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子之死

原霽空手中黑焱火光流動,他兩個呼吸間便將滿臉恨意的幻面斬殺。最後連靈魄也沒放過,一柄魂源化作的利刃直接扎透了幻面的靈魄。

“不!”宮默筱絕望地嘶吼一聲,氣急攻心竟昏死過去。

剛剛劍氣掃過,那把桐木古琴四分五裂。琴一端雕的鳳與凰恰恰斷成兩節,散落在地遙遙相望。幻面倒在地上,神情沒有一點痛苦,她的臉卻朝着右邊的石棺,似乎在與裡面的人溫情對視。

言霖月不知爲何心中並沒有壞人得惡報的快意,甚至有些惆悵迷惘。

她又擔憂地扭頭看向白木子,只聽白木子艱難地說:“主人……對不起,弄髒……您的……衣服了。”

白木子的血濺到了虞止素白的衣衫上,她有些愧疚。主人一向愛乾淨,她卻讓這謫仙般的人兒染了血腥氣。

“我救不了你。”

虞止收回靈識,聲音夾雜着些寒意,他絲毫沒有在意身上的血跡。

白木子和虞止一樣平靜,她知道自己已是無力迴天。那絃音中有濃郁的死氣,已經侵蝕進了她的魂源。

主人不是每次都會同意替人施展秘術,有些傷及魂源的或者因時間過久魂源消散了的,他都會拒絕交易。很不幸,自己現在正是那羣註定被捨棄的人之一。

白木子從虞止素來古井無波的眸中窺見一絲歉疚與悲傷,卻如同看見了來自天堂的聖光。主人居然這麼在乎自己麼……她頓時有些激動,鮮血更是從嘴裡奔涌而出,臉上卻帶着笑意,看起來有幾分詭異。

或許這種死法……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了吧。她突然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得到,卻又即將失去!

“主人……屬下,咳咳,其實我……已經,”白木子氣息越來越微弱,“已經喜,歡……”

白木子最終也沒能說完那句話便斷了最後一絲生機。她的眼睛一直貪戀地盯着虞止溫潤如玉的臉頰,至死都捨不得閉上。

“啪嗒”,她的手鬆開,一顆金色的太陽淚掉落在地,跳動了一下。

虞止側頭看向那顆金色太陽淚,想起了過往,他自顧自地、緩緩地說:“這是我第一次在枯木下見到木子時送給她的。她是個怕黑的孩子,我告訴她,害怕時把這個帶在身上,火光會趕走黑暗裡的鬼怪……沒想到當時她就賴着我不走了。”他聲音依然溫和,讓人聽不出裡面深藏的情緒。

言霖月頹然鬆開手,任由身體沉重地砸在地上。她仰躺在地,心裡壓抑着悲痛。

今日死了兩個人,這兩個人都與她沒有過多接觸,但她們的死卻讓她心中糾葛。白木子最後想說的話她再明白不過……

其實白木子與虞止都是一類人啊。在心愛的人面前自慚形穢,只把這份感情深埋於心不敢坦露。他們謹慎地躲在陰暗處,看心上人去追尋幸福,默默爲之奉獻一切。他們將自己活成了一個附屬品,一個卑微的、需要將自己抽血剝皮掏心掏肺來換取一絲關注的溺水之人……

言霖月閉着眼睛不讓眼中莫名酸澀的溼潤溢出。一道陰影突然投在她眼皮上。

原霽空的聲音在上方響起:“你還要在地上躺多久?”

言霖月仍閉着眼睛。

看在冰塊又救了她一次的份上,她難得溫柔又委屈地說:“疼……動不了。”

詭異地安靜了一會,言霖月也不知道原霽空在想什麼。只感覺自己突然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打橫抱起,從冰冷堅硬的石板面上投入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她錯愕地睜開眼,一張棱角分明、冷清貴氣的臉近距離撞入眼簾。她感覺自己心跳有些過快了,頓時暗罵自己沒出息。

原霽空抱着她直接往密室外走去,臉上沒有一絲變化。

可沒多久。

“不對啊,這好像不是我的心跳……”言霖月越冷靜越覺得這強勁有力的心跳不是從自己胸腔傳出的,倒像是從……自己緊貼着的這堵結實肉牆裡來的。

詭異的氣氛中,言霖月難得安安靜靜的,跟貓兒似的蜷在原霽空懷中出了密室,回到那方小院。

靈魄受損是無法靠外力修復的。心海里那些招人眼紅的丹藥沒幾顆派得上用場,她只能老老實實調息修養。看來沒有個把月她是走不了了,冥界之旅只能暫時擱淺。

尹思源見兩人回來,急忙問:“阿羽她怎麼樣……”

“死了。”

原霽空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分給他,抱着裝睡的某人直接朝院子裡走去。

尹思源頓時呆立在原地。儘管他已經猜出來宮默羽的下場,可聽到這個消息後他依然有些愣怔。半晌才平復下心情,尹思源望天嘆息:“我罪孽深重,不可饒恕啊……”

言霖月房中。

“傷得如何?”

言霖月簡直不敢相信,這種關心人的話是從原霽空嘴裡吐出來的!

“死不了。”言霖月習慣性回答。

說完,她又想起什麼,於是換了句人話:“還好,沒傷着魂源。只是需要修養一段時間,暫時去不了冥界了。”

“嗯,好好養傷。現在奪靈者已經解決,冥界暫時不會有大變動。”

原霽空說完就轉身離開了,跟躲瘟神似的。言霖月實在不想把自己比作瘟神,可不知道爲什麼原霽空真的是跑得太快了……

雪池下。

虞止手中握着半張白色面具和一顆金色太陽淚,正神色複雜地盯着懷中安靜的白木子,他已經這樣看了好久。

初見時,這張與晴兒有三分相似的臉便贏得了他的好感。他一時心軟,就從野獸口中救下了這個枯瘦的小女孩,還送了她神族之物。小女孩卻纏上了他,怎麼攆都攆不走。

二十五年來,木子一路從最底層打理雜務的役使打拼進了內門,再見時她已是內門最傑出的弟子。虞止仍然記得,再見那天,木子露出了幾十年來最燦爛滿足的笑容。在那之後她就以首席弟子的身份開始不斷接下虞止親自下發的任務。每次她都是力圖完美,就算拼着生命危險也要達成任務。

現在虞止才明白爲什麼一個沒有任何天賦的小女孩能強勢打壓那麼多天資卓絕的門人,現在他纔看透那股狠勁到底從何而來……可惜,太遲了,木子也註定得不到任何迴應。

“殺了我吧。”一個飄忽淒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虞止將面具和那枚太陽淚收入懷裡,緩緩起身。他手中即將凝出的破影消下去,染血的白色衣袖頓時獵獵翻飛,風妖舞現!淒厲的叫喊聲頓時響徹整個地下空間,經久不絕……

當廣場徹底安靜下來後,虞止面無表情地繪製出一個龐大的咒印。他將白木子的屍體輕輕抱起,朝出口走去。

當虞止消失在石道盡頭時,那咒印轟然砸地。光華閃過,氣浪翻涌,廣場上一片狼藉,連着那石棺也破碎不堪,三人皆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