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一直從昨天晚上十一點睡到現在。張少宇睜開眼睛,窗外刺眼的陽光直射到他的牀鋪上,時間應該不早了吧。在枕頭下面摸索了半天,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喲,已經下午三點鐘了。
從牀上坐了起來,搖了搖還有些發暈的腦袋,這會兒才發現牀前的凳子上放着一個電風扇,呵呵,這幫小子倒挺有心的。起牀之後,洗了個冷水臉,感覺清醒了許多。寢室裡一個人也沒有,李丹他們大概全出去陪女朋友了。咦,這是什麼?
拿起桌上的一張作業本紙,上面寫着一句話:少宇,楊師姐讓你起牀之後給她打個電話。下面沒有落款,不過字寫得這麼醜,除了李丹不會有別人。當下拿出手機,一個電話掛過去。
“喂,楊師姐啊,我是少宇。”
“知道是你,怎麼樣,睡得還好麼?”
“嗯,舒服!好久沒睡得這麼安穩了,你找我?”
“哦,對了,你今天去把學費交了吧,別把錢放在身上,要不然又花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就這樣吧,掛了啊。”
掏出褲包裡的那一沓錢,數了數,剛好三千七,揣上錢,張少宇就出了寢室。哎呀,學費終於弄到了,這下心裡放下一塊大石頭,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這做生意也沒什麼難的嘛,只要瞅準了商機,放手去幹,總會成功的。
以前外界總是說大學生動手能力差,張少宇起先還不以爲然,可現在,他對這話多多少少有些認可了。就說這次的事兒吧,他敢肯定,想到這事兒不止他一個人,可動手去幹的卻只有他。真不知道大學裡,到底能學到什麼。
不多時,他已經來到教學樓四樓上面的財務室,一路上遇到不少同學,都熱情的跟他打着招呼,好些人張少宇根本叫不出名字來,靠,這幫傢伙,一下子全跟我熟了起來,以前怎麼沒見你們這麼熱情。
手續辦得很順利,不到五分鐘,一切搞定。賬務室那負責收費的老頭兒,辦完事兒之後,還多問了一句:“你就是張少宇啊?”張少宇沒甩他,怎麼學校的老師也知道我了?交完了費,看看時間,還有四個多小時纔到上班時間,這一段去幹點什麼好呢?張少宇思考着這個問題,慢步向樓下走去。
“哦,對了,給外婆打個電話回去!”張少宇突然想了起來,出來快二十天了,應該給外婆打個電話回去報平安。當下匆匆趕到學校裡的公話超市,撥通了外公家裡的電話。電話裡傳來“嘟嘟”聲,好一陣之後,有人接起了電話:“喂,你找誰?”
這是外公的聲音,張少宇此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輕輕咳了一聲,他小聲說道:“外公,我是張少宇。”
“嗯,現在在學校嗎?”外公的語氣倒像是陌生人一般,外孫打電話來,他似乎沒有絲毫的喜悅。好在張少宇早已經習慣了,當下敷衍的問了句好,之後就請外公讓外婆來接電話。
可外公一句話,把張少宇給激怒了。
“你外婆不在家,就這樣吧。”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在他說完話之後,掛斷電話之前,張少宇分明聽到他身邊有一個聲音在問:是不是少宇的電話。那就是外婆的聲音!外公未免也太過分了,外婆明明就在身邊,居然也不肯讓我跟她通話!
使勁扣下了電話,張少宇狠狠咬了牙,發誓再也不打電話回家。
看來,自己跟家裡是真的沒有什麼關係了。張少宇就想不通了,自己不是十惡不赦在壞人,外公和爸爸怎麼就那麼討厭自己?想想自己從小到大,雖說不是什麼好孩子,可也就是喜歡打架惹事,成績不好,時不時請家長去學校一趟,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啊。難道在他們心裡,我就是那麼不爭氣麼?回想起自己這些年來,好像從來沒聽到過父母以及長輩的一句表揚,常常就是劈頭蓋臉的數落,甚至謾罵,我他媽這是招誰惹誰了?
張少宇心中充滿了憤怒,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性情都有些固執,一旦他們認定的事情,就很難被改變。現在的張少宇,對家庭充滿了失望,彷彿天大地大,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越是這樣,越激起他的叛逆之心,我張少宇就要讓所有人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一個沒用的人。
走到操場上的時候,他碰到一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司徒大衛。
當時張少宇低着頭想事兒,也沒顧着看路,突然一個足球呼嘯着飛過來,沒等張少宇反應過來,已經重重砸在他的肩膀上。雪白的T恤上,被染上了一團污泥,十分刺眼。
張少宇沒有立即破口大罵,擡起頭四周看了看,正瞧見離他十來米遠的地方,司徒大衛正帶着幾個同學冷冷的看着他。張少宇俯下身去撿起足球,向司徒大衛他們走去,一邊走,一邊拋着手裡的足球。
當走到司徒大衛面前時,張少宇看了看他,輕描淡寫的問道:“你踢的?”
司徒大衛撇了撇嘴巴,雙手一攤,點了點頭。這頭剛點完,張少宇拿着球往他臉上一砸,立時留下巴掌大一塊痕跡。司徒大衛愣了一下,他實在沒有想到張少宇居然如此的囂張,以前只是聽說他這人好勇鬥狠,把誰都不放在眼裡,卻沒想到強橫到如此地步。身後的幾個朋友一見這情況,身體同時向前傾斜,想要有所動作,卻被司徒強抻手攔住了。
“怎麼着?難不成你們想在這裡打我?”張少宇冷冷一笑,滿不在乎的看着這幾個人。他早料到司徒大衛會找他的麻煩,只是沒有想到碰巧在這兒遇上了。既然這樣,看來這事兒要起善了,是不可能了。
心中雖然怒火沖天,可這裡是操場,這麼多人看着,也不好怎麼樣。司徒大衛只得狠狠咬了咬牙,半天吐出一句話:“張少宇,你有種!小子,等着,咱們這筆帳,慢慢再算。”
張少宇冷哼一聲,指着司徒強的鼻子說道:“我等你!”
說完,輕蔑的盯了幾個傢伙一眼,轉身就走。就在他轉過身的那一剎那,突然被人一腳蹬在背上,在強勁的力量作用下,他的身體向斷線的風箏似的向前撲去,差點摔倒在地上。
“唐少!”司徒強在背後喝道。張少宇頓時火了,猛得轉過身去,司徒強正拉着一個咬牙切齒的年輕人,染着一頭紅毛,左耳還戴着一個耳環,剛纔那一腳,想必就是他踢的。張少宇點了點頭,伸手指着那小夥子,不緊不慢的說道:“你出來。”
“大衛,別攔着我,老子早看他不順眼了!”那小夥子一把甩開司徒大衛,站了出來。
張少宇看了看,這小子起碼一米八的個頭兒,站在自己面前,還真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孫子,你是學校裡第一個敢動手打我的人,有點脾氣。”張少宇已經做好了偷襲的準備,故意說着話引開他的注意力。那小夥子好像根本沒把張少宇放在眼裡,轉頭看了看四周,冷笑着回過頭來,不屑的對張少宇說道:“張少宇,你牛什麼啊?實話跟你說吧,就是沒你搶我們生意這事兒,我他媽也要好好整整你,你以爲這學校裡就你一個人獨大啊?”
原來這小子也跟着司徒大衛分了一筆,難怪這麼氣憤呢。張少宇低下頭笑了笑,突然猛得揚起拳頭,往那小子臉上就招呼!一拳過去,啪一聲,又脆又響,正中面部。
“操!哥幾個,開打了!”司徒大衛大吼一聲,率先向張少宇撲過來。年輕人性子烈,一膽爆發,那就跟火山一樣不可收拾!
張少宇是老油條了,司徒強一動,他的腿也跟着擡了起來,一記漂亮的鞭腿直抽在對方腰間,司徒大衛冷哼一聲,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剛後退兩步,又立馬撲了上來。
與此同時,不知道球場上從哪兒冒出那麼多人,紛紛向這邊衝過來。張少宇雖然在氣頭上,可他不糊塗,自己孤身一個人,對方少說一二十個,雖說高中的時候上過兩天散打訓練班,可也絕對不是對手。
於是,他且戰且退,一邊奮力招架着面前的拳頭,一邊向後退去。他想退到校門口那塊,門口有保安,只要到了那兒,事情就好辦了。可他似乎想錯了,保安不在門衛室,就在操場邊上。正揹着手,站着八字步看着他們呢。
“媽的,看見了怎麼不過來阻止?”張少宇在心裡咒罵着,一不留神,臉上捱了一拳,氣得他火冒三丈,正要拼死反擊,人潮已經把他圍在了中間,拳腳從不同角度向他招呼過來。他自己都記不得捱了多少下,反正也顧不上疼,只衝着司徒強一個,狠命的攻擊着!
按說這事兒鬧得這麼大,操場就在教學數與宿舍樓之間,保衛科和門衛室都離此不遠,應該有相關工作人員出面阻止纔是,可好半天也沒見一個出來,最可惡的是站在操場邊上看熱鬧那保安,張少宇終於想了起來,那孫子就是前些天在校門口跟他起爭執那人,怪不得袖手旁觀!
今天,西南信息工程大學分校發生了建校以來,性質最爲惡劣的羣毆事件。起因只不過是因爲幾個體育系的學生在操場上踢足球,不小心砸到了一個該校計科系大三的學生,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
隨後事態進一步擴大,當時在操場上的幾十名各專業學生都加入了鬥毆,整個操場上一片混亂,接着,該校計算機應用和維護二班的李丹,劉磊,樑進三人從校外返回,目睹操場上的鬥毆事件,不但不加阻止,上報學校保衛部門,反而衝回宿舍,糾集大量學生,手持木棒等物趕到操場,加入鬥毆。
一時間,校園裡充滿了喊打聲,慘叫聲。
最後,還是女生宿舍的女生們害怕事情再次擴大,打電話報告了學校領導。領導立刻電告學校保衛部門,抽調人力趕赴現場,纔將事態平息。據事後統計,此次鬥毆的百餘名學生中,一共有三十六人受傷,所幸傷勢不重,已經前往醫院治療。
而這其中,尤以計算機應用和維護二班的張少宇傷勢最爲嚴重,據說斷了兩根肋骨,全身上下傷痕累累,被同伴救出來時,已經成了一個血人。
學校主要領導,在鬥毆發生後半個小時內緊急召開了會議,研究處置辦法。最後,大家一致通過,首先要嚴密封鎖消息,不能讓新聞媒體有所察覺,然後責令保衛部門,調查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再決定如何處分此次鬥毆的學生。
“真是奇恥大辱!我校建校以來,還從未發生過性質如此惡劣的事件,一定要嚴加處分!”校長兼黨委書記在會議上拍案而起,憤怒不已。
於此同時,成都市第二人民醫院某病房裡。
張少宇正躺在牀上,頭上纏着紗布,上面還滲出團團血跡,看來是傷得不輕。不過他看起來倒是滿不在乎,正跟在他牀前照顧他的楊婷瑤開玩笑。
“哎,師姐,你別苦着個臉嘛,知道不,司徒大衛那孫子也沒討着好處,下午我一腳一蹬在他要害部位了,那孫子當時就蹲了下去,半天沒站起來。我估計這會兒,他正在寢室裡捂着褲襠亂跳呢。”張少宇一臉的壞笑,絲毫看不出來他剛被人狠狠揍了一頓。
楊婷瑤一言不發,坐在牀前的椅子上,正給張少宇削着水果。這次,她真的有些生氣了。一是氣司徒大衛太過分,居然用這種方式來解決他和少宇的矛盾。二是氣張少宇太沖動,如果忍一忍,就不會發生這麼大的事情。現在倒好,鬧得滿城風雨,連校領導也驚卻,這次,學校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張少宇見楊婷瑤這個樣子,心知她肯定是生氣了。當下撇了撇嘴,識趣的躺了下去,不再說話。
“給你!”楊婷瑤把手裡削好的蘋果遞了過去,沒好氣的說道。張少宇自知理虧,惹到楊師姐生氣,乖乖的接過水果,安安靜靜的吃了起來,還瞪着一雙眼睛看着楊婷瑤。
楊婷瑤一見他這副小孩子般無辜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以前你胡鬧也就算了,可這次是打羣架啊,性質多麼惡劣,影響多麼壞,連校領導也驚動了,你小子就等着挨處分吧。
“少宇。”楊婷瑤正色叫道。
張少宇立馬放下水果,一本正經的回答道:“嗯?師姐,什麼事?”
“答應我一件事情。”
張少宇點了點頭,雖說不知道師姐要叫自己做什麼事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不管她說什麼,都是爲了自己好。
“這件事情到此爲止,以後不要再節外生枝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張少宇果斷的搖了搖頭,異常堅定的說道:“不可能!這事兒沒完,那孫子這次讓我吃這麼大一虧,我要是把給他點顏色看看,他真當我是軟柿子!”
楊婷瑤忍住心中就要噴發怒火,平靜的問道:“那你想幹什麼?”
張少宇又把那招牌似的笑容掛在了臉上,雙手抱在胸前,冷冷說道:“你等着看吧,我不會讓他好過的。”
楊婷瑤再也忍耐不住,騰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張少宇!你還有完沒完!”張少宇倒是着實嚇了一跳,這楊師姐今天怎麼說翻臉就翻臉?認識她這麼外,第一次看見她發這麼大的火,這事兒跟她沒什麼關係啊,就是有什麼責任,也是自己承擔,她幹嘛這麼激動?
“你知不知道,學校領導對這次事件相當惱火,下定決心要整頓校紀!不是我嚇你,你這次鐵定要挨處分!”楊婷瑤憤憤的說道。
張少宇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呵呵一笑:“我當什麼大不了的呢,不就是處分麼?隨便他們怎麼弄,我纔不在乎。”
楊婷瑤緩緩的點着頭:“好,好,你不在乎,啊,你不在乎,那你想過李丹他們沒有?他們爲了幫你,全捲進這次事件,同樣逃脫不了干係!”
“那又怎麼樣?大不了我自己把事情扛下來,絕對不會連累他們!”張少宇雖然心裡也是吃了一驚,但嘴巴上仍然不鬆口。其實他也想過,這次事情鬧那麼大,特別是後來李丹他們返校看到自己被圍毆,衝進宿舍去,幾乎把一樓所有在寢室的兄弟都叫了出來。即使他們以前在縣城裡混的時候,也沒見過麼大的陣勢。
學校肯定是不會輕易放過這件事,萬一追得太緊,自己大不了把事情扛下來,也不會連累自己的兄弟。
“你扛?你真以爲自己是流氓啊?這事兒是扛就能扛得下來的嗎?少宇,不是姐說你,你真的太沖動了,這樣下去,你要吃大虧的!”楊婷瑤終於說出這句自己老早就想告訴張少宇的話。
“你說吧,當時司徒強用足球踢到了你,說不定人家真的不是有心的呢?你爲什麼非要一球砸在人家臉上?還有,後來,你說有人踹了你一腳,你就非得打回來麼?忍一忍你要死啊?凡事都像你這樣強出頭,那世界就亂套了!”楊婷瑤還在苦口婆心的勸說着,卻沒有想到她這幾句話卻把張少宇惹毛了。
“那又怎麼樣!老子纔不怕!有什麼事兒儘管衝我來,我遇到的事兒還少麼?你要是怕擔干係,你走好了!”張少宇把手一揮,大聲的吼道,整個房間裡都回蕩着他的聲音。進來查看他傷勢的護士剛走到門口,看見這陣勢,連忙關上門退了出去。
楊婷瑤氣得胸口直疼,她真沒想到張少宇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自己明明是爲了他好,他卻叫自己走,就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當下,她怔怔的盯着張少宇,俏目之中,噙滿了淚水,終於,她一轉身,捂着嘴巴跑出了病房。
張少宇恨恨的咬着牙關,突然從牀上跳了下來,大聲吼道:“醫生!我要出院!”
你要是在大街看到一個頭上纏着紗布,走路一瘸一拐的人,一定會多看上兩眼吧。張少宇這會兒正被大街人的行人行以注目禮。他不顧醫生的反對,強行要求出院。醫生死活不肯,最後把他逼急了,對那醫生說道:“我可告訴你,哥們身上一分錢沒有,醫藥費是不是你出?”
烈日當頭,曬得本來有傷在身的張少宇頭皮發疼,一氣之下,狠命往頭上就是一拳,這一砸下去,那血就跟瀑布一樣直往下流。他額頭上青筋直冒,此刻看來,當真是猙獰可怖,可是他卻絲毫不以爲意,繼續向前走着。
這會快八點了,他得趕去上班,失信於人的事兒,他不幹。再說,昨天晚上耽誤了一天,還是人家陳叔守打電話來說,放他一天假,再不去上班可真說不過去了。
“剛纔對師姐,是不是有點兒過了?”他在心裡想着這個問題。楊婷瑤一直對他這個師弟很照顧,幫他扛的那些事兒就不用說了,平時生活上也很關心他,有的時候,張少宇在想,楊師姐會不會真是她姐姐?要不然爲什麼會對她這麼好呢?唉,要是真有這麼一個姐姐,那可算是天大的福氣了。
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網吧。進去一看,陳叔正坐在服務檯前打瞌睡,一定是昨天晚上守夜給熬的。
“陳叔,我上了,你趕快上樓去睡會兒吧。”張少宇走了過去,輕輕搖了搖陳叔。
陳叔睜開了眼,抹了抹臉,隨口說道:“啊,小張來了啊,行,那我……”剛說到這兒,突然擡起頭看到張少宇這個樣子,嚇了一大跳,失聲道:“小張,這是怎麼了?”
張少宇伸手摸了摸頭,這一摸,摸下來一把血。
“呵呵,沒事兒,陳叔,你去吧,這兒有我。”張少宇催促道。陳叔這會兒再沒有了睡意,心知張少宇肯定是出了什麼事兒,要不然不至於弄成這副樣子。當下啥也沒說,拉着張少宇就上了樓。
二樓其實是一個閣樓,也就寢室那麼大一片地兒,以前這裡是陳叔晚上睡的地方,張少宇來了之後,他就很少在這裡住了,都是回他家裡。到這兒工作二十來天了,還是第一次上來。
這裡的擺設極其簡陋,就一張牀,一張桌子,幾根凳子,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張少宇感嘆着陳叔的節約。他曾經算過,網吧每天的收入在一千以上,這還不算賣煙賣水什麼的,這樣算下來,陳叔每個月的純收入穩當過萬。再加上他老婆還有工作,兒子已經大學畢業,家裡根本沒有什麼負擔。
可他的住處,卻是如此的簡陋,真是讓人想不通。
“來,坐下,我這兒有酒精。”陳叔一進屋就在牀頭上翻着什麼,隨後拿出一個小匣子。張少宇客氣的說道:“怎麼好麻煩陳叔,我自己來吧。”
陳叔好像有些生氣,聲音稍微提高了些:“怎麼那麼多廢話,叫你坐下你就坐下。”張少宇不再言語,如言坐了下來。陳叔便忙着用酒精替他擦乾淨臉上的血跡,又小心翼翼的替他處理着傷口。
那酒精塗在傷口上的滋味可不好受,又辣又痛,可張少宇愣是一聲不吭。
“痛吧,忍着點兒。”陳叔說道。
張少宇笑了笑:“沒關係,小事兒。”陳叔聞言搖了搖頭,處理完畢之後,放下了東西。張少宇急着要下去看管網吧,剛站起身來卻被陳叔叫住了。
“不急,坐下,說說,怎麼回事兒?”陳叔坐了下來,拖過一把木椅讓張少宇坐下。可他卻並不願意說什麼,隨口胡謅說是在學校裡,被樓上扔下來的酒瓶子砸中了腦袋。陳叔又不是傻瓜,當然知道他說的假話,不過見他自己不想說,也不勉強,囑咐了兩句之後,就讓他下去了。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張少宇覺得頭疼得厲害,他實在想不能自己剛纔爲什麼要對楊師姐發火。自己心裡明明就知道她是爲自己好,可爲什麼就發火了呢?絞盡腦汗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原因所在。
對了,就是那句話,楊婷瑤說司徒大衛可能不是有心的。自己聽到這句話時,莫明其妙就發了火。爲什麼會這樣呢,爲什麼楊師姐幫別人說話,自己會發火?難不成是遭遇變故,性情大變?
不會不會,那是小說裡纔有的事情。
啊,頭疼,頭疼!
“網管哥哥。”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響起,趴在桌面上的張少宇一聽這聲音,渾身就起了雞皮疙瘩,太嗲了。擡起頭一看,見鬼!就是前幾天讓他幫忙下載QQ幣的傻妞兒!
“網管哥哥,我有件事兒……”這小姑娘倒是挺可愛的,大約七八歲的年紀,穿着一件火紅的T恤,還扎着兩條長辮子,特別是那張蘋果臉,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還有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亂轉。
“我可告訴你啊,那Q幣是……”張少宇心裡正煩着,說話的聲音難免大了些,這可嚇壞了人家小姑娘,你說頭纏帶血的紗布,面目猙獰,誰看到你不得忌三分。再加上這大嗓門,小姑娘當時就嚇得後退了兩步,瞪大一雙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
張少宇突然覺得自己怎麼變得這樣,連小姑娘也如此怕他,罪過,罪過,如此天真可愛的小妹妹,嚇着了她,可要遭天譴!
也算是心有所感吧,張少宇站了起來,擠出一絲笑容向那小姑娘走過去,邊走邊伸出雙手,親切的叫道:“小妹妹……”
“啊!”小姑娘突然驚恐的大叫一聲,拖住伸到面前張少宇的手就咬了一口,隨即轉身就跑!
揉着被那小姑娘留下一個深深齒印的手臂,張少宇哼了一聲,嘴裡唸叨着:“對人好,人未必就對你好!”
長長的嘆了口氣,張少宇坐了下來。今天是禮拜天,明天要上課,晚上來上網的人不是太多,都是些附近的住戶,來網上聊聊天,打打牌,也沒其他的事兒。張少宇心裡煩,想着聽兩首歌,剛打開IE,網址還沒輸呢,就看到狀態欄上一槓藍色滑過,隨即出來一個網站。
“怎麼又是這個網站,媽的。”張少宇憤憤的罵道。前些天晚上看新聞的時候,這個網站就彈出來一次,沒想到居然還修改了IE的首頁。現在網上的流氓軟件可是越來越多了。
正打算把IE首頁改回來,突然那頁面上一行字引起了他的興趣。
“本站將舉行第一屆翻唱大賽,獲獎者得到本站贈送的精美獎品……”
後面還附有許多參賽作品,張少宇隨便點了一首“暗裡着迷”,他記得這歌是香港天王劉德燁唱的,也是自己比較喜歡的一首歌,歌的節奏緩慢,旋律優美,聽聽也好。可這一聽,張少宇差點沒笑出來。
翻唱這小子也太不厚道了,好好一首歌,讓他給唱得一股猥褻味兒,最要命的是粵語根本就是個半吊子,還假裝還精通,切,見鬼。又點了幾首,不是惡搞就是亂唱,居然還有人把周杰輪的代表作“發如雪”和“七里香”歌詞改動,變成一首徹徹底底的淫歌!
“爽歪的麻雀,在電線杆上裸睡,你唆着具,很有瞎舔的感覺……”好端端一首歌給改得面目全非,現在網上惡搞的人還真是多。
聽完之後,張少宇實在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時心情也爲之大好。看見首頁右上角還有一個“原創音樂聯盟”,點進去一看,這裡列舉的是該站網友原創作品,點上一首聽了聽,感覺一般,不過原創能做到這樣,算是很不容易了。
又點上一首“寫字本”聽了聽,這歌倒有些意思,作者曲作得不錯,帶着一點嘻哈的風格,節奏較快,聽起來熱情澎湃。不過唱腔有些華而不實,有譁衆取寵的嫌疑,還有幾個尾音沒有處理好,不過張少宇挺喜歡他的歌詞,寫得真不錯。
一曲聽完,張少宇想給他留下幾句評語,一看下面的樂評區,熱心的網友早已經佔領了高地,寫了上滿滿一版,入目全是讚美之詞。張少宇笑了笑,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不足爲奇。
當下,便把自己的見解寫了上去,後面還加上一句:“一家之言,請勿見怪。”隨後,便把網站放入了收藏夾,尋思着以後有空可以來看看。
擡頭一看外面,喲,天都黑了。
伸了懶腰,張少宇站了起來,在網吧裡面隨意走走。顧客跟他已經很熟了,看他這副樣子,都跟他開起了玩笑。張少宇倒也不計較,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陳叔搖着一把紙扇,從樓上走了下來。
“陳叔。”張少宇叫了一聲,陳叔點了點頭,看了看網吧的情況,向外面走去。
張少宇跟在他身後,準備回到服務檯看着,還沒坐下,陳叔已經在門外叫道:“小張,出來坐坐,裡面太悶。”張少宇心知陳叔多半又要問自己的事兒,可也不好推辭,於是便走了出去,在門外的凳上坐了下來。
陳叔搖着扇子,嘴裡一直嘟囔着這天氣太熱,張少宇笑了笑,開口問道:“陳叔,您有什麼話就直說。”陳叔倒是愣了愣,隨即也笑了起來。
“小張啊,你到這兒二十來天了吧。”陳叔的開場白倒是很老練。張少宇點了點頭。
“說實話,我招的所有網管裡面,你是最認真的一個。現在的年輕人做事毛毛躁躁,又沒有誠信,你算是比較例外的。不錯,小夥子,將來一定會有前途。”陳叔毫不吝惜讚美之詞。
張少宇禮節性的笑了笑,沒有回答。
“現在混口飯吃不容易啊,你看看現在的成都,到處都是高樓大廈,一入夜,這滿城的燈火通明,你要是外地人,來成都能把你給轉暈了。哎,對了,你快畢業了吧?”陳叔問道。
“是啊,還有兩個多月就可以出去了。”張少宇回答道。
“嗯,報紙天天都說工作不好找,大學生就業率很不樂觀。不過,你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出去以後好好幹,年輕人就得有點拼勁兒。”陳叔仍然沒有說到主題,東拉西扯的說着。張少宇乾脆把事情給說了出來,省得陳叔拐彎抹角的打聽。
聽完之後,陳叔久久沒有說話,目光有些茫然的盯着遠處。
“小張,願意聽聽陳叔以前的事兒麼?”陳叔忽然問道,張少宇雖然覺得有些唐突,但還是點了點頭。
“陳叔以前不是幹網吧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家裡窮,好幾個兄弟姐妹,沒辦法啊,全家人都要吃飯,我又是長子。剛開始的時候,我和你阿姨挑蘿蔔來城裡賣,賺點錢補貼家用。後來我學了木匠,剛開始的時候給走鄉竄戶給人家做傢俱,後來我在城裡開了個傢俱廠,生意做得不錯,手底下養着好幾十號人呢。”陳叔說着說着就笑了,好像對往日那風光的歲月仍然有些留戀。
“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兒。當進城裡的傢俱廠還不多,競爭不是很大。有一家同行,找到我,說是要出錢收購我的廠,當時陳叔跟你一樣爭強好勝,不賣不說,還在言語上得罪了他們。後來人家整我,弄垮了我的生意,還找人打我們。你瞧見你阿姨那條腿沒有?就是爲了替我擋刀子,這些年以來,你陳叔心裡,咳,算了,不說這些,陳叔的意思,你懂嗎?”陳叔的神色有些奇怪,張少宇不好隨便插話。
“陳叔,我明白。”張少宇敷衍着。
陳叔笑着搖了搖頭:“你不明白,小張,年輕人爭強好勝,這本沒有什麼,但是你得記住,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過不去的坎兒不要硬扛。凡事兒大不過一個理字,雖然這話有的時候不適用,但卻是一個道理,遇事退一步,或許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你說,我當年要是就說不賣,不開罪人家,說不定就沒有後來的事兒。做人哪,低調點兒好,世上沒有什麼事兒是一定的,不要把自己的後路給堵絕了。”
張少宇沒有說話,他思考着陳叔剛纔的話。
陳叔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提得起放得下,道歉,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兒。”
男人,提得起,放得下。這話說着容易,做着難啊。張少宇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缺點在哪兒,只是這麼多年,已經形成了習慣,不知道多少個人對他說過,他的脾氣太沖,應該收斂一點。可他從來沒當回事兒,可這一次不同。楊師姐下午已經說過了,這次事情鬧這麼大,可能會連累到李丹他們。
自己被處分不要緊,可要是連累了兄弟……
“唉……”長嘆一聲,張少宇第一次有了做錯事情的感覺。同時,他也感動於陳叔剛纔的話,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人,從挑蘿蔔到城裡來賣起家,先後辦過傢俱廠,現在又開了這麼大一家網吧,他可是小學都沒畢業啊,開網吧沒有技術支持是不行的,可陳叔卻一頭紮了進來,雖說技術有些不過關,可已經難能可貴了。
想着自己畢業在即,馬上就要出生社會,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人,能有如此成就,自己是不是應該比他做得更好呢?
對於將來要幹什麼,張少宇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不僅是他,他身邊的兄弟都沒有這個方向,現在,是時候思考這個問題了。沒有規劃的人生好比大海中沒有方向的孤舟,只能隨波逐流。這種生活,不是張少宇想要過的。
“明天給楊師姐打個電話道歉,還去學校承認錯誤吧。”張少宇打定主意,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