邊,捧着粥碗,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他。
偶爾,還將勺子裡的粥,放在脣邊吹了吹,溫度差不多,才遞到他嘴邊。
像個母親,照顧兒子一般那樣體貼溫柔。
蕭衍失笑,“我又不是手殘了。”
喬默蹙眉,抿脣道:“你現在是病人,就不要跟我爭辯了,快喝,七天沒吃飯,只靠輸着營養液……你……”
喬默原本看着他,一本正經的在教訓着他,可說道最後,看着他消瘦的臉龐,和清瘦的身子,喉嚨一堵,鼻間重重一酸,便再也說不下去,眼淚簌簌掉下。
“你都瘦成這樣了,還不多吃點?”
自從他醒來,她好像哭的次數太多太多了。
蕭衍伸手,用指腹,擦了擦她的眼淚,微微笑着,柔聲道:“哭什麼,瘦了還可以吃回來。倒是你,一個孕婦,總是哭,對孩子不好。萬一,以後我們的子希和子望跟你一樣愛哭,那就不好了。”
喬默哭着看他,“我也不想讓我自己哭,可我一看見你……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阿衍,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現在說不定……”
男人修長蒼白的手指,抵上她的脣瓣,阻止她再說下去,“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和你無關,我的病情,我自己清楚,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復發了,就算治療,也沒什麼多大用處,連醫生給我的建議都是,還有什麼想做的,就立刻去做。所以,我把我想做的,都做了。唯一遺憾的,只是在最後一刻,竟然還是倒在你面前。所以我又遺憾,還不如那些推開你的時光,陪你去遊遍七大洲五大洋,我浪費了那麼多時間,現在,我不想再浪費了。”
喬默撲進他懷裡,雙手緊緊抱着他的脖子,小臉埋在他胸膛裡,蕭衍懷裡傳來甕聲甕氣的哭聲,只聽見他的妻子說:“什麼七大洲五大洋,我只知道,不管在哪裡,只要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好好的,哪裡都是旅行和修行。阿衍,我不信,我不信上天不長眼,爲什麼拆散的不是那些貌合神離的夫妻,而是我們,那些多不美好的它不去拆散,卻要拆散我們。”
蕭衍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輕啞啞的道:“小默,你的下一生,許給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