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植站在將臺之下,看着眼前士氣低落,一個個無精打采的將士,怒不可遏。袁紹敗得莫名其妙,張角勝得莫名其妙,但眼前局勢對他不利卻是非常明顯的。袁紹帶走了他的五千鐵甲精銳之後,剩下的兩萬官軍就像被抽走了脊樑骨,一個個耷拉着腦袋,盧植訓了半天話,他們也不知道聽進去幾句。
盧植很上火,他接手一個月了,早就對形勢有所估計,所以把大軍撤回廣平休整,每天最大的任務就是練兵,打氣,可是很明顯,這個效果不怎麼樣。
盧植爲此很生氣,也很無奈,可是他又不能撒手不管。
解散之後,盧植把張郃、夏侯淵、淳于瓊和王匡四個人叫到大帳,很嚴肅的吩咐道:“官軍士氣不振,北軍便成了主力。眼下我們的任務是守城,不讓張角長驅直入,威脅京畿。”
夏侯淵身子動了一下,欲言又止。盧植頓了頓,“妙才有話就說吧,不必藏着掖着。”
夏侯淵有些不高興,他是想說,盧植一直不讓他說,現在反說他不肯說。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平復一些心情,躬身向盧植施了一禮:“大人,我軍士氣低落,正是因爲打了敗仗,要想恢復士氣,最直接的辦法莫過於一場勝利。打敗了張角……”
“妙才,你別忘了,張角現在不僅是士氣旺盛,而且有大軍七八萬,我們纔多少人?北軍四校不過四千人,郡兵兩萬人,以現在的狀況,能打仗嗎?”
“大人,正是因爲如此,我們才更要打一仗。”夏侯淵有些犯了倔,直起身,聲音也大了起來。“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不敢打,所以我軍士氣無法恢復。而張角日漸囂張,他們的前鋒多次到廣平城下。淵已注意到,他們行伍甚無章法,戒備不謹。淵以爲,出其不意,可以痛擊之。一來讓他們有所收斂,二來也好給將士們一點信心。”
“張角可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無能。”盧植擺擺手,不容分說的讓夏侯淵坐下。夏侯淵又生氣又無奈。當着衆人的面,他又不能與盧植爭辯,只得鬱悶的坐了回去。與他同席的張郃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放在心上。夏侯淵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再也不肯說話。
盧植見氣氛尷尬,心情更加不好,只得又關照了幾句要小心之類的話,就解散了。堂上安靜了,盧植的心也空落落的。夏侯淵剛纔的神情看在他的眼裡。痛在他的心裡。夏侯淵和張郃是劉修的親信,長期以來。他能這麼安穩的做這個北軍中侯,夏侯淵和張郃對他幫助甚大。可是這次出征,夏侯淵與他的分歧也最大,這讓他非常失望。
“先生,夏侯校尉也是一片好心,請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劉備見盧植心情不好,輕聲勸道。盧植苦笑一聲。“我豈是介意他的言語,我是擔心他用兵的方法。眼下我軍勢弱,只能以守爲主。整軍備戰,鼓起將士們的勇氣,此消彼長,等張角鬆懈,我們纔好出擊。他不顧形勢,只想着冒險出擊,勝了固然是好,可是敗了呢?北軍是天子禁軍,也是我們最後的力量,正因爲有北軍,大軍纔沒有崩潰,一旦北軍戰敗,那將如何收拾?”
劉備本來是支持夏侯淵的,他覺得與其困守於此,不如冒險出擊,可是聽盧植這麼一說,他又覺得盧植更老成穩重,是啊,勝了固然可喜,但終究是小勝而已,敗了卻將無法收拾,利害權衡,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可惜,如果大兄在這裡就好了。”劉備輕聲的嘆了一口氣。
“他來不了。”盧植搖搖頭,“涼州的事,從來就不是一戰兩戰能解決的,他雖然擊敗了羌人的主力,可是羌人的實力還在,他們還會再來的。”盧植皺了皺眉頭,回過頭看着劉備:“玄德,你不覺得羌人這次的戰法有些古怪嗎?”
劉備不解:“請先生指教。”
“羌人向來是能戰則戰,不能戰則走,這沒什麼好懷疑的。可是鍾滇有十五萬大軍,是羌人前所未有的聲勢,在榆中城下只戰了一天,雙方陣而後戰,能有多少傷亡?最多萬人,可是鍾滇爲什麼就不打了,直接退兵?未敗而退,必有所謀,他莫不是想誘德然去追,或者知道德然軍糧不足,要避其銳氣,待他不戰自退?”
劉備摸着下巴,仔細的回想着邸報上的內容,想了好一會:“好象是有這個可能喲。”
“這麼說來,德然在洮水一戰只是搶了先機而已。”盧植以拳擊掌,忽然慶幸的嘆了一口氣:“要不然的話,這仗戰事又將是曠日持久,不知道拖到什麼時候才能完成。”
“不過現在完成了,大兄還是回不來。”劉備有些喪氣的說道:“如果他能回來,那先生這一功可是立定了。”
盧植瞅了他一眼,苦笑着搖搖頭,嘆息一聲:“我豈是在意立功,我只是不想看着百姓受苦啊。書曰:有夏昏德,民墜塗炭。張角嘴上說爲天下求太平,可是你看看他做的什麼事。”
劉備不以爲然,張角倒是想通過溫和的途徑來,可是那些世家把他排擠走了,他還能怎麼辦?不過這些話他只能藏在心裡,可不敢對盧植說,要不然肯定是一頓訓斥,盧植對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論是深惡痛絕。
劉備正在想着怎麼勸解盧植,毛宗快步走了進來,盧植眉毛一挑,沉下臉,剛要斥責他失禮,毛宗急聲道:“先生,德然派人來了。”
盧植臉上的怒氣一現即隱,詫異的問道:“誰?誰來了?”
毛宗急急的停住,剛要說話,又想起盧植的脾氣,連忙拱了拱手,一本正經的說道:“回稟先生,德然師兄派了一些部屬來支援先生,人已經到了城外,正在等候先生的命令入城。”
盧植大喜,轉過身。一把抓住毛宗的手臂:“多少人?”
“兩百人。”毛宗被盧植抓得有些疼,卻不敢呲牙咧嘴的叫痛,只好強忍着。“不過都是精銳,翼德率領的二百鐵甲精騎,還有師兄身邊的貼身侍衛王稚王道長。”
盧植開始聽說只有兩百人,不免有些失望,再聽了毛宗的解釋,又有些高興起來。長水營被曹操帶到巴蜀去了。他身邊只有越騎校尉淳于瓊和屯騎校尉張郃兩校的騎兵,加起來不到兩千人,張飛在劉修身邊一直是掌親衛騎的,這兩百鐵甲精騎自然是劉修的親衛騎,戰鬥力至少相當於五百普通騎兵,也算是一個助力。而王稚是天師道的高手,劉修派他來,當然是來保護他的安全,可見劉修對他的一片孝心。
“快,玄德。你去替我迎一下。”盧植高興的說道:“承明,你去請諸將來。我們給他們接個風,順便鼓舞一下士氣。”
劉備和毛宗同聲應喏,快步走了出去。盧植笑了一聲,搖搖頭:“這豎子,書雖讀得不好,卻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
劉備出了營,跳上馬。一路來到城門口,喝令開門。城上的士卒連忙搖動軲轆,放下吊橋。城門口的士卒則擡下門栓,轟隆隆地打開城門,城門大開,兩百騎兵和他們手中的鐵戟一樣筆直的坐在馬背上,排得整整齊齊,戰馬安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有如鐵鑄一般。張飛頂盔貫甲,和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將領一起護衛着一個長鬚飄飄的道長。
“翼德!”劉備舉起手臂,高聲叫道。張飛聽到了他的聲音,輕提戰馬,迎了上來,拱手笑道:“玄德,別來無恙?”
劉備看着精神抖擻的張飛,羨慕不已,他哈哈大笑,用力拍了一下張飛的手臂,“我先與道長見禮,引你們入城去見先生,然後再敘。”
“正當如此。”張飛笑道。劉備連忙走到王稚的面前,躬身行禮。王稚雖然在劉修身邊不任官職,但是身份超然,從劉修本人開始對他都非常尊敬,劉備更不敢怠慢。他客客氣氣的向王稚行了禮,問了好,這纔看向那個年輕將領笑道:“翼德,怎麼也不爲我介紹一番,這位是?”
張飛道:“這位是太原郝昭郝伯道,你怎麼忘了?”
劉備聞言大驚,再仔細打量了一眼,失聲笑道:“原來是伯道啊,長高了,也更加威武了,我都不敢認了。”
郝昭笑道:“郝昭見過大人。”
“唉,什麼大人啊,我就是先生身邊一個司馬而已。”劉備一擺手,自我解嘲的笑道:“走吧,請諸位隨我入城。”
張飛欠身施禮,請王稚先行。王稚也不客氣,輕催戰馬,在劉備的引領一起進城。張飛和郝昭並肩而行,身後的兩百精騎兩人一排,魚貫入城。他們人數雖然不多,可是每個人頭頂戴着牛皮製成的皮弁,身上的鐵甲擦得鋥明瓦亮,雖然是盛夏,身上的紅色戰襖卻一絲不亂,手中鐵戟指天,腰間環刀,背後弓箭,馬鞍上掛着盾牌,穩穩的坐在馬背上,目不斜視,面無笑容。前後一條線,左右馬頭馬尾相對,戰馬蹄聲特特,雖不是整齊的一條聲,可是輕重一致,聽起來悅耳之至。
兩百精騎,硬生生走出了鐵血雄師的氣勢。城牆上的士卒已經看到了他們在城外列陣時的威勢,此時倒也不算太驚訝,可是那些城裡的士卒看到這兩百沉默的精騎卻大爲震動,東一羣,西一堆的圍觀,眼中既有說不盡的羨慕,又有幾分畏懼,這兩百精騎雖然緩步而行,可是那份氣勢卻讓人覺得他們隨時可以轉入戰鬥狀態,成爲刺入心窩的一把利刃。
“哇,這就是衛將軍縱橫北疆的騎兵?”
“可不是,你沒看到嗎,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小將軍,就是衛將軍的弟子,張飛張翼德。你們不知道吧,別看他威武不凡,其實他可不是個武夫這麼簡單,人家能書善畫,和衛將軍一樣是文武全才呢。”
“哦,怪不得呢,長得真俊。嘿,他旁邊那一個也不錯啊,雖然面相稚嫩,可是身材這麼高大,一定也是一員猛將。”
“不認識。這人沒見過。不過你說得有道理,看看他背後那張硬弓,估計沒有一把力氣是開不了的。”
“難怪衛將軍能打敗檀石槐,你看看人家這騎兵多威風,北軍那些騎兵平時人五人六的,可是跟他們一比,那簡直是堆草包嘛。”
“那當然。要不檀石槐縱橫草原三十年,最後還死在衛將軍的手裡?你聽說過沒有。羌人十五萬,沒擋住衛將軍一擊。”
“可惜了,只有兩百人,要是來兩千,那我們還怕張角個鳥啊。”
“兩百人?嘿嘿,衛將軍擊敗十五萬羌人,也不過只用了三千親衛騎,擊敗張角這麼一個蟊賊,有兩百人就夠了。”
“張角是蟊賊?我記得你前天還說他是大賢良師,有不可思議的神通的。”
“你耳朵裡塞了鳥毛啦。什麼時候聽我說過這句話。你老母的敢污衊我?”
“且,傻且!”
感受到了兩側觀衆的熱烈眼光。聽到了不加掩飾的讚語,騎士們的腰挺得更直了。他們井然有序的通過長長的街道,來到廣平縣寺前,張飛舉起手,輕叱一聲,兩百匹戰馬齊唰的停住了腳步,巋然不動。好像它們本來就站在那裡似的。
“下馬!”張飛翻身下馬,身後“唰”的一聲,騎士們整齊劃一的翻身下馬。站在馬側,手裡緊緊的攥着馬繮。兩百人,除了武器晃動的聲響,竟然聽不到其他一點異響。這個漂亮的動作讓尾隨而圍觀的人們大眼開界,贊聲四起。
劉備眼饞不已,引着張飛等人進院拜見盧植,那兩百騎士在郝昭的帶領下,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外廣場上。圍觀的人越聚越多,時間不長,夏侯淵等人相繼趕到,一看到這副陣勢,夏侯淵就明白了。他衝着郝昭挑了挑大拇指,微微一笑。
郝昭欠身還禮,除了他們四校尉之外,其他人再也看不到郝昭他們的一絲異動,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塊邊角平齊的方陣,不禁都多看了兩眼,然後暗自嚥了口唾沫,再見到盧植的時候,他們的情緒都有些異樣。
盧植很淡定的向衆人介紹了一下,那些將領一聽這是衛將軍派來的援軍,而領兵的這個年輕將領就是盧植的弟子張飛,連忙上前打招呼。
“諸位,我要向諸位隆重介紹的是這一位道長。”盧植剛剛迅速看了一遍劉修的親筆信,知道他把王稚派來的意義,立刻趁熱打鐵,藉着這些人被兩百精騎激起的一點士氣,大聲說道:“這位便是天師道的王稚道長,當年張逆在天師道修行時,還是這位王道長的弟子。如今張逆冒天下之大不韙,背天師愛護生民之義,爲禍天下,天師道上下對此極爲憤慨,故請王道長來清理師門。王道長道法高深,有他在,張逆那些蠱惑人心的騙術不值一提啊。”
衆人大喜。說實在的,盧植本人不相信什麼道術,可是普通百姓相信,這些軍官中相信的人也不在少數,張角大賢良師的身份對他們頗有壓力,傳得越來越神,認爲張角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人不在少數,還沒交戰,他們心裡就慌了三分。此刻聽說張角的師門派人來清理門戶了,這比門外那兩百精騎帶來的信心還要大幾分。
一時羣情激動,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
盧植看在眼裡,喜在心裡,接着說道:“請諸位各自回營,把援軍到來的消息通報給每一個將士,讓他們準備好,我們馬上就要出擊,這一次,一定要讓張逆授首就擒,還天下太平。”
“喏。”衆將轟然應喏,轉身離去,原本擠得滿滿的大堂爲之一空。
盧植將劉修的親筆信放在案上,剛纔的喜氣已經不見了,他微微的皺着眉:“你們認爲袁紹戰敗,可能是遇刺?”
“先生擔心有這個可能。”張飛很委婉的說道:“王道長在先生身邊多年,劍術高明,又精通道法,有他保護,先生纔可安睡。”
盧植撇了撇嘴:“軍中行刺,有那麼容易嗎?他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怎麼還相信這個?”
“有備無患,請先生不要拒絕他的一片好意。”
“嗯,這倒也無妨。”盧植笑笑,“這兩百精騎都是天師道的信衆?”
“是的。”張飛點頭道:“他們不僅精通騎戰,還能結成法陣,也許先生覺得不以爲然,可是張角不就是造這些蠱惑百姓嗎?對那些百姓講大道理沒用,只有以毒攻毒。”
盧植滿意的笑了,思索片刻,又問道:“他還有什麼吩咐沒有信裡寫的?”
張飛微微一笑:“先生建議,張郃、夏侯淵可爲先生的左膀右臂。”
“張郃沉穩可用,夏侯淵……只怕不太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