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趕到魏其侯府,又過去不少時間,可憐魏其侯和夫人脖子伸的老長,猶在觀望。看見灌夫的馬車,又見到武安侯田蚡,不敢怠慢,忙忙地迎上前來。
這個時候,縱然是田蚡心裡一百個不情願,面上已然露出春天般溫暖的笑容,把臉上的褶子都恨不得抹平,遠遠的朝着魏其侯施禮。
“侯爺久等辛苦,田蚡昨日喝酒過了頭,若非仲孺兄提醒,險些誤了侯爺的一番美意,罪過罪過。”
竇陰一把拉住田蚡,也是笑容滿面,情深意切。
“丞相能來,這可是讓我竇府蓬蓽生輝呀!快請,快請!酒菜皆已備好!”
一聲招呼,竇夫人命令下人迅速把熱過幾遍的菜餚呈了上來。魏其侯引着田蚡在主位落座,灌夫和魏其侯在一旁陪着。
灌夫一想起田蚡摟着美姬睡覺,忘記赴約,心頭火氣不打一處來。又見魏其侯頻頻勸酒,那田蚡拿腔作勢,嘴裡哼哈,語焉不詳,不禁更爲惱怒。
酒過三巡,灌夫提議。
“今日我等陪丞相飲酒,頗有些美中不足。我灌夫乃是一名武夫,戰場殺敵,馬革裹屍,練就一身本領。如今海內昇平,四方安定,所以兵甲入庫,馬放南山。一身的本領只能用來喝酒助興了,現在,我就給丞相和侯爺舞劍。”
話語罷,拿出一柄劍,寒光閃閃,灌夫做個勢,舞起劍來,嘴裡大聲唱道。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聲蒼涼,氣勢雄壯,竇陰和田蚡皆鼓掌讚歎。
“灌夫不愧大漢有名的英雄豪傑,這首高祖的大風歌配上你的劍舞,相得益彰,精彩絕倫!”
藉着酒勁,灌夫笑道。
“丞相大人以前也帶兵無數,兵馬嫺熟,領我大漢太尉之銜,定然是劍藝精湛,今日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田蚡身材矮小,其貌不揚,更兼自小身在高官貴胄之家,嬌生慣養,戰場的事,怎會熟悉?不過是皇親國戚,太后親命,做了太尉,讓他舞劍,自是勉爲其難。故而一見灌夫相邀,便連連推脫。
灌夫是個執拗的脾氣,一旦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天王老子也是攔不住的。更何況此時酒酣之際,那個怕字,早被他丟到九霄雲外。再想起早上幾個時辰乾等,皆拜這田蚡所賜。不由得借酒撒潑,一意要田蚡舞劍,糾纏不止。
倆人拉拉扯扯,從開玩笑,慢慢竟然變成假戲真做,吵鬧起來。
田蚡惱羞成怒,指責灌夫無禮,灌夫反罵田蚡瘦弱,不堪一擊。
魏其侯竇陰一看,今日的宴席再下去,就要黃了。想到灌夫與自己熟識,就讓他多受些委屈,當此之際,只能敷衍田蚡,多說好話,趕緊差人將灌夫拉下去。
灌夫猶自罵罵咧咧不止,從此與田蚡結怨。
魏其侯刻意逢迎,那田蚡倒也大度,在侯府又接着喝酒,直到夜晚,賓主皆盡興而歸。
原來是田蚡想到一件事情,恐要請魏其侯伸手,故而留下面子。
田蚡回府,心裡想着要趁熱打鐵,連忙命人找來籍福。
這個籍福,乃是武安侯田蚡手下得力的謀士,田蚡的許多主意,皆來自籍福。
“今日本將軍去了魏其侯府赴宴,相談甚歡。我想,現在你去談,或許城南那片田地,竇陰會割愛,讓給我。”
籍福道。
“丞相大人,您方纔與魏其侯飲酒,在相談甚歡的時刻,裝作不經意之間,開口所求,也許事情就辦成了。此時纔去說,魏其侯可能會認爲您仗勢凌人,反而不美。”
田蚡不樂,指着籍福,罵道。
“在這裡,是我,田蚡,說了算,不是你,叫你去就去,嘰嘰歪歪,哪有那麼多託辭,你平日裡不是伶牙俐齒嗎。叫你去要一塊田地,就啞巴了?魏其侯,他欠我的人情多了。他兒子殺了人,是我救了他的命,孰重孰輕,竇陰難道會不知道?休要多言,快去!”
武安侯田蚡確實心急,籍福領命前往,碰巧灌夫也在,正在議論酒宴上的事情。
籍福把武安侯田蚡的想法告知竇陰,一旁的灌夫問。
“武安侯富甲一方,家財億萬,田園美宅,多不可數!後房美女如雲,比皇宮不差,怎麼,還不滿足,想要侯爺這塊地,他拿什麼來換?”
籍福道。
“武安侯暫時沒有想到拿什麼來換,但以後應該會給侯爺適當的補償。”
魏其侯一聽,這擺明了是強行索要,登時大怒。
“請籍福大人回去告訴武安侯,我老僕雖然遭到太后、皇上棄用,不復當年,但是難道丞相尊貴,就可以仗勢侵奪嗎?我寧死不給!”
灌夫怒髮衝冠,想起今日的種種不快,指着籍福,破口大罵。
“回去告訴你那主子,有我在,那片地。想都不用想!快滾!”
籍福灰頭土臉,回到武安侯府,田蚡一問之下,暴跳如雷。
“竇陰!這老匹夫,我救你兒,要你塊地,你推三阻四;灌夫這個莽漢,藉着點微薄名聲,沽名釣譽。我自與那竇陰商談,關你何事,你要從中斜插一槓子?好啊,地也不要了,我倒要看看,咱們誰鬥得過誰!”
籍福忙勸主子。
“那竇陰,垂垂老矣,何必跟他一般見識?等他老死了,那片地,侯爺想怎麼樣可不就怎麼樣了嗎?至於那灌夫,就是一介無腦武夫,大人宰相肚裡能撐船,與他爭鬥,反倒拔高了他的身份,依屬下之見,不如饒過他,反而顯得大人有大肚量!”
田蚡大罵。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有仇不報,還是田蚡嗎?收起你那些息事寧人的伎倆!再提此事,我定罰不饒!”
說畢,拂袖而去。
自此之後,武安侯田蚡和魏其侯竇陰、灌夫仇怨越結越深,雖然雙方的食客,友人皆從中化解,但解得了一時解不了一世。三人最後同歸於盡,可不哀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