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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臣的擔心也只是出於萬全的考慮,以目前的狀況來看,盧中郎父子自然是不用說的,他們讀聖賢書,忠孝出於本心,盧中郎當初上書竇武,勸他讓爵,如今又與袁家交惡,想來不會有什麼不臣之心。衛將軍一心爲民,也看不出有什麼不佳的跡相,他們還是可信的。臣只是覺得,他們師生父子掌權過重,難免會引人遐思,陛下還是未雨綢繆,不要授人話柄的好。”
天子慢慢的緩過神來,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你說的很有道理,他們師生父子沒有噁心,可不代表別人不會看中他們的實力,生出一些不該有的想法。”他頓了頓,又道:“不過,如今山東有事,朕也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只等平定了黃巾之亂後,再想辦法吧。”
蓋勳也暗自嘆了一口氣,他從天子給他的書信中隱約感覺到了天子的計劃,但是卻又說不出什麼,袁家勢大,他們纔是天子現在最頭疼的事,且不說劉修現在還沒有任何不忠的行爲,就算有什麼不聽話的事,也只能先忍着。在這個時候對劉修下手,無疑是一着莫名其妙的蠢招,他也不希望天子這時候做出這樣的事來,他只是想提醒天子而已。
“你覺得劉修那個兒子如何?”
蓋勳一愣,他不明白天子爲什麼會問這個話題,劉修那個兒子只是個妾生庶子,就算聰明些又能如何?長公主身份尊貴,只要以後生個嫡子,劉修的爵位自然由嫡子繼承,眼下那個庶子根本沒什麼機會,又何必關心。難道天子是擔心劉修的兒子太過聰明,以至於影響朝廷安全?
“那個孩子臣倒是見過兩次,聰明自是聰明,只是有些缺少管教。”蓋勳搖搖頭,有些不屑的說道:“衛將軍長年在外征戰,一回到長安之後,又有些溺愛,常帶他去騎馬射箭,卻不肯教他讀書。臣聽說,他今年已經五歲,卻還未啓蒙,整天和一幫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遊戲。”
“騎馬射箭?”天子頗爲不解,而且有些擔心起來,這才五歲的孩子就騎馬射箭,萬一傷着可不得了。不過,在長安的時候,劉協一直陪着他,看起來健康得很,甚至有些過於活潑,可沒有一點受過傷的意思。
“是啊,衛將軍在府裡立了一塊十步的箭的(箭靶),他那個兒子每天早晨都上射上一百箭,而且要八成以上中的,纔算過關。衛將軍又從涼州挑了幾匹溫順的小馬給他,每天要騎馬半個時辰。如今這五歲的小兒也算得上弓馬嫺熟了,雖然弓軟了些,馬小了些。”
“是嗎?”天子又驚又喜,他有些後悔沒讓兒子在他面前表演一下騎射了,這五歲的孩子躍馬馳射該是一個什麼樣的英姿?看來劉修雖然培養方式與衆不同,但是對皇嫡子的栽培之心卻是無可置疑的。這樣看來,劉修的確沒有什麼不臣之心,否則他就安安穩穩的教皇嫡子讀儒家經典就是了,那絕對會把這孩子培養成一個白癡。“可是這小兒騎馬,不會摔着嗎?”
“那可不會。”蓋勳搖搖頭:“且不說那馬溫順,就說那些侍衛的人寸步不離,也不會讓他掉下來的。我聽說,最開始騎馬的時候都是衛將軍親自扶侍,可小心着呢。”
天子大喜。蓋勳看在眼裡,有些不解,這劉修對他的妾生子好,天子要這麼高興幹嘛?天子見蓋勳疑惑,也不解釋,只是高深莫則的笑。他原本擔心劉修有什麼心思,不肯用心培養,現在卻沒有了這個擔心。劉修擅長的不就是武藝嗎?他這麼教育皇嫡子正是理所當然,如果他在教皇嫡子讀儒經,天子會懷疑他存心不良,如果他在教皇嫡子讀法家著作,天子又會懷疑他精於權謀,反而更不放心,唯獨是教武藝,天子是一點不擔心,反倒是放了心。
蓋勳退下之後,天子越想越有趣,召來了宋皇后,問起了皇嫡子的點點滴滴。他由劉修陪着在關中巡視的時候,宋后皇後可是每天和皇嫡子在一起。聽了天子的話,宋皇后笑了起來,“那陛下可真是錯過了,阿協穿着那身小盔甲,騎在戰馬上的樣子可真是好看極了,臣妾現在想起來,還是滿心的歡喜呢。”
“是嗎,快給朕講講,給朕講講。”
“這說來話長了,陛下,還是先讓你看一副畫吧。”宋皇后笑盈盈的拿着一副卷軸,熟練的放在案上,看得出來,她這些天是常常把這副畫展開來看。“臣妾想着回宮之後難得再見到皇兒,故而讓江覽繪了這副肖像,好讓臣妾能朝夕觀摩,如今就先給陛下看看吧。”
天子興致勃勃,一手卷動着畫卷,一手在畫上劉協的小臉上輕輕撫過。這副畫是以連載形式畫成的,以不同的幾個場景描繪了劉協的幾個生活畫面,有穿着盔甲,騎着戰馬射箭的校場,有撅着屁股和劉和在一起玩耍的牆角花叢,有一本正經坐着讀書的書房——不過估計這是編出來的,因爲劉協實在不像一個能坐下來安心讀書的孩子,倒是劉和顯得更成穩一些。
天子最喜歡校場那一副,劉協小小的身體穿上了漂亮的盔甲之後,平添三分英氣,雖然小臉上還不脫孩子應有的稚氣,但是那副弦響的中的自信卻讓人隱約看到了成年後的豪氣。
“江覽的繪事越來越精湛了,隱隱的超過德然的勢頭。”天子愛不釋手,搓着手笑了笑:“皇后,先讓給我欣賞幾天吧?”
宋皇后雖然有些不捨,可是見天子如此喜歡皇子,心裡也非常高興,連忙躬身答應。天子又笑着:“江覽有功,賞十金。”
宋皇后笑了:“江覽畫像有功,那衛將軍可有功?”
“有功,有功。”天子樂呵呵的笑道:“不過,這不是十金百金能酬謝的,這個嘛,等着我皇兒以後再謝他吧。”
宋皇后一下子聽出了其中的意思,不禁大喜,連忙又說道:“陛下,你看阿和和阿協形影不離,可是親近得很呢。”
天子眉頭一挑,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說來也是,我那皇兒被德然教得像個潑猴,他那女兒倒是安靜嫺淑。嘿嘿,的確有幾分公主的樣子,難怪許鐵口當時敢胡言亂語。嗯,阿和的身份雖然差了些,但我漢家天子娶皇后像來不是太在意門庭,能有這身份,也是配得上的。”
宋皇后眉開眼笑,歡喜得像是撿了寶似的。天子一邊欣賞着畫,一邊和宋皇后說着閒話,話題無不是繞着畫上的兩個小人兒打轉,偶爾提起洛陽的那個皇長子也是充滿了鄙夷。
“陛下,東中郎將盧植有本奏。”張讓輕手輕手的走了過來,眼睛瞟了一眼案上的畫作,立刻又收了回去。
“哦,什麼事?”天子目光不離案上的畫,輕聲問道。
“盧植兵力不足,難以攻克鉅鹿,驃騎將軍不肯增兵,盧植要上書彈劾驃騎將軍貽誤軍機,請陛下下詔增兵。”
天子在畫上移動的手指滯了一下,慢慢的鬆開了畫卷,繪步下了車。張讓跟在他的身後,隨行的王越等人連忙跟了上去。宋皇后看在眼裡,知道這是天子不想讓她聽到前方的戰事,倒也不是太在意,只是覺得盧植未免太不明事理,明知道驃騎將軍是董太后的從子,是天子真正相信的人,他卻要上書彈劾驃騎將軍。
“派個人去看看。”天子揹着手,看着遠處延綿起伏的羣山,淡淡的說道:“看看是不是兵力不足。另外,讓那個孟佗去涼州做刺史,小心些,不要像左昌一樣被人砍了還不知道原因。”他微微側過身,看着張讓:“朕不希望涼州刺史成爲一個人見人畏的官職。”
張讓連忙點頭:“陛下聖明,老臣一定會關照他,讓他不要太魯莽。”
“但願如此。”天子的嘴角一挑,低着頭,慢慢向前走去。張讓亦步亦趨,心裡卻有些爲孟佗擔心。孟佗是送了他厚禮,又等了很久,纔得到這涼州刺史的,要是像左昌一樣被劉修找個人害了性命,未免有些對不住他送的那份厚禮。以天子對劉修目前的態度來看,他大概不會因爲孟佗而找劉修的麻煩。看來要想發財,涼州刺史並不是一個合適的位置,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天子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安排一個涼州刺史,顯然是頗有深意,這涼州刺史何嘗不是一顆安排在劉修身邊的棋子,將來一旦天子對劉修不滿了,這顆棋子就會成爲最致使的尖刀。
當然了,前提是這顆棋子不會被劉修清理掉,就像左昌一樣。
……
“孟佗?”劉修眼睛一翻,非常不爽:“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站在一旁的宋果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將軍,他可不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是扶風這地界兒生出來的。”
劉修也忍不住笑了,宋果是宋皇后的族人,上次涼州之戰,宋家雖然出的人不多,但宋果、宋梟兄弟卻敢打敢衝,現在也算得上是他身邊的親信了,他說話,多少要給點面子。“原來也是扶風人啊,倒沒聽你們說過。”
“說起扶風孟家,倒是有百十年沒出過什麼大才了。不過提起一個人,將軍應該知道。”
“誰?”劉修來了興趣。他在長安也有一段時間了,和這裡的豪強們打的交道也不少,還真不知道孟家是什麼角色。
“將軍一定知道梁鴻樑伯鸞吧?”宋果笑道:“梁鴻鸞的那個醜妻孟光,就是扶風孟家的人。孟家那時還出了個義士,叫孟冀。王莽之亂時,他客居河西,同伴被赤眉所掠,他願意以身相代,赤眉感於其義,放過了他們。這個孟佗,就是孟冀的族曾孫。”
“原來是個義士之後啊。”劉修口氣緩了些。他對這個孟佗走張讓的路子倒不是太在意,畢竟如今要想當官,要麼走袁家這樣的豪門路子,要麼就得走張讓、趙忠這些中常侍的路子,否則你就是有天大的功勞,你也當不了官,想當初段熲也是走了王甫的路子才位列三公的。“讓他進來。”
孟佗來到堂上,恭恭敬敬的伏地行禮:“新任涼州刺史,扶風孟佗,拜見衛將軍。”
劉修眉頭一挑,孟佗長得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看上去可不像一個奸邪小人,只是一雙眼睛略有些細長,看得出來心思比較活絡,不是那種死腦筋的讀書人。不過想想也是,死腦筋的人怎麼可能去走張讓的路子。
“孟使君,你走張常侍的路子,花了多少錢啊。”劉修不鹹不淡的問道。
孟佗略一思索,“敢教衛將軍得知,花的錢雖多,真正有用的卻是葡萄酒一斛。”
“葡萄酒?”劉修眉毛一挑:“西域來的葡萄酒?”
“正是。”孟佗伏在地上,聲音卻清晰可聽。“是佗從西域販來的上等葡萄酒,中原罕見,故張常侍見而心喜,一番小酌之後,便允了佗這涼州刺史之職。”他頓了頓,又道:“其實佗本非州郡之才,只是想謀一官職,位列二千石,光宗耀祖,蔭及子孫。”
按漢制,二千石的官員,也就是到了太守、校尉這個檔次,做滿三年,就可以任一子爲郎,這是除了保舉孝廉、讀書入仕之外最便捷的一條門路。孟佗要想光宗耀祖可能比較懸,但要想讓兒子因此邁入仕途,卻着實是一條不錯的捷徑,再加上有張讓的門路,他這個郎官兒子也遠比普通太學生更容易出頭。
“看來孟使君有個好兒子啊。”
“多謝衛將軍謬讚。”孟佗依然很平靜:“犬子景仰將軍威名,將軍坐撫關中之後,他常思一見而不得,這次聞說佗任爲涼州刺史,便央求佗帶他入見,此刻正在門外等候。若將軍肯施恩賜見,佗將感激不盡,願爲將軍效犬馬之勞,稍緩涼州侷促。”
劉修愣住了,孟佗是天子任命的,又有張讓做後臺,他雖然不爽,可是也不能像上次陰左昌一樣把孟佗給陰了,但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安份守已卻是必須的,不曾想這個孟佗倒是個識相的,一上來就願意投誠獻計,至少表現得很誠懇。更重要的是,他投誠的藉口讓劉修非常感動:爲了滿足他兒子想見他一眼的願意。
劉修倒不是自戀於自己的威名,他是感動於孟佗對兒子的這份關懷。這是父親對兒子的愛,爲了兒子能爲郎,他願意傾盡家產依附張讓,爲了兒子能見他一面,他願意改換門庭。也許這只是孟佗的一個計策,但這個計策卻施得光明正大。
“修也何德何能,能得令郎如此心意。”劉修坐直了身子,“孟使君請起,敢問令郎如何稱呼?”
“犬子孟達,今年十一歲,尚未有字。”
“請孟使君的愛子進來。”劉修擺擺手,示意宋果去領人,孟佗大喜,連忙拜倒在地:“多謝衛將軍。犬子對將軍仰慕已久,今日一見,能得償所願,皆將軍所賜。佗謝過將軍。”
劉修微微一笑:“你說說你的有什麼辦法稍緩涼州侷促吧。”
“喏。”孟佗直起腰來,從懷裡掏出一張疊好的紙,恭恭敬敬的送到劉修面前:“這是佗任涼州刺史後想做的幾件事,請將軍斧正。”
劉修興趣大起,這個孟佗有意思啊。上任之前,先做好了工作計劃,並且呈給他審閱,這份小心和恭敬讓他找不出任何毛病,雖然剛剛做官,卻深諳官場門徑。他接過來看了一眼,剛看了兩條,便點了點頭,叫了聲好。
孟佗的計劃很合他的胃口。
孟佗說,涼州貧苦,人口少,糧食也少,羌人一亂,更是地廣人稀,要想產糧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涼州連通西域,是重要的通商要道,因此重視商業對涼州來說就非常重要。西域不僅有中原罕見的葡萄酒等物,還有良馬。
涼州本身就是養馬的好地方,當年霍去病打通河西,立河西四郡,就在祁連山下建馬場,後來又用大宛、烏孫的良馬改良馬種,涼州已經成爲大漢最好的養馬場,比並州還要強上幾倍。馬者,國之大畜,天下征戰四起,戰馬將成爲最大的一宗生意,而且掌握了大量戰馬,對建立一隻強大的騎兵有不言而喻的重要。
打通涼州商路,當然需要和西域做生意。這些年大漢自己亂成一團,對西域的控制力下降,而鮮卑人新敗,對西域的威脅也大大降低,西域無主,互相征伐,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壞事。好的是他們互相打,就沒有精力入侵漢境,壞的是萬一有人從中崛起,統治了整個西域,大漢再想插手西域就不容易了。因此,趁着這個時候派人去西域,就是兩全其齊的辦法,一來可以控制西域,二來可以打通商道。中原百姓雖然窮得沒飯吃,可是那些有錢人對西域的商品卻是消費潛力巨大,這生意大有得做。
劉修向來就重視商業,一聽到孟佗這個計劃,當然是一拍即合,興趣大增,正要與孟佗詳細討論,宋果帶着一個少年快步走了進來。那少年在堂下脫了鞋,踩着兩隻雪白的足衣,提着整潔的衣襬,走到劉修面前,款款拜倒。
“持風孟達,拜見衛將軍。”
劉修心情不錯,擡手正待去扶,突然覺得有些異樣,心裡咯噔一下,這纔回過味來:“孟達?不會是那個反骨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