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勒位於法國普羅旺斯地區,在這片蔚藍色的天空下,是一座用藝術和金錢堆砌起來的工藝美術博物館。
簡寧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落腳的第一個月,路單用爲在街邊給人畫素描的方式,賺取了兩張入場券,美名其曰:及時攝取養分,以保持創作熱情。
他是個很有才華的男人,簡寧不得不承認。
只是當瞄到路單微微有些蜷曲,不管是拿畫筆還是提筷子都略顯不便的右手時,她忍不住想弄清楚,“你的手,怎麼了?”
對此,路單只是雲淡風輕地笑笑,“監獄那種環境,開飯時不下手快點,怕是連肉沫都搶不到的。”
簡寧:“……”
“因爲我住的是單人間,犯人們誤以爲我跟獄長有裙帶關係,剛開始都讓着我,不過當知道我跟他們一樣,只是關在牢房裡待宰的一隻豬一條狗時,態度就稱不上有多友善了。”
簡寧:“……”
“打架都是輕的,羣架才真的可怕,哦!是我表達有誤,沒有什麼羣架,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幾個挑我一個,我左手扛着打,右手護着食物,最後非但沒護住,右手還被人碾在了腳下。”
簡寧:“……”
“簡寧,我說這些不是爲了讓你可憐我,更不是讓你流淚的,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管時局有多艱難,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手,還是那隻手,彷彿它的不完美並不能影響主人的高雅。
呆呆地任由路單幫她拭去頰邊的淚痕,簡寧打起精神輕快道,“去看畫展吧路單,然後今晚我們吃頓好的,要都是肉!”
wWW ☢tt kan ☢c○ “普羅旺斯工藝美術博物館收藏有13到18世紀意大利派、佛蘭德斯派、德國及法國畫派的繪畫名作。”
美術館的特派人員正身處前列,向旅客們介紹着館內的歷史。
當然了,對方醇厚的法國腔不是每個人都HOLD得住的,像簡寧一類的便很有先見之明的租了套翻譯機。
只是令簡寧感到驚奇的,是擺脫了語言束縛的路單,那信步閒庭的跟進了自家後花園差不多的神態。
很多時候,甚至還輪不到館內人員做介紹,路單就已經把畫作的特點,出自哪個畫家甚至哪個流派其代表的文化背景說了個大概。
“也許你應該來這兒應聘一份講解師的工作。”簡寧很認真的提議。
路單微微一笑,目光流露出一種簡寧讀不透的惋惜,“我瞭解這些,是因爲這個美術館,我到過不止一次。”
說說停停間,一隊人馬來到了一處用英文標記着“中國作品”字樣的畫作前,作品不怎麼多,更多的只是爲了附和各國的文化差異。
簡寧捏着拍照手機一幅幅的經過,然後在一幅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作品前,猛地剎住了腳步。
“路……路單!”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個不停,看都不看就往最近一人的衣服上扒,因爲簡寧清楚,在有外人的前提下,路單決不會離她三步開外。
果然,就在邊上的路單慵懶的“
嗯?”了聲,算是迴應她的失措。
“這幅畫上的署名怎麼是……怎麼是……”簡寧的視線不停穿梭在水彩畫和路單之間,舌頭都捋不直了。
“你說這個啊?上面的中文署名沒寫錯,就是我,至於擔當模特的那位,”聲音莫名的低了下去,路單撫着畫框的手微不可見的顫慄,“是我還沒來得及跟你介紹的弟弟……路明遠。”
A市。
中午十一點,簡寧沒回家。下午四點,簡寧還是沒回家。
凌少宸拎着一個酒瓶子晃晃蕩蕩地繞進了簡寧的臥室,亮堂的空間裡,牀單被褥還保持着簡寧離開時的原樣,整整齊齊的疊成了個四角包,枕頭則放在疊好的被子上面。
以前,凌少宸曾經恥笑過簡寧這種疊被子的方式,總是日復一日的重複同一個疊法就跟她這個人一樣,規規矩矩但卻很容易讓人失去期待感。
如果時光倒退,他保證不會再說這種混帳話了!規矩怎麼了?規矩纔是過好日子的根本!
癱坐在簡寧以前常用的梳妝檯上,梳子、護膚品一類的東西再常見不過,真正叫凌少宸介懷的,是檯面上放置的一個多寶格。
每次看到它,他都恨不得把裡面的東西通通倒出來,再重新一樣一樣的拼回到簡寧身上!
越是剋制,想念的苗頭越是瘋狂滋長,終究還是顫着手拉開了格子,裡面收納着的凌家的傳家寶立刻躍入眼簾,這還是凌老爺子當初親自交託給簡寧的。
一塊價值連城的寶玉,她說不要,就不要了,就跟對“凌少宸”這個人一樣。
第二個格子裡,擺放的是一串刻着“我愛你”三個字的腳環,凌少宸死命的瞪着它,想不通簡寧這個女人怎麼可以這麼狠!
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和狠意才捨得把它除下來的?當時的表情會不會跟他此時的一樣,都快哭了?
金錢、地位、名譽,能讓任何女人沉醉到淪陷的東西她通通捨棄,就那麼決絕得串通唐心,甚至不惜挑動季川跟他反目,也要跟那個早因爲官司而賠的傾家蕩產的窮小子路單遠走高飛。
想到這裡,“不甘”又豈能形容得了凌少宸現在的心理狀態!
右手覆上還套着簡寧送的仿真戒指的無名指,輕輕摩挲過一次又一次,這麼廉價又不顯眼的禮物,別說是頭一回戴了,就是別人送都不敢送他這麼次的。
可因爲對象是簡寧,於是他欣喜若狂!他視若珍寶!他甚至還在當晚偷偷定製了一隻女戒,想找個恰當的時機,回送她。
他設想過無數次簡寧收到戒指後的表情,會不會在滿滿的感動過後是源源不斷的心動!乃至再度對他們的愛燃起希望,可結果卻讓人絕望。
“啪”的一聲,多寶格被用力拍上,而壓在格子下面的,是一張薄薄的但卻意義深重的協議書……離婚協議。
上面女方娟秀但鮮亮的名字刺激得凌少宸視線發昏,他把腦袋深深埋進掌心,心裡是說不出的悲涼。
對這張協議書,凌少宸並不陌生,那是他
剛結婚時就甩在簡寧面前的,目的是爲了警告她,簡語醒來那日就是她離開之時。
她果真做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而現在對這份感情斤斤計較的人,換成了他。
片刻後,凌少宸忽地偏過黯淡的眸,緩緩擡手拿起手機,接起已經掐了好幾回的一個號碼。
對方蒼老的聲音猶自帶點不確定的響起,“是你嗎?”
沉默良久,凌少宸在對方耐心全失之前,回了個“是”。
對方似鬆了口氣,但口吻依舊顯得很僵硬,“哼!你一直不接我的電話,不是不願,而是不敢,老子沒說錯吧?”
凌少宸:“……”
“你也就剩這麼點出息了,把我的孫媳婦弄丟了,不來負荊請罪也就算了,居然連個電話也不打,話也不敢說……”
“爺爺,你到底要說什麼?”凌少宸打斷他。
“我是想跟你說道說道,你捧着當寶的心肝的真面目的,來不來隨便你,我人就在療養院。”通話的第二分鐘,凌老爺子徑自掐斷電話。
在原位緩了半響,凌少宸這才起身帶上房門,決定去碰老爺子一面。
療養院的羊腸小路兩側,栽種着的樹木花卉皆長得郁郁青青,再加上人工雕砌的庭院小水景中時不時打出水花的名貴金魚,這麼幽靜的適合修身養性的地方,卻出現了那麼一對氣勢凜然、脾氣相沖的爺孫。
“袋子裡的資料,你自己拿出來讀一下,認真讀,最好一個標點符號都別漏掉。”
凌老爺子翹着腿坐在太師椅上,自從上次怒髮衝冠後,他的精氣神是大不如前,有時連挪個身位都會覺着費勁,整天不是對着暖氣看書、唸經、就是嘀哩咕嚕的數落凌少宸是個不肖子孫。
現在好了,日思夜想的不肖子孫就在眼前,還任打任罵決不還手,但凌老爺子卻早已失去教訓人的心情,爺孫倆眸底映照的情緒此時意外的一致,唯有感傷。
沒有多做猶豫,凌少宸掏出了袋子裡的東西,發現是一沓資料,上面附帶着一張男人的照片和無數張簡語跟對方的合照,從姿勢中可以看出,他們親密無間,宛如一體。
“這些是什麼?”凌少宸放下手頭的紙張,眼中的懷疑是明顯的,看來相比起一疊沒有意識的資料,他比較樂意從凌老爺子口中得知一切。
“孩子,你可以懷疑,但你不能逃避,”凌老爺子微不可聞的輕嘆,“如你所見,簡語跟路明遠……對了,忘了說,路明遠就是照片上的那個男人,曾經有過那麼一段不爲人知的戀情。”
說是不爲人知,其實就是這份感情是揹着凌少宸偷偷展開的,是地下情,是不爲人所諒解的!
當時,路明遠剛踏出藝術學院的大門,他在繪畫上面已經榮獲了無數的榮耀,但在愛情方面他還生澀得宛如稚童。
如果不是在一場他舉辦的畫展中碰到了來賓簡語,這位他臨到死都甘願付出一切的摯愛,也許路明遠現在已經成爲了國內首屈一指的畫匠。
可惜……沒有如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