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受傷的野獸舔舐着自己的傷口,行天一砸下雙臂低吼着,老人的話有如劇毒深深地流淌進了無不包容的心中。
“難道,我聽到,看到,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嗎?我的存在就是自欺欺人嗎?”
飛沙寡情,歡快拂過,然後離去。神秘老人彷彿是看客般,環着雙手,雙眼沉寂。灰色的天空中飄散着飛沙,靜靜地保持着自己的溫柔。
擡起頭,望着天空,窘迫的眼神流露出傷悲,那過往的幕幕又在眼前。
“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滾邊去!”
“溫室的花朵,你有什麼用?”
“社會可不像學校那麼簡單,好好在你的溫室裡度過你殘留的再也不會重來的人生吧。”過去的嘲笑,輕蔑,關懷,溫柔,歷歷在目,緩緩地閉上眼睛,彷彿是在回味般。
“我纔不是籠中鳥哩!”
自嘲般行天一用手遮住眼睛,雙脣輕顫重複着。
“我才..不..籠..”
苦澀在嘴角流轉,妄圖再次確認,卻是不能。之所以不想承認,無非它只是只生活在肥皂泡的幻堡中,生活在他人的欺騙之中,生活在自己的夢境中,生活在他人手中的可悲金絲雀。
曾站在生物頂端的行天一,現卻掙扎於末尾。那時的行天一可以自豪,可以傲慢,可現在呢?他還能做什麼?活下去已是極大的奢侈。曾經擁有的一切恍如雲煙,留不下任何痕跡,現在實實在在地活着,卻惶惶度日。
“我是什麼?我到底是什麼。”茫然低語,無解就是恐懼,枯寂的涼意漫遍全身,瑟縮中行天一環抱身軀,試圖獲取一絲慰藉的溫暖。可就在抱住身體的那一刻,心中卻是茫然,本應理所當然的存在卻是如此陌生,陌生到令人顫慄!
(我是什麼?我是誰?我存在爲了什麼?)
行天一擡頭乞求睿智的老人,期許無所不能的他施捨給自己一個定義,憐憫自己一個存在的理由,哪怕只是肯定的點點頭。可當行天一對上老人眼神的時候,卻是感到他眼中映射的自己有如螻蟻。
霎那間心中的某個枷鎖碎裂,寂然之意如同烈火般熊熊升騰。
(抗爭?和什麼抗?和什麼爭?連自己都知道是什麼的蠢東西。”
苦澀的自嘲,那般豪言壯志,現在想來與妄言又有何區別?何等可笑,自命不凡。何等狂妄至極,行屍走肉般地活與死又有何區別,難道現在還能說是活着的嗎?
老人靜靜地看着,老人看到了行天一苦苦的掙扎,看到了行天一無助的眼神。聽到了行天一無解的質問,聽到了行天一苦澀的乞求,可老人還是淡淡地看着他,看着他。
“你就是你。”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老人緩慢而淡然地對行天一拋出了句費解的話!
“我就是我。”行天一身子輕微地震動着,喃喃自語。
就像人在死之前會拼命說我不想死一樣,以爲只要說不想死,老天就不會來收似得,可結果還是死了。那麼這無助甚至可笑的呼喊到底是說給誰聽,或許只有呼喊的人自己才清楚。不過他們至少掙扎過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用一生的渾渾噩噩換來了一絲掙扎,他們給了自己一個不想死的理由,“我不想死。”
“我就是我,我是什麼?我不是什麼,我就是我。”行天一不斷地重複着單調的話語,拼盡全力的重複,拼盡了一切尋找着答案。
“我是誰?我是我。我存在爲了什麼?我存在就是爲了我!”枯寂的眼神中閃爍着點點光輝,乾澀的嘴脣上下輕啓喃喃:“我就是我。”無解的問題好似找到了最準確的答案,就像一點火星碰上了開罐的汽油桶。
行天一猛然擡頭,充滿活力的眼神深深地注視着這不知名的老人,雙膝跪地,敬然地磕起了頭。
爲人父母者該尊,因爲生養了自己。爲人師者,該敬,因爲教育了自己。而爲人引路者,該重,因爲引領了自己。
三扣之後,行天一立身而起,肅然道:“多謝無老!”沒有過多言辭的表達,只是敬然地站在老人的面前。
老人淡淡地點點頭,仰天長嘆:“天道蒼生,皆有其存在的理由,何去何從,皆由意定。每個人對於自己的存在都有不同答案,而你要做的是不要讓別人去斷定你的存在,你的意義,不要乞求別人的施捨。你自己的存在只能靠你不斷掙扎,不斷尋求答案,找到了纔有意義。找不到渾渾噩噩一生,爲人鞍前馬後,任人擺佈,這樣活着有何意義?人生苦短,也就那幾十年,或許沒必要計較那麼多,隨波逐流可能是一種不錯的活法,只要自己活的輕鬆舒服就行。可在這裡,一切可還行得通?沒有人世的倫理道德,也沒有你心中的條條框框。完全是弱肉強食,沒人在乎你,沒人保護你,在這裡弱者永遠是死得最快的。”
“當然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之道,依附強者苟且度日,可這樣的日子不會很短,只能很漫長很漫長。失去了自由,那又與圈養的畜生有何區別,或許不用擔心被厲鬼追殺。可這樣你可願意?你如此茫然無知,如何與天道爭命?”
行天一恭謹地聽着老人的教訓,對於老人的問話,他只能漠然地搖頭。
“不明白也好,明白也罷,終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多謝無老!”
“你知道就是你知道,跟我無關,你也不用謝我!”
行天一看老人似乎不想在這問題上多做解釋,便提出了苦悶已久的問題:“敢問無老,可有從這裡出去之法?”
“哦,跟老頭待一起膩了?”老人態度一轉調笑着。
“不敢,只是剛纔下來的時候遇到了不少麻煩,才由此一問,絕非您說的那樣。”行天一驚慌地解釋着。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不用擔心出不去,也不用擔心你的身體,一切我自有安排。”說完便轉身走向塊石頭,也沒看他什麼動作,老人就已飛上了石頭上,把長袍一甩,盤膝而坐。
飛沙調皮地在空中舞動,而行天一彷彿石化般看着眼睛仁王一般地佇立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