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威聽完了竇返的哭訴,臉色平靜得如同遠處的長城,只是眼神已經變得獰厲起來。他半天沒有說話,最後忽然問了一句:“味道如何?”
淚水漣漣的竇返不明所以,摸了摸臉上的牛糞,強忍着一陣陣強烈的嘔意。他雖然在草原上已經生活了好幾年,但是竇家還是竇家,哪怕已經敗了,逃到草原上,他依然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牛糞這種草原人最喜歡的燃料在他眼裡依然是一堆臭哄哄的屎,平時他是走路都要繞着的,沒想到今天糊了一臉,要不是爲了讓注意威儀的父親看看,以便激起他的怒火,他恨不得把臉皮都洗掉一層。在來的路上,他已經吐過兩次,現在除了酸水,已經吐不出任何東西。
不過今天這臉確實也丟盡了。一想到在風雪面前的糗態,竇返的嘴就一陣陣的發苦,邪火禁不住的往上涌,燒得眼珠子通紅。
“臭!”竇返止住抽泣,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竇威眉頭一擰,忽然暴怒,掄圓了手臂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竇返措手不及,被抽得轉了個半個圈,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他瞪圓了眼睛,驚恐的看着如同一頭怒虎的父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父親平時對他寵愛有加,今天這是怎麼了?
“大人——”跪在竇返後面的親衛隊率竇虎大吃一驚,連忙抱住竇返,擡起頭對竇威說道:“大人,是屬下的錯,請大人責罰屬下。”
“滾開——”竇返使氣的推開竇虎。他對竇虎沒有及時趕到現場爲他出氣非常惱火。
“竇虎,放開這個不知死活的畜生,起來站到一邊去!”竇威沉聲喝道。竇虎一驚,下意識的鬆開了竇返,站到一邊。他從十三歲起跟着竇威做親衛,已經有十幾年了,對竇威的話從來沒有違背的想法,哪怕是現在他已經成了竇返的親衛隊率。
“你以爲我不知道?”竇威負着雙手,在竇返面前來回踱着步,像一頭受困的猛虎:“你一定是想在那個胡女面前逞英雄,不讓竇虎他們跟着,沒想到自己根本就是個廢物,隨便一個年輕人就把你打倒了。”竇威鼻息粗重,嘴角不停的抽搐着。他剛剛聽竇返說了經過,聽到竇返先後被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給打了,他這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煩悶。
竇家從來不缺武技高手,教竇返練武的人都是難得一見的高人,平時竇返與人比試總是贏的多,他一直覺得竇返雖然有些紈絝氣,不夠沉穩,但他並不覺得這是一個不可原諒的壞毛病,世家子弟大多如此,家族裡一般不會太計較,有時候反覺得這樣才叫有風度。只要他們讀好書,以後入了仕途,自然慢慢會沉穩下來。
可是今天竇威發現,自己大概是被這豎子給蒙了,他平時比試能贏不是他的武技練得好,而是那些人不敢贏他。可恨的是自己明知有這種可能,卻因爲溺愛而自欺欺人,才導致今天被人當衆差辱。
雖然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們是曾經的百年世家扶風竇氏,但是他還是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存在,不管是使家族蒙羞的竇返,還是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都必須付出代價。
“去查查,那些人是什麼來頭。”竇威示意了一下席安。
“大人,那些人好象和護烏桓校尉府的人在一起。”竇虎連忙說道。
“護烏桓校尉府?”竇威一怔,隨即不屑的撇了撇嘴:“夏育匹夫在搞什麼?不安份得很哪。既然如此,那我遂他的意便是了。”他有些嫌惡的看了一眼竇返:“你自己丟的人,自己去把面子找回來,如果沒這本事,就給我滾回草原上去。”
竇返聞言大驚,囁嚅了片刻,想說又沒敢說,轉頭求助的看了一下竇虎。竇虎爲難的低下了頭:“大人,牛頭部落的風雪和那人比武之前有賭約……”
竇威不滿的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就把竇虎後面的話全堵了回去,不管竇返怎麼使眼色,他也不敢再說一個字。直到竇威走了之後,竇返才垂頭喪氣的站了起來,轉身就走。不知是跪的時間長了,還是受的傷太重,他走得不怎麼穩,搖搖晃晃的,彷彿隨時都可能摔倒。竇虎見了,暗自嘆了一聲,趕上去想扶他,竇返恨恨的瞪了一眼,甩開他的手,自顧自的向前走去。
竇虎面紅耳赤的站在那裡,無地自容。
席安很快打聽到了消息,向竇威作了彙報。竇威一聽,眼睛就眯了起來:“姓劉?”
“是的,的確姓劉,有人親耳聽那個叫劉備的小子說,他們是中山靖王劉勝之後。”
“哼!”竇威用鼻子哼了一聲,不以爲然:“除了一個姓氏,和普通百姓有什麼區別?不過,既然他姓了劉,多少要爲這個姓付出一點代價。”
席安躬身而立,拱手待命。
“不急,給他兩……不,三天時間,三天後如果他還沒有反應,那就讓他滾回草原去,把阿歸叫來。”
席安猶豫了片刻:“是不是和老大人先商量一下?”
“不用。”竇威擺擺手,示意席安他心裡有數:“些許小事,不用驚動老大人。”一提起父親竇統,他的臉上露出些許哀傷,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橫遭此禍,闔門百餘口血染洛陽,我父子雖逃出生天,卻先寄居匈奴人籬下,後又俯首於鮮卑,老大人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
席安沉默不語。竇家被誣爲謀反,不僅竇家被夷三族,就連賓客都受到牽連,他席安現在也是有家不能回,竇家人心裡的苦楚,他同樣體會得一清二楚。竇家的先輩竇固、竇憲先後都曾橫掃北匈奴,打得匈奴人四散奔逃,竇統做過十餘年的雁門太守,不知道殺過多少匈奴人、鮮卑人,可是現在卻不得不向這些曾經不屑一顧的敵人低頭稱臣,這心裡的屈辱自然輕不了。
“大人,長公子雖然性子軟了些,卻也不是一無可取,這麼做,恐怕……”
“就是因爲他軟,纔要敲打敲打他。一個只知道跟着女人走的人是不會有出息的。”竇威思慮已定,不等席安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更何況胡人與我漢人不同,他們只尊奉強者,我竇家必須表現出足夠的強硬,才能在草原上站穩腳根,要不然我們遲早會淪爲他們的奴屬。”
他站起身來,揹着手,低着頭來回踱了兩步,最後在掛在案後一張略有些陳舊的帛書地圖前停下了腳步:“檀石槐是沒說什麼,可是他手下的那幫大帥卻已經說了幾次,說我竇家無功於鮮卑,不配享此榮耀。哼,他們以爲我把這當榮耀嗎?一幫屁也不懂的蠻子。”
席安皺皺眉,意識到有些不對:“大人,你想出兵擾邊?”
竇威怔了一下,轉過頭看着席安,眉梢微微挑起,提醒道:“伯安,你的家鄉不在幽並吧?”
席安立刻閉緊了嘴巴,一聲不吭。
竇威猶豫了一下,又說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嗜血的蠻子,不會亂殺無辜,與其由他們來濫殺,也許由我來指揮此次戰事,對幽州的百姓反而是一個幸事。”
席安思忖片刻,也不得不承認竇威這個藉口雖然有些勉強,但多少還是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