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見,立刻明白了,不再多說,把劉修送到位之後,轉頭又回了宋家。宋奇兄妹已經有了主意,和曹‘操’一商量,不謀而合,決定雙管齊下,一方面由宋皇后努力獲取天子的歡心,另一方面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劉修那個辦法討過來。劉修說得對,洛陽饑荒已成定局,到時候誰有糧食誰就等於有錢,而且比錢更好,錢再多,你不能吃啊。可以想像,到時候天子一定會承受着巨大的壓力——雖說有天災時,三公會被扔出來頂罪,但是罪名可全在天子身上,誰讓你是天子呢——這個時候別說拿出幾十萬石的糧食,就算是萬石,也能讓天子感到一絲絲暖意。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這個道理並不複雜。
兩個方面的關鍵都在劉修,宋皇后要想獲得天子的歡心,需要劉修的指點,宋家要獲得糧食,爲天子解憂,也需要劉修的建議,既然如此,該怎麼做就很明顯了。
劉修都說過了,我就是個商人,要討好我最簡單了,給我錢就行。
你要真以爲他是隨便打個比方,那你就真是傻且了。
宋家雖然不能和袁家相比,可是宋家有一筆鉅款,那就是天子娶宋皇后時的聘金,一萬金。宋家一直沒敢動,總想着備用,如今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再不用以後也許就沒機會了。
宋奇等人商量之後,狠狠心,決定拿出十分之一送給劉修,俗話說得好,要麼不送,要送就送個大的,不疼不癢的最矬了。劉修現在坐擁羅敷面館和太極道館,雖然他說太極道館有其他的東家,但是他自己估計也有不少錢在裡面,你送個二三百金的,他可能真不放在眼裡。
“千金?”劉修驚得一‘激’零,莫名的覺得自己成了一個鉅貪,前幾個月爲了一個月幾十石的俸祿辭官,現在就有人送我一千金?前世聽說某些公僕過個年過個節的就能收幾十萬,現在我怎麼也成這類人?而且比他們還貪。
“一點謝意而已,德然不要放在心上。”宋奇的心也在‘抽’搐,說不在乎,這是假的,這就是割‘肉’啊。不過宋家到了這時候,不割‘肉’也沒有辦法了。
劉修咋舌不已,不過,他還真是需要錢,需要大量的錢。前些天剛收到盧敏的信,盧敏在向他表示了歉意之後,實打實的說到了上谷的困境。上谷現在成了鮮卑人重點襲擾的地方,這才幾個月,鮮卑人已經來了十幾趟,幾乎是每隔幾天就來一趟,烽火迭起,警鐘常鳴。這樣的情況下,讓流民屯田就成了做夢,盧敏無奈,只得把流民安置到涿郡、廣陽一帶去屯田。
這時候,盧敏感覺到了劉虞的好處。原本他覺得劉虞太軟弱,處處掣肘,所以在天子面前很是批評了他幾句,天子免了劉虞的幽州刺史,現在換了個刺史才發現,劉虞就算有千般不是,至少他還不至於貪得無厭,表面功夫做得還可以,而現在這個刺史比起劉虞來更是不如。
盧敏現在最頭疼的就是糧食,上谷沒糧,幽州也缺糧,青冀二州大旱,今年冬天難熬,到時候如果沒有足夠的糧食安定百姓,那流民外逃在所難免,他們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盧敏要劉修想一切辦法‘弄’糧,在糧價暴漲之前儘量多儲備一些糧食送到上谷。他同時讓人送來了購糧款項,這是‘毛’家、張家籌集的所有款項,看起來不少,但是和他需要的還是相差甚遠。僅是上谷現在就有十多萬軍民,再加上幾十萬的烏桓人,要想安然度過冬天,至少有百萬石糧食的缺口,依現在的糧價就是六七千金,一旦糧價上漲,恐怕就是幾億錢了。
災荒時的糧價,向來是沒譜的事情。一石糧賣個萬錢、幾十萬錢,都是有先例的。
劉修現在需要大量的錢,大量的糧。宋家的這一千金就等於送到他嘴邊的‘肉’,想不吃都不可能。他當然也知道宋家是有求而來,不過他也是待價而沽,本來就沒有守身如‘玉’的打算。
“真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劉修嘴上謙虛着,心裡卻恨不得他再多一點。
“德然,不要謙虛了,你腹中有錦繡,當得此禮。”曹‘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麼樣,把你那好主意說來聽聽。”
劉修笑着,把宋奇和曹‘操’引進了雅室,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畫了個草圖:“孟德,大漢有幾個地方產糧,你應該很清楚吧?”
曹‘操’沉‘吟’片刻,大漢的產糧區最主要的在兗豫青徐,這四個州今年因爲大旱歉收,肯定指望不上了。剩下的有荊州、漢中和關中,關中,荊州和關中的人口也不少,餘糧也有限,最後剩下的只有漢中了。
“漢中不行,漢中的糧產量有限,而且還要防備西涼的戰事,根本不能動。”劉修連連搖頭。曹‘操’更不解了,那還有哪裡有糧?
“‘交’州。”
“‘交’州?”曹‘操’啞然失笑,連連搖頭:“我知道‘交’州多有奇珍異寶,每個到‘交’州的人都發了大財,可是要說糧食……”他擺擺手,示意劉修不要多說了。‘交’州漁民多,下海撈珍珠的人比種地的人多,要說珠寶也許不少,糧食卻有限。
“你只知道‘交’州有珠寶,卻不知道‘交’州有稻米。”劉修嘿嘿一笑,他早就知道曹‘操’會有種法想。‘交’州對於洛陽來說,現在還算是半蠻荒之地,最有名的是胡商,是珠寶,從來沒有聽說過產糧。但是他知道那地方有糧,後世的越南、泰國都是產糧大國,供應着全世界大部分人口,這時候雖然還沒有那麼發達,但是提供個百十萬石糧食,那卻是綽綽有餘的。
之所以那些胡商沒有販賣稻米的,只是因爲相對於珠寶來說,稻米的利潤實在太低,長途運輸更是無利可圖,而現在情況恰恰相反,價值連城的珠寶不能吃,只有稻米才能解決即將到來的饑荒。
“你從哪兒聽說的?”曹‘操’和宋奇都半信半疑,覺得劉修說的似乎有道理,卻又不完全靠譜。劉修‘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你們不像我,天天在市裡轉悠,從‘交’州來的胡商,我至少認識一半。你們有空去問問就知道了,看我有沒有說謊。”
見劉修說得很鄭重,曹‘操’的疑心略去了一些,決定馬上就去市裡找胡商們問問。宋奇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交’州太遠,從‘交’州運到洛陽,這運費就非常嚇人了,到時候只怕賺不到什麼錢,可能還要虧血本。
“千里運糧,十鍾而致一石,你要從陸路運,肯定虧本,這是不用說的。”劉修笑道,“可是,你如果用船運,那就不一樣了。如果現在就出發,趕到‘交’州大概需要一個月的時間,給你兩到三個月購買糧食,做相應的準備工作,八九月份南風正勁,你乘風鼓帆南下,最多一個月就能到長江口,然後轉淮水、入鴻溝,一路直到洛陽,剩下來的事,不用我說了吧?”
宋奇又驚又喜,和曹‘操’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閃閃的金光。剩下的話的確不用劉修再說了,他們是爲天子分憂,只要天子一道詔書,他們就可以徵用南海番禺船廠的大船和船工,沿途有官兵護送,連稅都不用‘交’。比起陸運來,船運的量大,成本低,只要按劉修所說能買到足夠的糧食,不僅能幫天子解決饑荒難題,而且絕對有錢可賺。當然了,如果順便再帶一點珠寶什麼的,那就不在書中‘交’待了。
“高明,高明。”宋奇連聲說道,有了這麼一個聞所未聞的主意,這一千金也就值了。“我馬上一回去,就讓人把金子送來,是到這道館裡,還是送到步雲裡?”
“送到‘交’州吧。”劉修笑道,“我也搭個順風船,這一千金算是我的份了。”
曹‘操’大笑,指着劉修說,你果然是個會生財的人,這一千金去,最多半年功夫,至少能變成三千金。
劉修笑而不答,喝了一口酒,鄭重的說道:“我想請宋君幫個忙,這一千金的糧食,能否幫我直接送到幽州。”
宋奇一想就明白了,劉修這一千金的米是爲盧敏準備的。他很仗義的點點頭:“德然高義,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反正有船,不過再向北駛上幾天的事情。我一定辦到,德然到時候安排人在那裡接貨便是了。”
“我代幽州百姓向宋君表示謝意。”劉修很嚴肅的施了一禮:“有了宋君的幫忙,幾十萬百姓今年冬天就能熬過去了。宋家積此‘陰’德,以後一定能光宗耀祖。”
聽到這四個字,宋奇也不敢兒戲。這年頭的人都相信積‘陰’德,前朝王家之所以能富貴,就是因爲王賀不妄殺,本朝的袁家之所以有現在,就是因爲袁安理楚王英謀反獄,活命者數百人。如果真如劉修所說,他此舉能救活數萬人,宋家以後一定能超過王家、袁家。
“敢不從命。”宋奇端端正正的還了一禮,臉上‘露’出一些神聖。
他們隨即又商量了一下細節,劉修沒有說太多,只是建議宋奇親自出馬,這趟生意至關重要,容不得一點閃失,由宋奇親歷親爲更顯得他對此的重視,相信天子一定會非常高興。最後他順便提了一點小建議,如果以後天子有賞賜的話,我希望你們能舉薦賈詡外放補缺。
宋奇一口答應。只要能得到天子的信任,這點事實在太小了。
劉修又說,我建議你們不要帶着金錢去‘交’州,既然去‘交’州,不帶點貨去賣實在太可惜了。畢嵐和渠穆正在搞印坊,第一批五經應該出來了,他們還在擔心能不能開‘門’紅,你們買一批書帶去‘交’州賣,一定能獲利。而且幫了畢嵐他們,以後宋皇后在宮裡也算有了有實力的支持者。
宋奇答應馬上就去和畢嵐聯繫,只要可能,他準備把畢嵐他們印出來的第一批書全部買下來,哪怕是虧一點也願意——宋家太需要在宮裡有幾個支持者了。
送走了宋奇和曹‘操’,劉修鬆了一口氣,一千金的稻米雖然未必能滿足盧敏的需求,但有了這些稻米,他們的壓力就少得多了。如果此舉能得到天子的嘉獎,以後在北疆屯田戍邊的阻力就會小很多。
宋奇和曹‘操’離開了太極道館之後,沒有立即回家,他們轉身就去了市井,找那些胡商驗證劉修的話。這一打聽,他們知道劉修所言不需,那些胡商都從不同的角度驗證了劉修所說的情況,‘交’州有糧,但是主要集中在日南和九真一帶,特別是九真,糧價便宜得很,只有二十錢左右。九真向西便是扶南國,扶南國盛產稻米,一年兩到三熟,產量非常大,不過一聽說運到洛陽來,那個胡商一個個把頭搖得飛快,連說沒賺頭,‘交’州的米雖然便宜,但是費運太貴了,不如販珠寶來錢快,十船米都不值半船珠寶值錢。
宋奇笑而不答,他們這次可不僅是爲了賺錢,更重要的是爲了賺天子的心。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後,宋奇和曹‘操’立刻行動起來,他們不僅把宋家和曹家手頭的閒錢集中起來,而且曹‘操’立刻派人趕回譙郡老家,爭取籌集更多的錢。既然要做,就做一趟大的。
宋皇后向天子請詔,說父親和兄長想爲天子分憂,兄長要親赴‘交’州販米,爲即將到來的饑荒做準備。天子聽了,龍心大悅,說實在的,他現在還被大旱的事情搞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有時間考慮到後面接踵而來的大饑荒。皇后能這麼想,宋奇還不遠萬里親自趕到蠻荒之地去‘操’辦這件事,他十分高興,立刻下詔任命宋奇爲特使,專‘門’負責這件事,沿途州郡都要給予支持。
天子最後說,你們宋家能爲天下着想,非常不容易,只要這件事辦成了,我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的。宋皇后大喜,連忙謝恩。當天,天子留在椒房殿傳膳,與皇后調琴作曲,琴瑟合諧,最後意猶未盡,半夜披衣起來命皇后磨墨,揮毫作書,賜給宋奇一副字:“國之幹才”。
第二天早上,天子離開椒房殿之後,宋皇后看着天子的墨寶喜不自勝,一方面是天子終於誇了宋奇一句,宋奇不再是個可有可無的廢物了,另一方面,她發現天子的愛好是琴棋書畫,她雖然在這一方面並不‘精’通,但是總比何貴人要強上一些,更重要的是劉修‘精’於書畫,如果能向他學上一星半點,以後她和天子可就有共有語言了。
接到天子御賜的墨寶,宋奇夫‘婦’也是欣喜若狂,事情還沒有辦成,他們已經得到了天子的嘉獎,可見劉修這個辦法是對的。宋奇一面等候曹‘操’籌集資金,一面趕到掖庭找到畢嵐,先誇了一通畢嵐的聰明才智,然後說,我想買下你們的第一批產品。
畢嵐和渠穆費了好多心血,投入了不少錢財,終於把活字印刷術搞出來了,可是還沒有開印,究竟能不能賺錢,他們也是忐忑得很,萬一要是搞砸了,那投下去的錢可就全打了水漂。這些錢是宮裡不少人最後的棺材本,準備着出宮之後養老的,如果投資虧了,他們要被人罵死。如今一聽說宋奇要做他們的第一個顧客,而且一下子就支付了三百金的貨款,把他們感‘激’得熱淚盈眶。就算只有這一筆生意,他們至少可以保本了。
畢嵐和渠穆二話不說,接下了這筆生意,隨即準備開工,可是他們隨即遇到了一個新問題,人手不足。要印書,光有人不行,還得會是識字的人,最好還是通五經的人,這樣有什麼錯誤,他們可以很容易的挑出來,可是通五經的人有幾個願意到印書坊做工人?
一看有生意做卻‘交’不出貨來,畢嵐急了,再次找到賈詡問計。賈詡也乖巧,這件事你去找劉修,他一定能給你最好的答案。畢嵐馬不停蹄的又找到了劉修。
劉修聽了畢嵐的問題,直接把畢嵐帶到了太學‘門’口,指着來來往往的太學生,這裡雖然魂日子的不少,可是找幾個通五經的人總不成問題吧。
畢嵐臉一苦,我當然知道太學生最合適,可是他們看不起我啊,有誰肯去印書坊做匠人。
劉修笑了,你啊,看來是被這些太學生嚇住了。太學生我見得多了,心高氣傲,不在乎錢財的人當然多,可是衝着太學生能補缺做官拿俸祿的人也不在少數,僅僅是爲了不‘交’賦稅而賴在太學魂的人也有,你以爲他們個個都是視錢財如糞土?替人打短工掙生活費的也不是一個兩個,只有家資豐裕,不在乎錢的人才牛的。你只要及時支付他們薪水,再象徵‘性’的比那些目不識丁的匠人多上一些,我保證有人搶着去。
畢嵐還是不相信。劉修又說,你不是怕他們嫌沒名沒份嗎?很簡單,按照舊例,太學生每年都要考試,從中選出一百個人充任郎官或者其他職位嗎?這些人現在已經成了天子的負擔,考吧,沒那麼多缺讓他們去補,不考吧,又怨聲載道,說國家養士卻不選士,左右爲難。你請天子下詔,從今天考中的人中選一部分任爲校書郎,安排到你的印書坊去,這樣他們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你還爲天子解決了一部分難題,可謂是一舉三得。
畢嵐如夢初醒,樂得找不着北了,再也不願意多呆一刻,立刻驅車回宮,向天子請詔。
送走了畢嵐,劉修看着那些無所事事的太學生,心道真是‘浪’費啊,這麼多的人才卻成了負擔,不知道是不是讀書讀傻了。他一邊想着,一邊走回了羅敷面館,一進‘門’,就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他看了假掌櫃——胡‘女’劉莫愁一眼,劉莫愁指了指二樓:“東家,來了一個許家的高人,正在上面注剩下的石鼓文呢。”
劉修一愣,哪個許家的高人,莫不是許慎從棺材裡爬出來了?不過他隨即鎮靜下來,早在和袁家翻臉,許訓奏免了曹嵩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袁家已經退到了幕後,許家被推到了臺前,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你去忙,不會有事的。”他笑笑,伸手取過一隻青銅爵,喝了杯酒,揹着手,不緊不慢的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