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清晨。
劉修穿着一身武士服,在庭院中演練着拳法。與其說是練拳,還不如說是活動活動身體。因爲他的動作很慢,很柔,一點也沒有他之前練拳時的威猛,倒和剛剛能走路的楚太夫人唐氏差不多,顫顫悠悠,一副病秧子模樣。
張遼站在一旁,臉色平靜,可是眼中的疑惑卻怎麼也掩飾不住。他看不懂,在北疆的時候,他總聽別人說楚王武技高強,當年在落日原臨陣斬殺鮮卑大王檀石槐,在軍營中舉手投足間擊敗呂布,救出關羽,到了這裡,又聽說他在江南戰場上一喝力壓孫策的父親孫堅,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在兗州,更是一喝讓猛將文丑跪地求饒。
這些英雄故事已經深深的印入了他的腦海,讓他無日不渴望能親眼看到楚王近乎神奇的武技。可是今天親眼看了,卻讓他大失所望,難道就憑這樣的武技也能威震天下?如果是養生,那還有點意思,如果是臨陣較技,這麼慢的拳法有什麼用,他的拳頭還沒到對手面前,只怕已經被對手打倒七八次了。
唉,看來上次的傷受得不輕啊。張遼不願意承認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是眼前這副模樣,本能的幫劉修找了個藉口。一邊想着,一邊無聲的嘆了口氣。
劉修沒有注意到張遼的心思變化,但是他聽到了院外急促的腳步聲,慢慢的收了勢。他治軍多年,現在又是特殊時期。就算是在家裡也行軍法,任何人,不管有什麼。不得奔跑。這麼急促的腳步聲已經是走路的極限,可見來人一定有什麼急事。
劉修剛剛吐出最後一口氣息,虞翻快步走了進來。他打量了劉修一眼,徑直走到劉修面前。“大王。”
劉修點點頭,接過張遼遞來的手巾在額上的按了按。“別急,到堂上說。”他又將毛巾遞還給張遼:“文遠,去給虞先生準備一些酒食。”
張遼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劉修笑眯眯的看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早飯還沒吃。”
虞翻點了點頭,用手搓了一下有些蒼白的臉:“昨天又和那些人談了一夜。還是沒最後談妥。說到底,他們還是對楚王府的前途沒有足夠的信心。”
劉修沒有說話,走到堂上坐下。過了一會兒,張遼從東廚端來了一些粥和小菜。虞翻也不客氣,就在劉修面前,甩開腮幫子,風捲殘雲般將兩大碗粥吃得乾乾淨淨。熱乎乎。香噴噴的粥下了肚,他的臉色終於恢復了些神采。
虞翻擦了擦嘴:“不過,我現在趕來,不是因爲這件事。這件事雖然有點難,可是巨大的利益面前。沒有人能最終守得住。我急着要告訴大王的是,曹操剛剛派人來告辭,他回洛陽了。”
“回洛陽?”一直保持着從容微笑的劉修有些吃驚:“這麼急?”
“嗯,他收到急報,宋太后薨了。”
劉修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他眉頭一聳,煞氣橫生:“宋太后薨了?怎麼薨的?”
“不知道。”虞翻搖搖頭:“曹操說得很急,我估計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昨天和我們一起談了一夜,也沒看出任何異常,今天一早突然來辭,我估計應該是剛剛收到的消息,現在趕回去,自然是要以衛將軍的身份統領京畿的兵力,穩住局面。”
虞翻頓了頓:“當然了,這個命令,只能出自於陛下。”
劉修目光一閃,沒有接虞翻的話頭,沉思了很久,這才說道:“看來有人狗急跳牆了。”
虞翻沒聽明白,他看着劉修,可是劉修顯然沒有解釋的意思。他只好略過這個話題,接着說道:“大王,太后薨是國喪,按理大王也要赴京臨喪。臣擔心,這趟洛陽之行,恐怕會不太安生,是不是要做些安排?如果不出所料,朝廷的詔書今日不到,明日也該到了,要準備的東西可不少。”
劉修嘴角一挑,眼中露出煞氣。虞翻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是去還是不去,都要有所準備。不去,就要準備應付天子的使者,要有一個能讓他們無法挑剔的理由,比如劉修從現在開始就要裝病,關照身邊的人不能露出口風之類。如果去,那要準備的東西就更多了,帶多少人去,沿途的安全怎麼部署,這些都要提前準備好,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沉思了半晌後,劉修又恢復了平靜,只是眼神更冷。“仲翔,你覺得是去好,還是不去好?”
虞翻苦笑了一聲:“大王,你既然已經決定去了,何必又來試探我?”
劉修笑笑:“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是父王留給我的幹才,我希望能從你這兒聽到一些不同的意見,讓我不至於獨斷專行。”
虞翻點點頭:“大王,我不是不贊成你去。那個神秘人一直沒有再現身,但是楚王府卻也因此不敢有任何懈怠,連王子們都不能隨意出去踏春,這種日子肯定不能長久,而且拖得越久,對楚王府卻不利。等那神秘人恢復了修行,我們的處境將更加困難。”
劉修不動聲色的聽着,他想去洛陽的原因有一部分正是出於此。神秘人太過強悍,總躲也不是辦法,眼下之計,只能引蛇出洞,越早把她引出來幹掉,危險越小。
“不過,臣有個擔心。大王的身體雖然恢復了,修行卻全毀了。要是面對那個神秘人,大王還是沒有任何勝算。在楚王府中,安排護衛還有餘力,一旦上了路,那困難可就大多了。再者,大王去洛陽,其他人要不要去?如果分開,那大王身邊的護衛力量也要一分爲二,如果不分開,那到了洛陽,可就是孤注一擲了。”
劉修擡起頭,眯起眼睛看着遠處的一線藍天,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說道:“與其被人各個擊破,不如孤注一擲,就算是死,我們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虞翻從劉修很平靜的話中聽出了他的殺氣,心頭一喜,很快又變成了擔心。“可是大王,現在的時機並不好,我們還沒有把那些人拉上我們的船,一旦與陛下撕破了臉皮,我們沒有把握穩住局面,到時候袁紹再把皇長子推出來,輿論對我們將非常不利。並涼益三州也許沒有問題,荊揚二州時日未久,也許會採取中立,可是兗豫青徐全在曹操手中,萬一他和袁紹聯手……”
虞翻停住了,目不轉睛的看着劉修。劉修明白他的擔心,對於楚王府來說,篡取天下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問題只是時機還沒有成熟。現在就算殺了小天子,他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掌握全部局面,曹操和袁紹聯手和他對抗的可能性很大。他最後也許還是能平定天下,但幾年的廝殺是避免不了的。而虞翻還有更深的擔心沒有說出來,到了洛陽,那就是到了天子的地盤上,曹操趕回去可不是參加喪事這麼簡單,他將全面掌握京畿的力量,到那時候,劉修的一萬親衛營無法全部進城,他要麼帶着少量的人進城,面對包括宮中所有虎賁郎、羽林郎在內的宮廷優勢兵力,要麼在城外與小天子決一死戰,面對北軍與曹操緊急徵調來的兗州軍團。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他的勝算都不大。因此綜合來看,以身體不佳不出席宋太后的喪事,纔是比較穩妥的辦法。
“如果排兵佈陣,我們的確不佔優勢,可是要僅僅是殺幾個人,我們未必就落了下風。”劉修看着自己的手,突然笑了笑:“你放心好了,我想就算那個神秘人在宮裡,我也有一戰之力。畢竟修行的恢復要比皮肉傷慢得多。”他突然嘆了口氣:“我倒真希望她在宮裡,有這樣一個對手實在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早一天解決,早一天有心思做正事。”
虞翻看着劉修,也笑了起來。他什麼也沒說,心裡卻暗自鬆了一口氣。當此兩難之時,劉修能迎難而上,甘冒風險也要與對手一戰。當然了,這個冒險也不是沒有任何根據的冒險,而是在權衡了各種條件之後,對自己最有利的一種選擇,雖然這個選擇的風險也不小。
可是天下又有什麼利益是一點風險也沒有的?
“既然大王主意已定,那臣就去安排一下。大王,臣留下來吧?”
“不,有傅燮就夠了。”劉修擺擺手:“我相信他,在勝負明朗之前,他不會做出任何對我不利的舉動。”
虞翻沒有反駁。傅燮有明顯的忠君思想,這也是他被小天子任命爲楚相的原因。可是傅燮對劉修同樣也很支持,因爲只有劉修安全,涼州才能安全。作爲一個涼州人,他不會不考慮這一些。
歸根到底,一切都決定於劉修和天子的對決,劉修勝,至少可以掌握半壁江山,劉修負,一切都化爲烏有。
看起來很草率,但是有時候,整個天下,就舉決於一兩個人的勝負。是歷史造就英雄,還是英雄創造歷史,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虞翻躬身行禮,向後退了兩步,轉過身,大踏步的走了。從他到劉修身邊以來,這是第一次在劉修面前表現出如此的恭敬。劉修看着虞翻健步如飛的背景消失在門外,拇指摩挲着指環,嘴角微微一挑,輕輕的哼了一聲。
“豎子,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手段。”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