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安錦涵就被噩夢驚醒了。
夢裡面，她看見蘇城抱着綿綿，背景是讓人抑鬱的，黑沉沉的雨夜，在很寬的馬路中間，蘇城就抱着綿綿跪在那裡，她好像還能聽見綿綿的哭聲，綿綿在叫媽媽。
她在夢裡面伸出手，感受到一堵無形的牆壁，就這樣將她和他們的世界隔離，她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但是她很着急，她敲打着這扇牆壁，不停地呼喚。
蘇城的名字，綿綿的名字，她都喊了，卻無人應答。
然後蘇城擡起臉來，她看見他的臉上沾滿了血。
她一下子就醒了。
她坐在蘇豔妮的牀上，粗重地喘着氣，意識到這只是一個夢，她鬆了口氣，伸手輕輕撫着心臟的位置，好久，回頭看了一眼牀頭的鐘表。
十二點了。
不知道蘇城和綿綿現在在做什麼呢？
早飯吃了嗎，吃的是什麼，蘇城如果上班，那綿綿在哪裡呢？
這些問題糾纏在她腦海裡，讓她有些煩躁起來。
起身去洗漱，看見蘇豔妮發過來短信：“我今天工作呢，就不陪你了，你自便。”
洗臉，刷牙，然後，發呆。
她想，自己還真是第一次這麼出息，吵個架就跑出來了，可是跑出來之後呢，她卻沒想過。
走得着急，丟下孩子，身上也沒帶什麼錢，這接下來可怎麼辦？
跑得很有出息，跑出來了，卻出息不起來。
正一臉迷茫地發愣,電話又響起來,她拿過手機一看,居然是來自李子墨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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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城一夜也沒睡踏實，第二天早上很早就醒過來，睜開眼翻個身，看見一旁的綿綿還睡得挺香，這纔想起安錦涵已經不在這裡，他揉揉眼睛坐起身來。
陽光透過綢質的落地窗簾，有一些均勻地灑落在他的側臉上，他有些頭疼地想起，這麼幾年了，好像吵架這麼嚴重，這還是第一次。
而吵架的後果就是，現在他眼前明明白白地擺着這麼一個問題——
要上班了，綿綿怎麼辦？
他起身去，到廚房的冰箱裡面翻翻，找出之前錦涵買的一些全麥麪包和沙拉醬來，琢磨了一下，又放回去。
他倒是能隨意，可綿綿可不能早餐就吃這些東西。
他一籌莫展地坐在餐廳的椅子上，突然覺得壓力山大，比去談什麼合同投資壓力都焦慮，類似於“孩子早餐吃什麼”“孩子中餐吃什麼”“孩子晚餐吃什麼”這樣的問題，實在是太撓心了啊......
正想着，只聽臥室裡面傳出綿綿含混不清的聲音：“媽媽，我要尿尿！”
於是，他覺得更頭疼了。
這小祖宗伺候起來不比客戶輕鬆，蘇城說帶她出去吃個飯，天氣有點兒涼吧，小姑娘還非要穿裙子不可，他堅持着，綿綿被他壓制住了穿褲子，一邊還在抱怨：“爸爸你怎麼笨手笨腳的，你該多向媽媽學着點！”
蘇城哭笑不得，好不容易穿好了，給樑秘書打電話，索性放了自己一天假，然後帶着綿綿出門吃東西。
綿綿在車上就開始不停唸叨：“媽媽呢，媽媽怎麼還不回來呢？”
蘇城把她按在椅子上，給她扣安全帶，一邊敷衍地說：“媽媽有事，這幾天不回來了。”
“幾天呢，幾天呢？”小姑娘一聽，着急了。
“媽媽不在還有爸爸在啊，沒事，爸爸會陪着你的。”他摸摸她的臉，笑着。
“可是爸爸老是很忙......”小姑娘撅起嘴巴，“媽媽說過，因爲爸爸的工作是很忙的，我們不能打擾爸爸，不能去公司找爸爸，那等你忙起來的時候，我怎麼辦？”
蘇城愣了一下。
他要說的話明顯地卡了殼，千迴百折地，最後坐在駕駛座上，看着前方，說：“放心，以後只要你想找爸爸，隨時都能找的。”
“真的？”小姑娘眼睛發亮。
“真的，”他調整好了表情，笑吟吟轉過臉看她，“別人我不能保證，不過綿綿在爸爸這裡有一張不限時間和場地的綠卡，隨時都歡迎。”
綿綿咬了咬手指頭：“綠卡是什麼？沒聽過......”
蘇城腦海裡面萌生了一個主意，車子緩慢地開動了，而且向着郊區駛去，繞過曲折的盤山路，目的地是蘇家那棟別墅。
他想，兩位老人家應該會很高興的。
當然,他想的是他想的,可是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當他拉着綿綿的手剛剛走過那道門檻,擡起頭就迎上了蘇老太太的目光。
那目光像是帶着些困惑，從他身上到孩子身上打了個轉，然後有些尖銳地直視着他的眼鏡，那出口的語言很冰冷：“你來了。”
她說的是“你來了”，而不是“你們來了”。
蘇老爺子從裡面走出來，輕輕地咳嗽了一下，“喲，綿綿也來了啊......”
小姑娘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突然死命往蘇城身後躲，“爸爸......”
蘇城面色明顯尷尬起來，“爸，媽，我帶綿綿來看看你們。”然後蹲下去拉過綿綿，指着蘇老太太說：“來，綿綿，叫奶奶。”
小姑娘彆彆扭扭半天，及其不情願地叫了一聲“奶奶”。
然後，又被蘇城拉着，叫“爺爺”。
蘇老爺子的表情，在聽到那聲“爺爺”時候一下子就緩和了不少，對着綿綿一邊笑，一邊招手：“快過來，讓爺爺看看，都長這麼大了！”
蘇老爺子看起來很高興，蘇城心底剛剛小松一口氣，就聽見蘇老太太不冷不熱吐出一句：“你還真是用心良苦。”
蘇城回過頭來，蘇老太太繼續道：“你費心了，不過沒用的，姑娘都是賠錢貨，我們蘇家這麼大的家業，不可能交到別人手裡去。”
他算是明白過來了，有些無奈：“媽，你會不會想太多了？綿綿纔多大，我今天帶她來，就是讓她見見你們二老，怎麼說也是我們蘇家一口人，你這樣說......”
蘇城很鬱悶地找了個座位坐下，看見蘇老太太冷笑一聲：“你要不是打那個主意，那就肯定是安錦涵跟你說什麼了對不對？怎麼地，拿孩子來說事？打從她懷孕起我就不看好，生個不帶把兒的，也好意思讓你帶來？！”
老太太聲音大起來了，綿綿纔剛被蘇城推到蘇老爺子懷裡，這一刻又怯生生地跑回蘇城那裡，抱着蘇城的腿，看着他。
蘇城沒有說話，準確地說，他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蘇老太太重男輕女，他是早就知道的，可他覺得到這個程度，未免誇張，於是他問：“那，您是打算這輩子都不認這個孫女了？”
蘇老太太站起身來，慢慢往外走。
“不但如此，我也沒打算認安錦涵這個兒媳婦！”
蘇城突然笑了一下，帶着些嘲諷的意味，蘇老爺子皺着眉頭，有些着急地去拉自己老伴兒：“你說話別那麼衝行不行......”
蘇城站起身來，說：“爸，媽，我知道你們一直不看好我和錦涵在一起，可是你們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我們已經在一起了，而且現在還有了綿綿，我們不會分開。三年來我和錦涵都在努力，想讓你們認可，錦涵就這麼沒名沒分跟了我三年，綿綿都三歲了，也快上學了，我不可能讓綿綿做個沒有爸爸的孩子，我要公開我和錦涵的事。”
蘇老太太轉過身來看着他。
“你敢？！”
他也看回去，“對不起，媽。”
然後拉起綿綿的手，就要往門外走。
蘇老太太氣的直跺腳，老爺子一臉難堪地，這邊還沒拽穩，又幾步過去拉蘇城，“有話好好說......”
“你是不想要蘇氏了吧！”老太太嚷嚷着：“蘇城你以爲你有今天是誰給你的？你現在翅膀硬了啊？！連親媽都不認了！你......”
老太太捂着心口劇烈地喘息起來，蘇城和老爺子一看，都有點兒着急，蘇老太太一向心臟不好，老爺子趕緊過去扶住老伴兒，對着蘇城使了個眼色。
蘇城不是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卻有些遲疑地站在原地，聽見蘇老太太一邊喘着一邊還罵：“我白養你了是不是？！”
蘇老爺子也不滿地瞪了蘇城一眼，扶着蘇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輕拍着她的背，說：“慢點慢點，小心氣壞了身體......”
蘇老太太卻是一眼瞪過去，“你們父子倆，就沒一個讓我省心的！我這麼些年到底是爲了什麼啊......”
老太太說的很委屈，蘇城有些不忍心地開口道：“媽，咱們就各退一步吧，我也不想惹你生氣，你不就是想要個孫子將來繼承家業嗎，我和錦涵還年輕，又不是以後沒機會，可是你老拖着不認錦涵這個媳婦，也不能解決問題啊。”
老太太緩過一口氣，冷笑：“和誰不能生？許倩不能生嗎？”
蘇城的臉色迅速冷下去，好一會兒，他緩緩開了口：“媽，我說這話你一定不愛聽，可是我不能不說了，你，不是應該最討厭介入別人婚姻裡面的那種女人嗎？不然當年你就不會......”
“蘇城！”
蘇老爺子面色嚴厲，看着蘇城的神色非常難看，“你不懂什麼話不該說嗎？！”
蘇城這時候倒是很冷靜了，淡淡道：“我也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蘇老太太繼續捂着心口，低下頭去，好半天擡起頭來，悽慘地笑。
“真是白養了......白養了！你長大了，翅膀硬了，知道拿你親媽的過去調侃了，你知不知道我當年做那些事爲了誰！如果不是爲了你，不是爲了蘇家的家業，我......”
話說到一半，她低下頭劇烈地咳嗽起來。
“快給你媽道歉！”蘇老爺子輕撫着老太太的背，對蘇城說。
“爸爸......”綿綿更害怕了，抓着蘇城的褲腿，縮在他身後，低低出了一聲。
蘇城恍然醒悟，在孩子面前吵架畢竟是不好的，他頓了頓，最後對蘇老太太說：“不論是爲了誰，我永遠都不會承認你當年的作法是對的。”
然後他拉起綿綿的手，徑直走了出去。
他還聽見蘇老爺子似乎還在喊叫着，說你這個不孝子之類的，但是他卻沒有回頭，走過門廊，他站在房子前面，嘆了口氣。
當年......
當年，當年。
那也就是十幾年前，他還小，十五六歲的時候。
那時候的蘇老太太還沒有這般蒼老，常常抱住了他，說她一定會保護好他在蘇家的地位。
她也要保住她在蘇家的地位。
當然，憑着她強勢的手腕，她也確實做到了，以付出另一個女人的生命爲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