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傍晚。
蘇氏大樓正門緩緩停下一輛銀色的轎車,穿戴整齊的司機從前門下來,一陣小跑,爲後座的季薇開門。
她從裡面走出來,順勢擡頭仰望這棟聳入雲端的大樓,夕陽西下,金色的一層鍍在大樓外,質感俱佳的玻璃窗折射出灼眼的光。
平時的週四季薇是不愛出門的,相對於其他日子來說,每個禮拜四發生的不好的事情機率要高出很多,可是沒辦法,忽然接到蘇熠晨的電話,還約在他的公司,顯然沒把這次和她見面當回事,冷冰冰不容拒絕的態度,說讓司機來接,有事情要和季四小姐談,她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掛線。
真是……沒禮貌!
事發突然,她正在宿舍裡抱着六級英文啃,聶靳雲發誓沒有收到半點消息,之前只是按照計劃透露了部分季家四小姐的信息給他,這就親自出馬了,意料之外的動作迅速。
於是只有幸災樂禍的一句:祝你好運。
季薇沒轍,整理了思路心情,隨便收拾了下,換了條簡單得甚至有些樸素的連衣裙,赴約。
不就是見他蘇熠晨?她需要表現得很怕很緊張?
下班時間早就過了,大樓內除了前臺服務和兩個保全就沒有其他人,空得有些寂寥,獨自走進電梯,按下最頂層的按鍵。
然後眼睛開始盯着變化的樓層燈思緒不止……
她出現在他面前,他會有怎樣的反映?
說真的,期待不已。
有聶靳云爲自己放煙幕彈,蘇熠晨應該不會太懷疑那天酒吧的事,鋪墊了那麼多,就爲了今天,往電梯裡那塊鏡子掃了一眼,鏡中人微微一笑,素顏的她更像自己。
總裁辦公室內,蘇熠晨背對着正門,倚在他那張從國外空運回來的昂貴的辦公桌邊,斜斜的夕陽爲他略顯得慵懶的背影勾勒出硬朗英俊的輪廓,他手裡拿着什麼,低着頭,看得有些出神。
此刻的你,在想些什麼呢?
門,被輕輕的推開了……
顯得有些幽暗的辦公室,有種冷漠的沉寂,就如同這裡主人的性子,自來就不近人情。
季薇只象徵性的輕輕敲了兩下虛掩的門,沒有得到任何許可,她推開便探了半個身往裡面望去。
很奇怪,明明早就預料到這一刻會到來,更甚是她一手推動,她的心跳還是莫名其妙的加了速。
蘇熠晨倚在辦公桌的裡側,背影線條流暢而堅硬,是不管誰看了都會第一眼主觀的判斷,決計是個好看的男子。
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晚上嘴角揚着肆意壞笑的他,不知道哪一個纔是他真實的一面。
從她的角度看去,他背對着她,手裡好像拿着什麼東西,她的資料?還是誰的照片呢?
按照季薇的猜測,至少這周他是不會想到她的,因爲壓根她就沒被他放在眼裡過,還打算過幾日讓季澤軒再旁敲側擊,現在也沒這個必要了。
今天的見面,算得上意外吧。
好在,她還知道該怎麼演。
默默的站了會,十幾米距離外的男人彷彿壓根沒有察覺她的存在,他看上去很出神,又像是談判之前擺譜唬人。
……那張背影可真是寒冰似的冷。
時間分秒的過去,氣氛靜得讓季薇越來越不適應,已經不是簡單的心跳加速了,她甚至覺得……覺得有些暈眩。
身體上的明顯不適,讓她莫名又說不出哪裡不對,難道和這個男人天生犯衝?
“知道我今天找你來的目的?”他突然開口,直入主題,語氣生冷而緩慢,頭未回,連個正臉都沒給她。
和季薇預料的一樣,蘇熠晨今天要打發自己從未認可過的未婚妻。
她想慣性自得的笑,腦子卻忽的嗡鳴了下,這感覺實在怪異得很,明明一整日都挺好的,怎麼一走進蘇氏大樓就開始水土不服?
無奈人已經站在這裡,巔峰對決的關鍵時刻,只好強打精神背事先在腦中預演了無數次的臺詞。
清了清嗓,她趾高氣昂,“長話短說,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給你,我和季家沒什麼感情,如果不是他們答應給我媽媽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我也不會勉爲其難嫁給你,當然如果你能提供同等的條件,這樁婚事就此作罷,反正……”
季薇嘴角掛上得意的笑,宣揚她的戰利品似的,“蘇家也不會要一個不清不白的人進門哦?”
言畢,視線裡那個背影好似輕顫着笑了笑,然後優雅的、自若的轉過身來,伴隨着他好聽又穩沉的聲音,“你倒是……是你?”
她到底有多清白,這個問題蘇熠晨比誰都清楚吧?
季薇也在他轉身望見自己的同時驚了!
不是被這場景,這場景是她一手策劃的她驚個鬼!
眼睜睜看着蘇熠晨那張萬年冰山臉不斷做出各種情緒變化,微怔、錯愕、驚訝、最後由陰轉晴,精彩絕倫,她卻高興不起來,連配合搭戲都忘記,只感覺下身有一種極其熟悉,每個月都要光臨的感覺涌來……
微張了小嘴上下張合半天,什麼也說不出來了,罵髒話行不行!xx的!什麼時候不來你這個時候來!有沒有搞錯啊!
……
秋雨桐是讓蘇熠晨第一次動了想娶的念頭的女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不喜歡是不會娶的,至於喜歡到如何的程度,旁人只有猜的份,在收心只與一人交往之前,蘇公子也是個愛玩的主。
這些都是聶靳雲那個大嘴巴告訴季薇的。
和秋雨桐交往的一年多裡,除了名分,蘇熠晨什麼都給她了,可最後這個女人還是離他而去。
就在前不久的某個夜晚,聶靳雲曾經試探的問摯友,說,既然你已經決定娶她,她想出國深造,爲什麼你不幫她完成?反而讓人鑽了空子?
當時蘇熠晨是怎麼說的?
哦,他說,我一直知道她想到法國留學,可是她沒有告訴我,也沒有請求我的幫助,我爲何要自作主張幫她安排一切?她要走我亦不攔,好聚好散,感情無非就是這個樣子,強求不來。
清淡的口氣,古井無波的深眸裡翩翩自若,哪裡有個失戀的樣子?
你是大公無私的包青天?還是清心寡慾的少林寺方丈?
那一刻聶靳雲都覺得蘇熠晨這人太狠心了!
明明心底端得清清楚楚,到底是季家還是秦海蘭親自出馬把秋雨桐勸走,他連查都不查,問更不多問半句。
因爲根本不在乎。
若在乎,她想的一切那是赴湯蹈火都要成全,她喜的,他愛屋及烏;她厭的,他同仇敵愾。
很多時候女人說分手,其實只爲了一句挽留,這網上爛大俗的心靈雞湯你蘇熠晨沒看過,道理還不懂?
騙誰呢!
秋雨桐跟他玩欲擒故縱這招,份量還不夠。
說自由,他全然給與,尊重她的任何選擇。
她走,他不留,更不追。
讓別人鬱悶挫敗內傷到死還喊不出半聲痛,是他的獨家本領。
但在帝景那天晚上,於蘇熠晨來說是個意外。
最初抱着有趣的心態,釋放的心理,到最後變成……有些特別的記憶?
深夜纏綿之後,再看身旁被他折騰得不輕熟睡中的小女人,陌生的臉孔,委屈的表情,之前種種有跡可循的心計讓他感到好奇。
分明是個清白漂亮的小姑娘,到底爲了什麼非要主動獻身,用那麼固執的方式報復家人?
不過,他很高興她選了他就是。
這些天他反覆回味,反覆自嘲,一響貪歡,竟然被他玩出新高度。
也是那一晚過去,忽然讓近來被逼婚逼得無路可退的他心情就那麼好了起來。
他定義,那天晚上的豔遇是一件不錯的、開心的事情。
於是首先想到要解決那樁心不在焉的婚事,逼走他的女人,他不追回,不代表他就會娶他們期望的那個。
聶靳雲的手下把季薇的資料送到他手裡不過半個小時,只看準了‘母親精神有問題,在t市一家設備參差不齊的療養院’這一條,認爲足夠打發了想要嫁進蘇家門的私生女,誰知道……
他哪裡會想到眼前的,他名義上的未婚妻,他剛動了念頭想要用錢或者其他手段隨便打發的小姑娘,是那天晚上和自己纏綿的對象。
……他還真的動過找她的心思。
大腦難得混亂之餘,想起聶靳雲在電話中的意味深長,“你不想看看她的照片?清純中帶着幾分妖嬈,以本大爺獨到的眼光看,有小妖精的潛質。”
她有多妖精,蘇熠晨清楚得很!
夕陽漸漸散去了。
寬敞的辦公室裡沒有開燈,兩道視線中的人影越來越模糊,黑色的大理石地磚泛出冷光,氣氛更僵。
和‘驚詫’中的季薇比起來,蘇熠晨只有片刻外露的情緒,隨即脣邊散開了笑意,“你是……季薇?”
眼前小女人的表現讓他滿意,至少,她看上去也是‘嚇得不輕’的。
眸子裡一如深算時刻,極快的掠過一抹精準的光芒。
有趣。
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
至少季薇用她女人的直覺來判斷,事實就是這個樣子。
不用添加表演的因素,身下一股股涌出的暖流讓她表情自然到位,糾結兼具着不可思議,還有隱忍某種時刻要爆發出來的情緒探究的問他,“你是蘇熠晨?”
這狗血的戲碼不是她導演的麼?
怎麼演起來一點都不快樂,連那個男人的表情她都沒空閒去欣賞了,怎麼辦啊……時機是大大的不利,小腹漲痛感明顯,一陣痙攣,疼得她快站不穩,只好窘迫的扶住身後的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