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寒假開始還有五天,東南亞青年油畫家畫作展覽會正式在中大開幕。
開幕式很隆重,省市都來了人,學校領導更是傾巢而出,一字排開在主席臺坐了,滿面春風俯視着底下站着的我們。
時令已是隆冬,溫度驟然降了許多。天空像蓋了一塊灰暗的布,又像老婦人的一張灰暗的臉,沉悶得讓人渾身不舒服。
南方的冷是溼冷,空氣裡像佈滿了水一樣,彷彿隨便就能擰出水來。溼冷是最難忍受的冷,恍如能穿透骨髓的鋼針,心尖都能抖起來。
這樣的天氣,對於北方人覃小曼來說,就是最難熬的時節。
好在這樣的冷不會連續很多天,廣州的溫度通常也不會降到零度以下,氣溫再低,也會在幾度左右徘徊。珠江口吹過來的海風,總會在人們無法忍受寒冷的時候及時到達。海風溫暖,夾帶着東南亞氣候的尾巴,能將籠罩在廣州上空陰冷的雲驅散,接下來就該是陽春三月了。
畫展開幕當天,氣溫一反前幾日的陰暗,突然飆升了好幾度。天上也出現了太陽,懶洋洋的照着大地,溫暖便如春天一般的到來。
突然升起來的溫度讓接連幾日將自己包裹起來的人們措手不及,人們慌亂地想要脫去累贅,才知道廣州的冬天,只是孩子的一頓哭鬧,瞬間能收住嘴嬉笑一樣。
沒有經歷過寒冷的人,總會迫切想要挑戰寒冷。比如廣州人,做夢都在想着某天早上起來,屋外是白皚皚的一片大雪。願望總是在無數次的夢幻裡悄然逝去,廣州人想看到雪,除了去北方,再無可能。
廣州人很羨慕北方人能夠穿着厚厚的大衣,於是只要天氣稍微一冷下來,人們便迫不及待地翻出各樣過冬的衣服套上。倘若不抓緊時機穿上幾天,好不容易買下來的御冬寒衣又將再次深藏箱底。
主席臺被太陽光當面照着,領導們便坐不住了,有人悄悄解開了釦子,悶熱讓他們坐立不安起來。
我看着汗水從他們頭上冒出來,流到面頰上,他們拿着紙巾擦拭的狼狽樣子,終於沒忍住笑了起來。
陳舒雅悄悄推了一下我問:“你笑什麼?”
我微笑着說:“你沒看到老師們都熱得受不了麼?”
陳舒雅就轉動着頭四處看,驚異地問:“怎麼把主席臺設在外面,不設裡面?”
我笑着說:“開幕式就得有個開幕的儀式,比如揭牌什麼的。如果主席臺設在裡面,會還沒開,大家都已經看到展覽作品了,好奇感還會存在嗎?”
陳舒雅欽佩地看着我說:“樑梓陽,你懂的東西還真的多。”
一切如覃小曼安排的那樣,我和陳舒雅還是志願者的身份。因此我們只能站在場邊,引導和回答所有來參加開幕式的老師和同學。
志願者就得有個志願者的樣子,覃小曼將我們每個志願者都配備了一條紅色的綬帶,斜斜的掛在肩上,整個人便拘泥了許多。
陳舒雅與我並肩而立,她彷彿很享受的樣子,不時拿眼打量着我和她自己。
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便問她:“你看什麼?有哪裡不對嗎?”
陳舒雅就抿着嘴巴笑,低聲說:“樑梓陽,你覺不覺得我們戴着綬帶,就像新郎新娘一樣啊?”
我打量了一下我們,笑道:“你說的不錯,還真像。”
陳舒雅就高興了許多,咬着我的耳朵說:“樑梓陽,你覺沒覺得我今天特別漂亮啊?”
我搖了搖頭,狐疑地說:“沒看出來。”
她便哼了一聲說:“都說新娘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你怎麼就看不出來呢?”
我笑道:“你又不是新娘子。”
陳舒雅被我氣得跺了一下腳,罵道:“你這人真的是個木瓜腦袋,一點風情都不懂,我就沒想清楚,覃小曼癡迷你什麼。”
“她癡迷我幹嘛?”我狐疑地說:“陳舒雅,你別亂扯。這話讓老賈聽到,還不會把他傷心死。”
陳舒雅白我一眼說:“你就得意吧。既然知道人家賈包宇付出那麼多的愛了,你再插一腿進去,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小三啊?”
我呸了一口說:“小三都是說你們女人的,哪有男人叫小三的?別胡說了,認真點吧,我們還是志願者呢。”
陳舒雅笑嘻嘻地說:“小三又不是女人的專用名字,我覺得用在你們男人身上也挺合適的。特別是你,就是傳說中的小三。”
我怒不可遏,這個死陳舒雅說話真的是口沒遮攔。別說我不是覃小曼的男朋友,就算是,老子也不是小三啊。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我不好發作,只好狠狠瞪了她一眼。
陳舒雅似乎愈發高興了,我越激動,她越興奮。她又俯身過來,悄悄拉了拉我的手說:“樑梓陽,你不如不做小三了,讓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我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說:“高攀不起。”
我人在與陳舒雅說話,心裡卻像揣了一隻小兔子。我的緊張不是對陳舒雅,與陳舒雅在一起,我從來不會緊張,她就像一條湍急的溪流,我只是溪流邊的一塊石頭,溪水流過去,我依然還是我。
我緊張的原因是於莜莜。自從知道了於莜莜要來參展,我的心就一直沒平靜過。我嘗試着與覃小曼請假,不想來參加開幕式。但覃小曼堅決拒絕了我的要求,在她看來,我不參加畫展的開幕式,就是不給他們學生會面子。
我是懷着緊張、不安、慌亂的心來參加活動的。從來到現在,我的眼光就一直在悄悄地搜素,我希望在於莜莜發現我之前先發現她。這樣我就有了主動權,是避開她,還是正面與她交流。
開幕式快接近尾聲了,我還是沒發現於莜莜,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下。
看來於莜莜並沒有出席今天的開幕式。
開幕式上來了不少的畫作者,男男女女的好幾個,年紀都不是很大,穿着打扮卻是與我們大相徑庭。其中有個男的,梳着的馬尾辮居然比覃小曼的頭髮還長。
我在畫作者的臉上掃了好幾遍,確定沒看到於莜莜的臉,才悄悄舒了口氣。
我在想,要是碰到了於莜莜,我該如何
解釋?
開幕式終於完結,學校領導宣佈正式開幕,幾聲禮花筒打出來,漫天飛舞着五顏六色的彩紙,人羣便簇擁着領導和畫作者往籃球館裡涌過去。
我從清早被覃小曼叫來到現在還沒坐一下,腿肚子不由得有些發軟。陳舒雅扯着我的手說:“樑梓陽,散場了,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我搖搖頭說:“我不進去了,累了,要休息。”
“看看嘛。”陳舒雅扯着我說:“東南亞青年畫展,難得的機會啊。”
我苦笑道:“藝術這東西,我又看不懂。還是不要裝了,老實回去休息。”
按覃小曼的安排,我的志願範圍就在場館外,說白了就是隻要開幕式結束,我的志願者身份也就解除了。場館內的志願者都是來自藝術學院的學生,人家術業有專攻,能解說能翻譯,我一個學經濟的人,除了數字,其他一概沒興趣。
我不願意去場館內,陳舒雅也沒辦法。陳舒雅與我一個專業,但不同班。
她甩開我的手說:“你這人一點追求都沒有。一個人能離得開藝術嗎?就算不懂,感受一下氣氛,也能提升自己品味啊!”
我笑着說:“你去提升吧,反正我的品味也就那麼高了,再感受,也高不到哪裡去。”
“你就沒看到人家賈包宇,多熱情啊,多專業啊,據說這幾天在研究梵高和畢加索,準備在交流會上發言的。”
“老賈是人才。”我微笑着說:“我是蠢材,不可同日而語呀。”
陳舒雅笑嘻嘻地說:“我就喜歡你這個蠢材,算我求你了,陪我一起去看看,好不。”
我正在爲難,王芙蓉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恬靜地說:“去嘛,人家女孩子求你,你好意思?”
她繼續說:“我看到裡面有張畫,畫的人好像你呢。”
“是嗎?”我吃了一驚,問道:“誰畫的?”
王芙蓉茫然搖了搖頭說:“我沒細看,只是路過那張畫的時候,突然就發現畫裡的人,與你太像了。”
“肖像畫?”陳舒雅好奇地問。
王芙蓉輕輕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說:“真的是太像了。”
我的心猛然跳起來,不用說我也知道,如果真有這麼一幅畫,畫作者必定是於莜莜。
她拿一張我的肖像畫出來展覽,她想說什麼?再說,我從來沒給她做過模特,她是怎麼畫出來的我?而且按王芙蓉的說法,畫作不但與我形似,而且神似。
王芙蓉的話把我的好奇心勾起來了,我摸摸後腦勺說:“還有這樣的事啊,我還真要去看看。”
陳舒雅拖着我的胳膊嚷:“走啊,看看去。”
還沒走,看到覃小曼過來,眼光落在陳舒雅拖着我胳膊的手上,冷着臉說:“陳舒雅,矜持點啊!”
陳舒雅根本就不在乎覃小曼的態度,白了她一眼說:“小曼,我怎麼就不矜持了?”
一邊的王芙蓉含笑而立,眼看着兩個女孩子要劍撥弩張了,她莞爾一笑道:“你們呀,都要矜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