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孫玉在我學校出現過一次以後,我整個人開始神思恍惚。
孫玉幾乎將全盤內幕毫無保留告訴了我,孟小冬當初找我做助理,並不是因爲我年輕,而是我的膽量讓她打心眼裡喜歡。
一個小小的搬運工,眼裡居然沒有樑大地這樣的男人,這是需要多少傲骨和勇氣來支撐。其實孟小冬就沒明白,當初我被她誤作搬運工的時候,正是我走投無路的時候。而且那時的我,剛從老家出來,根本不明白社會的複雜和險惡,像一頭初生牛犢一樣,面對窮兇極惡的老虎,照樣毫無畏懼。
社會就是個大染缸,人一扔進去,本身的顏色就不會再存在。比如我,當初的勇氣和無知,現在半點也使不出來了。
全勝看我一天天心不在焉的樣子,開始霸佔着我的電腦,與勻不餘對着打遊戲。
宿舍四個人,全勝與勻不餘一天到晚在遊戲裡打得不亦說乎,賈包宇一天到晚看不到人。據全勝說,這段時間賈包宇就像一條癩皮狗一樣,一天到晚跟着覃小曼的屁股後邊,任她怎麼轟也轟不走。
我們與覃小曼不在一個班,雖然是一個學院,卻不在同一個專業。賈包宇居然放棄自己的課,抱着一本書坐進覃小曼的教室裡。別人聽課,他看人。白天盯着還不夠,晚上還要盯着。一旦覃小曼進了女生宿舍樓,賈包宇就守在女生樓下的一棵玉蘭樹下,仰着頭看着覃小曼的窗戶,直到人家熄燈,才戀戀不捨回宿舍睡覺。
第二天一早,賈包宇比我們誰都起得早。他要去食堂給覃小曼買來早餐送到女生宿舍樓下,看到覃小曼出來,便迎上去送上早餐。可惜覃小曼從來不領他的情,對他送來的早餐正眼也不瞧一下,掉頭就走。
賈包宇並不因爲覃小曼的冷淡而心灰意冷,相反他的熱情空前高漲。按他在宿舍裡跟我們的說法,覃小曼就算是一道馬其諾防線,就算是固若金湯的大西洋壁壘,他也必須攻破,一切只是時間問題。他說,水滴石都穿,何況覃小曼只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他賈包宇就不信拿不下覃小曼來。
每當賈包宇在發表他勇猛且堅持不懈的愛情攻防戰理論的時候,宿舍裡除了此起彼伏的槍炮聲,就只有我報以熱情的鼓勵。
賈包宇每次都會輕蔑地說:“你看看你全勝,玩物喪志,一門心思打遊戲,你家送你讀大學,就是讓你來玩遊戲的麼?”
全勝一般不敢反駁,他只會嘿嘿地笑,笑完又招呼着勻不餘,繼續攻城略地。
賈包宇就會將精力全部灌注到我身上來,他總會說:“樑梓陽,你說,我能不能拿下覃小曼?”
“能,肯定能,必須能。”我每次都會毫不猶豫給他打氣。
賈包宇一聽到我這話,就會眉開眼笑,摟着我的肩膀說:“我們這纔是真正的兄弟,不像某些人,吃不到葡萄,老說葡萄酸。”
勻不餘這個時候就會說話:“你見過葡萄麼?”
然後輕蔑地笑,眼光掃過賈包宇,不屑地說:“我們這種人,都有自知之明。”
賈包宇通常不會與勻不餘爭執。勻不餘家裡畢竟是做生意的人,有錢,隨手就能甩出幾張紅牛,這讓小地方出來的賈包宇不能不低下高貴的頭顱。在現金爲王的世界裡,空有一身力氣和超人的智慧,屁都不是。
賈包宇每次在勻不餘面前碰到了釘子,便會找我說話,輕蔑地嘀咕着說:“不就是有幾個臭錢麼?難道比你家還多?”
我總是一笑了之,既不接他的話說,也不附和勻不餘的話。
賈包宇便會爬上自己的牀,吼一聲道:“關了聲音,影響我休息,
天王老子也不認。”
勻不餘裝備齊全,配有耳機。我的筆記本就沒配耳機,全勝就會在賈包宇的吼聲里老實關了聲音,愁眉苦臉地與勻不餘打着啞仗。
全勝怕賈包宇,全學院的人都知道。他欠着賈包宇的錢還沒還,腰桿子就沒辦法挺直。而且賈包宇指使他幹活,他半點脾氣也沒有。
比如覃小曼在宿舍一天沒出門,賈包宇就會指使着全勝去女生宿舍找。
女生宿舍男生不讓進,但全勝有辦法,最驚險的一次是他在賈包宇的逼迫下,喬裝打扮混進女生樓,差點沒被人家當流氓抓起來。
我就是在這時候捲進去了覃小曼的生活裡。
覃小曼來男生樓找我時,正是賈包宇被覃小曼當着很多同學的面訓斥一頓之後的第二天。
學生會要搞一次元旦匯演,需要人寫海報。覃小曼不知從誰嘴裡聽到我會寫一手好毛筆字,親自登門拜訪我而來。
覃小曼的到來讓賈包宇覺得喜從天降,他飛跑下樓,買了一瓶礦泉水再飛跑回來。
賈包宇扭開瓶蓋將水遞給覃小曼時,覃小曼居然視而不見,而是笑眯眯地對我說:“王者,是學生會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你來學生會幫個忙吧。”
我本來想推脫,寫幾張海報算不得大事,也就一支菸的工夫。可是我現在答應覃小曼,隨她去學生會,一邊的賈包宇豈不會將我恨之入骨?
於是我笑着說:“其實我們宿舍裡,毛筆字寫得最漂亮的還是老賈。老賈的字有顏真卿的風範,大家手筆。”
覃小曼就笑,掃一眼賈包宇說:“誰的字好,我心裡還沒譜麼?”
賈包宇本來被覃小曼拒絕接他的礦泉水就鬧得很不自在,這時候聽到覃小曼的不屑,頓時漲紅了一張臉說:“小曼,其實我的字確實有些功底。我三歲開始練字了,至今筆耕不止啊。”
覃小曼不搭理他,轉而對我說:“王者,你到底去不去?”
賈包宇驚奇地問:“你叫他王者?他不是姓樑麼?”
覃小曼冷着臉說:“我就喜歡叫他王者,礙着你什麼事了?他姓什麼不關我事,我叫他王者,他就是王者。”
賈包宇就無限失落,白我一眼說:“不也是有幾個錢麼?”
這句話觸動了我,我便說:“覃小曼,我的字寫不好,你不能怪我啊。”
覃小曼笑着說:“絕對不怪,只要你用心寫。”
覃小曼走前頭,我跟在後面,賈包宇遲疑了一會,也跟了出來。
剛下樓,遇到全勝從澡堂回來,罵罵咧咧地說:“什麼鬼大學,大冬天的連個熱水都沒有,想讓我們都凍病麼?”
我便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熱水澡票遞給他說:“全勝,洗熱水澡是要票的。”
全勝嘿嘿地笑,剛伸手過來接,被後面的賈包宇一把搶過去塞進口袋說:“讓你洗冷水澡,是鍛鍊你的意志,你怎麼能不理解學校的苦心呢?”
全勝不敢去賈包宇身上搶,只能哭着一張臉說:“我的意志早就被消滅了,怎麼鍛也練不出來了。”
覃小曼就回轉身來,指着賈包宇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人家又沒給你,你拿着不還。”
賈包宇趕緊摸出熱水票雙手捧給覃小曼說:“現在洗個熱水澡好不簡單,你們女孩子,洗不得冷水,送你。”
覃小曼白他一眼說:“我不要。再說,這也不是你的,借花獻佛麼?”
賈包宇滿臉獻媚地說:“你就是觀世音菩薩啊,當然要獻給你了。”
覃小曼臉一黑說:“賈包宇,你是什麼
意思?我不食人間煙火嗎?”
賈包宇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是,小曼,你真的就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不過,我喜歡。”
“滾!”覃小曼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瞪着他說:“賈包宇,你要再這樣沒臉沒皮的,別怪我不認你這個老鄉了。”
賈包宇只好將手裡的熱水票扔給全勝說:“小子,還不快去,下次記得,沒熱水票,就去鍛鍊意志啊。”
中大的熱水供應,亦如其他大學。並不是二十四小時供應,即便是打個開水,也是要買個熱水票纔有得打。至於像洗熱水澡,基本屬於奢侈一類的事務。
好在廣州並不冷,最低氣溫也總在三五度以上,要是遇到一個暖冬,氣溫會保持在十幾度不下降。
因此,洗熱水澡在中大算是比較複雜的事。且不說熱水票要錢買,單就大學生都是十八九、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洗個熱水澡總會覺得很沒面子。正如賈包宇說的一樣,年輕人要鍛鍊意志,而鍛鍊意志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大冬天洗冷水澡。
賈包宇和全勝都是北方人,北方人抗寒,比起我們南方人要厲害得多。我們南方人,只要遇到零度以下的天氣,就感覺是世界末日來了,而賈包宇他們,零下的溫度司空見慣。要是冬天的溫度不降到零度以下,他們倒還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全勝要洗個熱水澡一點也不過分,按全勝的理解,他們北方冷就是冷,不像我們南方,冷就冷了,偏偏還要來個溼冷,就好像空氣都能擰出水來,溼漉漉的令人渾身不舒服。
我們宿舍的勻不餘就是個裝逼犯,潮州佬可能是世界上最會裝逼的人,這是賈包宇對我發的感概。
比如勻不餘,從來就不洗熱水澡,不管多冷的天,他每天洗澡是必備的科目之一,卻從不像我一樣,要買上幾張熱水票在溼冷的天氣裡去衝個熱水澡。
話不多說,僅此而已。
卻說全勝拿了熱水票,歡天喜地走了。賈包宇就說:“覃小曼,你看我是不是很有愛心?”
覃小曼輕輕哼了一聲說:“賈包宇,你要是無聊,不如去跑幾圈步回來,既發泄了精力,又鍛鍊了身體。”
賈包宇就說:“你喜歡看我跑步?”
覃小曼無可奈何地說:“你要是繞着操場跑十圈,我就讓你一起來學生會寫海報。”
賈包宇認真地說:“覃小曼,這話可是你說的啊!”
話音未落,他已經像一條狗一樣竄了出去。
覃小曼笑道:“王者,我們走。”
我糾正她說:“以後不要叫我王者,我叫樑梓陽。”
“不叫!”她乾脆拒絕我說:“你要告訴我了爲什麼不叫王者而叫樑梓陽,我就改口。”
我不想爭辯,催着她說:“算了算了,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反正我不掉一塊肉。現在我們去寫海報吧,早寫完早完事,我還有事要辦呢。”
覃小曼笑嘻嘻地說:“你還得告訴我,哪天在學校門口找你的女人是你什麼人?你怎麼跟着她的車走了?”
我楞了一下說:“只是一個朋友。”
覃小曼笑眯眯地說:“我看就不是朋友,她那麼大了,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小朋友?”
我惱怒地說:“愛信不信。”
覃小曼笑道:“你心虛。”
“我爲什麼要心虛?”我沒好氣地說:“覃小曼,你怎麼老是喜歡婆婆媽媽的管人家閒事啊?就算她不是我朋友,你又有什麼想法?”
“當然有!”覃小曼認真地說:“王者,你不告訴我,我就纏死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