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陽一點點從地平線上升起,把溫暖的陽光灑向世界,聖冠城四十餘里外的一座小村莊附近,一個人慢慢轉動臉頰,看向朝陽。他的臉、額頭上佈滿了皺紋,而且他的皺紋和普通人不一樣,又深又密,恍若刀刻的一般,甚至可以說,他臉上充滿了一種令人不忍目睹的衰老。但怪異的是,他的眼睛卻又那麼的年輕,炯炯有神,精芒四射。
凝視着朝陽,他突然露出笑意。他的笑容也和普通人不一樣,夾雜着一種用語言難以形容的滿足感。接着,他一點點跪倒在地,向絢爛的朝陽俯下身。
周圍的農夫都在竅竅私語着。昨天他們收工的時候,就看到這個怪人站在樹下了,今天早晨出來種田,又看到這個怪人,好似整整一夜都沒有動過地方。
不過,這個怪人應該不在乎別人的注視,他匍匐片刻,又一點點站起來,輕輕抖落身上的塵土。實際上他的衣服破爛到了極點,連乞丐都不如,但他的動作又顯得那麼的斯文、高雅,好象自己穿着的是世界上最昂貴的衣服。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從遠處疾馳而來,一個長着火紅色頭髮的女人正在拼命地抽打着前面的馬兒。拉車的馬兒也被抽狠了,儘管都累得口吐白沫,依然拼命奔馳着。而這條路並不算平整,紅色的車廂如彈簧般歪歪斜斜的不停彈跳着,用肉眼可以清晰地看到車軲轆與車轅的角度發生了嚴重的扭曲,讓人擔心這輛馬車在下一刻就會徹底散架。
在馬車後方,大約有十幾個人在追趕着。他們的服飾很混雜,有穿着魔法長袍的,有穿着軟甲的,還有穿着勁裝,看起來都是職業者。
農夫們紛紛擡起頭,暫時停下了農活,那個怪人也目不轉睛地觀察着。
一陣魔法波動傳來,追趕者當中的一個魔法師唱響了咒語,接着魔法杖向前方一指,一顆裹挾着火光的隕石從空中呼嘯而下,瞬間便把那馬車前面的兩匹馬兒砸得血肉飛濺,並且把路面砸出一個大坑。後面的兩匹馬兒根本收不住衝勢,筆直地衝入大坑,其中一匹馬兒當場撞得腦漿迸裂,另一匹馬兒也好不到哪裡去,脖頸象蛇一般捲了起來,顯然,它的頸骨已經被撞斷了。
接着,車廂也陷了進去,不過在巨大的衝擊力的作用下,車廂又陡然翻了過來,在空中慢條斯理地轉動兩圈,重重跌在地面上。紅色的車廂被摔得四分五裂,從裡面滾出兩個人來,順着大路直滾出去二十餘米遠,纔算穩住身形。
其中一個是女人,另一個是少年,他們都跌得很慘。那少年已跌得頭破血流,而那女人倒是看不清傷勢,但她不停掙扎着卻怎麼也爬不起來,顯然也受了傷。
那紅頭髮的女人要比同伴幸運得多,她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正好落在被農夫耕過的麥田中,隨後很得索地爬起來,反手抽出背後的巨劍,尖叫道:“你們快走,老孃擋住他們!快走!!”
那少年吃力地跑過去,又拖又拽地把那女人從地上拖了起來,接着搖搖晃晃向前跑,一邊跑還一邊大叫着:“救命啊!救命啊!強盜打劫了……”
那少年是想找人幫忙,但他的喊叫卻起到了相反的作用,農夫們一鬨而散,拼命向自己的村子逃去。普通人去幹涉職業者之間的爭鬥,這純粹是在找死,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誰也不願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後面的人已經追到。他們紛紛跳下馬兒,對方已經失去了馬車,根本逃不出他們的掌心了。
“快走啊!”那紅頭髮的女劍士一邊怒吼着一邊撲向敵人。有意思的是,她穿戴的皮甲也是火紅色的,看起來整個人就象一團烈火,氣勢驚人。不過她的實力和她的氣勢完全不搭配,走到最前面的劍士已拔出長劍,反手迎向撲過來的“烈火”。
噹啷一聲,那紅頭髮女劍士手中的巨劍已斜刺裡飛上半空,接着那劍士飛起一腳,正踢在那紅頭髮女劍士的胸腹間。那紅頭髮女劍士發出一聲哀嚎聲,雙腳離地,身形倒飛出去七、八米遠,頹然委頓在地。
那劍士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問道:“這個沒有用吧?”
“沒用。”一個魔法師冷冷地說道。
“媽的,就是時間太緊,看這身材,夠火爆的,可惜了。”那劍士搖了搖頭,接着舉起了長劍。
那紅頭髮女劍士倒是想跳起來繼續戰鬥,可胸腹間遭受重創,她已痛得無法呼吸,鮮血不停地從她口中、鼻孔中噴出來,別說起來戰鬥,連移動自己的身體都做不到。
那劍士的長劍已經劈了下去,就在這時,陡然感覺眼前一花,接着看到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他被嚇了一跳,想向後退讓幾步,卻又發現自己的手腕已經被牢牢抓住了。
“神給了你一雙有力的臂膀,不是爲了讓你欺凌別人,明白嗎?”那老者柔聲說道:“現在,懺悔你的罪孽吧!”
那劍士臉色大變,奮力掙扎着,可他感覺自己的手腕好似被鐵箍圍住一樣,任他怎麼用力也紋絲不動。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麼瘦削的手臂,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力量!而且他越用力,手腕上的痛楚便越強烈,最後他終於無法握住長劍了,長劍脫手下落,正落向那紅頭髮女劍士的身體。那老者腳尖一挑,踢中長劍的劍柄,長劍發出幾乎能撕裂人耳膜的尖嘯聲,激射而出,正射向側面的魔法師。
那魔法師剛剛舉起魔法杖,突見寒芒一閃,一股勁風撲面而來,他從來沒見識過,原來風兒也人會變得如此剛猛,簡直就象被人劈面打了一拳似的。身不由己踉蹌着倒退了七、八步,當他能張開眼睛時,才發現手中的魔法杖的上端已經消失了。他忍不住發出尖銳的叫聲,對魔法師來說,一柄合適的魔法杖等於他們半條生命,眨眼之間,他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半條命就不見了,他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剩下的人全都呆若木雞。就在前一刻,他們紛紛抽出自己的武器,準備圍殺多管閒事的人,現在每個人都變成雕像了,連手指頭都不敢動。他們清楚同伴的實力,九階大魔法師,在大陸任何一個地方都會受到普遍的尊敬,結果只在瞬間,就被人摧毀了武器,換成他們又怎麼樣?當然,他們的同伴太大意了,甚至沒有釋放魔法盾,便是,釋放了魔法盾就能擋住剛纔那一劍嗎?
“閣下是什麼人?”一個人壯起膽子問道。
“我只是一個旅者。”那老者柔聲道。
“閣下,他們原來是我們傭兵團的僕人,串通起來偷了我們的錢,我們奉團長大人的命令來抓捕這幾個罪犯,希望閣下不要干涉我們。”那人緩緩說道。
“呸……”那紅頭髮女劍士呸了一口,以表示自己的輕蔑,不過她吐的不是唾液,而是鮮血。她正是摩信科童年的玩伴——希爾娜,天生的倔強在此刻畢露無疑,就算現在沒有人幫她,馬上就要死在敵人劍下,她也不會屈服。
後面那兩個人自然就是綺麗和小約瑟夫了,他們看到希爾娜被擊倒,乾脆放棄了逃跑,拼命向希爾娜衝了過來。
“謊言,這也是一種罪孽,看來你們更需要認真懺悔了。”那老者的臉色變得嚴厲了,接着他俯下身,伸手一招,一道潔白的光幕從空中瀉下,正籠罩在希爾娜身上。這個時候綺麗和小約瑟夫已經跑了回來,見狀沒有胡亂行事,直到白光消失之後,他們才一左一右,把希爾娜一點點攙扶起來。
“你是祭司??”那劍士大吃一驚,他又退了幾步,慢慢活動着自己的手腕,他感覺自己的腕骨好似已經被捏碎了一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
“我說過,我只是一個旅者。”
那些人面面相覷,看起來也不像。在他們的印象中,祭司都是很講究儀表的,不給人高貴、聖潔的印象,誰還願意信奉他們呢?眼前這個老傢伙衣衫襤褸,簡直連乞丐都不如,說他是祭司,絕無可能。不過,這老傢伙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簡直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至少他們摸不透。
“閣下,您一定要干涉我們了?”那臉上猶掛着痛惜之色的魔法師緩緩問道:“那您怎麼也要把您的名字告訴我們吧?這樣我們回去也可以向團長有個交待,以您這麼強大的實力,難道還不敢說?”
“我叫阿道夫。”那老者淡淡地說道。
“阿道夫?我記住了!”那魔法師恨恨地道,接着用餓狼般的視線在綺麗等人身上逐一掃過,隨後揮了揮手:“走,我們回去!”
那羣人轉身向後走去。馬上就能得手了,卻憑空跳出一個攪局的老傢伙,他們都很不甘心。但形勢比人強,面對着無法對抗的力量,他們只能退讓。
當那羣人先後跳上馬兒,準備向來路退走的時候,那叫阿道夫的老者突然開口道:“等一下。”
“您還有什麼事?”那魔法師轉身怒道。
“你們還沒有懺悔。”阿道夫柔聲說道:“我看得出來,你們心性都很暴虐,以前應該做過很多錯事,請相信我,只有真誠的懺悔,神纔會拯救你們,否則,你們遲早會墮入地獄。”
“我懺悔個屁!!”那魔法師氣得暴跳如雷。幾乎傾家蕩產,纔買到一柄極品魔法杖,只用了不到半個月,就被人毀掉了,他現在連自殺的心情都有,哪裡還顧得上別的。
“你在褻瀆神靈!”阿道夫的臉色當即大變,隨之變化的還有他的氣質。剛纔,他的口氣始終是慢條斯理的,很柔和,現在卻充滿了鋼鐵般的硬度。一種凜冽的、令人心驚膽戰的氣息從他的身體中散發出來,空氣中瞬間充滿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或者說,是一種排斥力,包括綺麗三人,包括二十餘米外的那些人馬,都不約而同向後退了幾步。
“我……”那魔法師臉色也變了,他萬萬沒想到,眼前這老者的反應會如此劇烈。
阿道夫反手一揮,一道白色的光球激射而出,這是絕大部分祭司都能輕鬆自如釋放的魔法——聖光彈。但阿道夫釋放的聖光彈速度快到了極點,他的手向前揮出的同時,聖光彈瞬間便跨越了二十餘米的距離,擊了了那個魔法師的臉。血花飛濺,聖光彈穿透了頭骨,繼續向前激射,一直飛到數百米開外,才消失在空氣中。
那魔法師依然端坐在馬上,好似剛纔的攻擊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不過,他的頭部中心出現了一個海碗大小的血洞,眉毛、眼睛、鼻子都消失了,嘴巴也消失了一半,下嘴脣倒是保持完好,那魔示師的同伴能清晰地看到一排白森森的下牙,還能看到一團軟綿綿、血糊糊的東西從血洞的上方不停住下掉。接着,那魔法師緩緩向後倒去,不過他的雙腳還在馬鐙裡,結果身體就那麼靜靜地仰躺在馬背上,而他跨下的馬兒什麼都沒感覺到,猶在悠閒地打着響鼻。
那擊傷希爾娜的劍士反應很快,他沒有試圖逃走,也沒有發動攻擊,而是連滾帶爬的從馬背上跳下來,噗通一聲,雙膝跪倒,右手橫放在胸前,雙眼微閉,口中唸唸有詞,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其他人也立即醒悟過來,爭先恐後地跳下馬,跪成一團。不過他們的姿勢很混亂,有的雙手合十,有的乾脆來了個頭拱地,嘴巴都在很誇張地開合着,也許,他們不懂應該怎麼樣去禱告、去懺悔,但口型必須要鮮明地展示出來。
阿道夫沒有再出手,只是站在一邊靜靜地看着。
對那羣人來說,可算是度日如年了。有的裝模作樣了半天,見沒有反應,便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驀然發現阿道夫正看着自己,當時便嚇出一身冷汗,條件反射般再次緊緊閉上眼睛,嘴巴開合的動作變得更加激烈了。
不要說褻瀆者的同案犯們,就連綺麗等三人也是鴉雀無聲,一動不敢動。希爾娜的性格比摩信科還要大大咧咧,但此刻也被阿道夫的雷霆一擊嚇到了。
有時候,時間會過得出奇的慢,太陽越升越高,逃跑的農夫們也先後回到了麥田中,好奇地眺望着這裡,並指指點點着。大路上的行人也逐漸多了起來,獸人族的兵力向拜特盟收縮,一些嗅覺靈敏的商團感覺到和平的信號,大着膽子恢復了通商,幾乎每一個人路過時,都會好奇地停下來看看熱鬧,又在發現那具仰躺在馬兒身上死屍後,匆忙離開。
最後,希爾娜受不了了,雖然那老者爲她加持的魔法很有效,讓她痛楚大減,可身體還是有氣無力的,她需要坐下來休息。三個人極小心的耳語了幾句,慢慢湊到麥田裡,坐在田埂上。
戰士佔了大便宜,但魔法師就不行了,如果一動不動跪半個小時,咬咬牙也就過去了,時間再長就是一種折磨了。何況他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頭,沒有具體目標,他們的忍耐力瓦解得很快。終於,有一個魔法師撐不住了,一頭撲倒在地,隨後象觸電般彈了起來,扭頭看向阿道夫。他突然發現,阿道夫正微笑着看向他,也許是因爲阿道夫的笑容很和善,他來了勇氣,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
“你懺悔了嗎?”阿道夫柔聲問道。
那魔法師把頭點的象小雞啄米般,前車之鑑,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忘。
“不要氣餒,神並不在意你的過去,只會注視你的未來,應該從現在做起,懂嗎?”
那魔法師繼續瘋狂地點着頭。
“好,你可以走了。”
那魔法師欣喜若狂,踉踉蹌蹌地走到自己的馬兒旁邊,想爬上去,不過他的膝蓋已經跪得麻木了,努力了半天,也沒能如願。
其他人一聽,也露出喜色,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
“你們懺悔了嗎?”教義是不允許株連的,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但無需爲別人的行動負責,所以阿道夫並不想傷害他們。
一羣人在那裡拼命地點着頭,場面顯得很滑稽。
“你們可以走了。”
那羣人轟的一聲散開了,使出渾身的力氣向自己的馬兒衝去,不過他們的動作都很不諧調,好似一羣殭屍。這不難理解,跪地的時間太長了。
希爾娜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心中大急,開口要說什麼,綺麗反應很快,使勁拽了拽希爾娜的胳膊,又用眼神示意希爾娜,不要亂說話。
阿道夫緩緩轉過身,向希爾娜走去:“你的傷好一些了嗎?”他的語氣依然顯得很柔和。
“嗯,謝謝您。”希爾娜由衷地說道。
“不用謝我。”阿道夫微笑道:“是神在庇護你們,而我,不過是神最忠誠的僕人。”
“感謝偉大的光明神……”綺麗滿臉虔誠地嘆道,接着她猶豫了一下:“阿道夫先生,能求您一件事嗎?”
“什麼事?”
“您能不能把我們送到聖冠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