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我這個中間人,已經不在婆媳之間起什麼好作用了,甚至火上澆油。並非我不善於處理婆媳矛盾——遇到前妻這類人,我還真不知道什麼人能處理好她和婆婆之間的矛盾——主要的是,我自己就對前妻深感厭倦,根本不打算再費什麼心思調解。
很多人討論婆媳矛盾時,往往把婆婆看成破壞夫妻關係的罪魁禍首,只說是婆婆的舊觀念如何不好,甚至牽扯到什麼爭奪情感壟斷權、戀母情結之類。在我看來,這種看法非常片面。
首先,婆婆爲兒子找媳婦,就意味着她放棄了情感壟斷權,否則必然在結婚時予以阻撓。全中國幾億婆婆,窮盡一生積蓄,歡歡喜喜爲兒子買房置傢俱娶媳婦,難道就是爲了找個人來給自己添堵,競爭“情感壟斷權”?有病吧?
天下的惡媳婦們,你們也有衰老的一天,到時候自己去體會,是否會跟兒媳爭搶什麼“情感壟斷權”。
其次,戀母情結只出現在極少數人身上,形成戀母情結須有特定環境:或是帶兒子的單身母親家庭;或是父親極端不負責任、卑怯懦弱的陰盛陽衰家庭。父親角色被忽略,纔會形成對母親的過度依戀;“戀母”必須與“反父”結合,才被叫做心理學上的“戀母情結”。當女人發現自己老公很聽母親的話,先別忙着下“戀母”的結論,而是首先得看看:他是不是陰盛陽衰或者單身母親家庭裡出來的?他在聽母親的話的時候,是不是同時憎恨或者鄙視他的父親?否則,你就搞混了“孝順”與“戀母”的區別。
戀母是心理疾病,孝順是美德。
當代婆媳矛盾,很少有夫妻相處非常美滿,唯獨婆媳水火不容的。婆媳矛盾往往是夫妻之間、兩種家庭文化之間衝突的直接表現。夫妻間有愛情或激情,這種衝突被掩蓋或削弱,但婆媳間卻沒有這種溫情面紗。因此,本爲夫妻之間不同價值觀的衝突,就以婆媳矛盾這種無遮攔的形式表現出來。
不過,別以爲沒有婆婆這個角色就能萬事大吉。若干年後,夫妻間的價值觀衝突將撕碎一切溫情面紗,導致無數夫妻彼此仇恨鄙視,最終勞燕分飛。
同樣,我和前妻間的價值觀衝突,體現在丈母孃那裡,就格外激烈。從提親時遇到老蟻后敲詐,我就很鄙視她,但我卻原諒了跟老蟻后站在同一個戰壕裡的前妻,並且寧可相信她不會那麼庸俗。這是因爲我與前妻間有愛做遮攔,但對丈母孃卻沒有。
找到了這個正處在更年期的老表妹做保姆,老蟻后自以爲可以高枕無憂了。誰知,這位被老蟻后視爲“自己人”的老表妹,有一天乘我獨自在家,對老蟻后來了個反戈一擊:“你的這個丈母孃,簡直壞透了,一輩子對我們坑蒙拐騙。我們村人人都瞧不起她家,誰不跟她們家來往。要不是我兒子在北京上大學,我來這兒能照顧他,打死我都不會來你家做保姆。”
然後,她又納悶地說:“小李,你不傷也不殘,長得也算體面,怎麼就找了她家閨女啊?……”
我哭笑不得。唉,我跟你纔是“恨不相逢未娶時”,怎麼不早點兒認識你,打聽出她家的底細呢?
老蟻后的表妹也沒在我家幹多久。短短三個月後,她和前妻及老蟻后大吵一架,憤然辭工。三個女人嘰嘰喳喳吵架時,我點了根菸,幸災樂禍地站一旁觀戰。偶爾聽明白幾句表妹口中迸出的惡毒語言,我都樂不可支。我甚至不懷好意地祈盼:不要光動口,最好打起來,打個頭破血流,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前妻又讓我去找保姆,被我拒絕了。
“不是我媽沒找過,你們自己逼走了人家,說你們親戚如何如何好,那就對自己的行爲負責。”
“現在不是鬧翻了嗎?計劃趕不上變化嘛。”
“算了吧,張佳麗,我可實在是不敢再找什麼保姆了。上次那個小文,那麼老實一丫頭,你跟你媽那麼欺負人家,再找一個來,我可不放心。”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眼裡我還不如一個保姆地位重要?”
“是啊,在我眼裡,你就是不如個保姆重要。”
前妻大吵一架。可無論她怎麼鬧,我都堅決不再費那個勁了。
她只得自己去勞務市場找保姆,可一連找了三四個都用不住。屢屢碰壁之後,她後悔了。
“你既然喜歡那個小文,就把她請回來吧。現在想想,她幹活確實還挺不錯的。”
我說:“你做夢吧?人家都走了快一年了,這茫茫人海,你讓我上哪兒找她?”
“你媽不是去過她家嗎?再讓你媽去一趟不就行了嗎?”
我看了她一眼,恨不得抽她兩個耳光。忍了忍,說:“張佳麗,你們家不要臉,我們家可是要臉的。你們把別人逼走,還出口傷人,臉皮早撕破了。再去面對人家,我沒這個本事。你他媽的不是說,你有的是錢,請保姆分分鐘的事兒嗎?你去請啊,請啊!”
她無語了。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在窩裡橫,在外邊慫。
保姆再找不來了,而那隻好逸惡勞的老蟻后根本指望不上。走投無路下,前妻又死乞白賴地要我老媽來我家住。
儘管我非常厭惡前妻,也非常擔心老媽再被前妻傷害,可孩子確實需要人照顧,又找不來保姆,也只得勉強同意老媽幫忙。
誰知,老媽這次來了之後,前妻拒絕再叫我老媽爲“媽”,而是稱呼“奶奶”。老媽做慣了軟腳蝦,前妻這麼叫了好幾個月,她心裡再堵也沒跟我說起過,直到我親耳聽到。
聽了這個不倫不類的稱呼,我問前妻:“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怎麼不叫媽,叫奶奶?”
前妻振振有詞:“這怎麼啦?我們那裡都是這麼隨着孩子叫的。這是南北方文化的差異,你看我哥我弟叫我爸,都叫‘老頭子’。”
我當即怒目圓睜:“放你媽的屁!你們家那羣爛人之間怎麼叫,不關老子的事兒,但你既然進了我李家的門,你他媽的就得給我改過來!否則,從我家滾出去!”
當時,我已經對前妻那家人鄙視到極點。只要一提到她家,就會跟着幾個固定的修飾詞,比如:“那羣爛人”、“那羣畜生”,等等。
我不蔑視窮人,但我蔑視賤人。
在我的壓力下,前妻不得不改了過來,但依舊含含混混。
這次老媽來,我格外注意對老媽的保護。事到如今我已經很清楚了:在老媽與前妻這對婆媳矛盾之間,我必須站在老媽這邊。老媽太愚善了,如果我不保護她,她必然被前妻騎在頭上拉屎。而且,我也多次跟老媽提起過,我打算離婚。
然而老媽這唐僧一聽我要離婚,馬上就來阻止:“你們都有了孩子了啊?人要是一有孩子,那生命就不是自己的啦……”
我回答:“這種婚姻太折磨人了,張佳麗那家人簡直就是羣畜生。她那個媽,就跟個攪屎棍一樣,弄得我們這裡天天雞犬不寧。”
“誒,三兒,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人可不能學惡口。張佳麗她媽就是再不對,可她畢竟是個老人啊,你得學會尊老愛幼……”
我當即就憤怒了:“我說媽,您是不是有賤骨頭啊?嗯?那老不死的成天這事兒那事兒的,讓我怎麼尊重?你看看咱家被她們給欺負成什麼樣了?你看看我每天過的什麼日子?”
老媽沉默了半晌,說:“三兒,她們不好,那是她們的事兒。可咱們得坦蕩做人。其實我們那代人,有不少兩口子不好的,可爲了孩子都忍了。遠的不說,就你爸的老朋友紀叔叔,人家還不是忍了一輩子?人這輩子就是活個孩子。你現在有孩子了,就得挑起爲人父母的責任,爲了孩子你得學會犧牲自己。否則,孩子沒有個健全的家,那對她多大傷害?”
老媽這番話聽上去確實有道理,我也真的擔心連母乳都沒吃到的女兒,再受到家庭破碎的傷害。這個孩子,我們虧欠她太多了,再給她一次傷害,於心何忍?
想到這裡,我長嘆一聲,真的打算這輩子就這麼算了,爲孩子犧牲自己吧……
然而雖有此打算,可我也心有不甘。隨着屢屢碰壁,我發現:我所建立的家庭,與我爲之奮鬥的完全兩樣。這讓我越來越感覺到,老媽的唐僧哲學存在巨大問題。
唐僧哲學的要害是無原則的寬容、無原則的善良、無原則的妥協。以這種哲學處世,與那些有尊嚴的人、善良的人打交道會互敬互讓,可如果遇到無賴,唐僧哲學會被無賴所充分利用,成爲無賴們敲詐勒索的幫兇。
佛曰:“慈悲爲本,方便爲門。”
可同時又說:“從來慈悲多禍害,方便出下流。”
無原則的善良,常常會自釀苦酒。
一直到我領到離婚證的那一剎那,我纔算徹底掙脫了唐僧的緊箍咒。我知道,如果跟老媽事先說我要離婚,那她這唐僧必然又會跳出來阻攔,勸我犧牲這、犧牲那。所以,我在做出離婚的重大決定時,連跟她說都不說一聲,一切辦妥之後纔來了個先斬後奏。
此後,在婚姻與愛情方面,我再不聽從她這類自認爲大慈大悲實則愚蠢至極的建議。
我和前妻牽手時,也曾海誓山盟,承諾一生保持忠貞、善待彼此。但最終一步步淪爲互相傷害,一定是有人先忘卻了自己的誓言,違背了自己的承諾。
那麼,這個首先違約的人,即是婚姻解體的原罪。當然,婚姻中的男女都不是聖人,誰也做不到十全十美。但這不是互相傷害的理由。婚姻有底線和禁區,誰先觸犯誰就是原罪。
十多年裡,苦於家庭裡連綿不絕的硝煙,我也曾思考過:婚姻裡到底有沒有正義?
有,絕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