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慎被宋豐的無恥和無知驚得目瞪口呆,他不敢答應宋豐,宋豐的胃口太大了,他懷疑就是父親盧植寧可自免也不可能接受宋豐的要求。
他走了,宋豐一時倒有些後悔,可是他對盧慎的態度也非常惱火。你盧家父子有什麼好得意的,這一切本來就該是我宋家的,我本來就應該是大將軍,我也是顧命大臣之一,憑什麼由你盧植獨掌大權?董重做大將軍就可以掌天下兵馬——哪怕是名義上的——我爲什麼就不能,你們父子師生當我好欺負?
宋豐憤憤不平,宋奇很意外,聽了宋豐的抱怨,宋奇都覺得宋豐有些不知進退。不錯,盧植是獨攬大權,可那是太后支持的,太后是宋家人,她難道不知道爲宋家着想?這實在是情勢所逼,不得不如此罷了。董重倒是掌天下兵馬,可是董重除了他手下那幾千兵,他能掌誰?是公孫瓚聽他的,還是劉修聽他的,抑或是曹操聽他的?現在真正掌兵的是太尉段熲,段熲是劉修的先生,他手下有一幫舊部,所以才能牢牢的掌握京畿,不讓袁家兄弟有可趁之機,要不然你以爲你這個驃騎將軍就能守住洛陽八關?
說到底,掌天下兵馬只是個虛名,爲了一個虛名,你惹惱了盧植,放棄了和盧植合作的機會,最後只能有一個結果,你連大將軍這個虛名都得不到,同時還放棄了上谷太守的位置。上谷太守雖然只掌上谷烏桓,可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宋豐恍然大悟,後悔不迭,手一攤,那怎麼辦,難道要我去向他低頭?
宋奇無奈,你丟不起這人,那隻好我去了。他不放心,回到自己房裡又和曹鸞商量。曹鸞對宋奇刮目相看,讚了一聲,夫君,你可沉穩多了。想得很周到。這有什麼丟臉的,大丈夫就當能屈能伸。
得到了曹鸞的誇獎,宋奇信心大增,立刻下令備車去司徒府,拜見了司徒盧植,委婉的表達了他的歉意。不料盧植剛剛聽了盧慎的回報,對宋豐的無知非常惱火。一時也沒給宋奇好臉色,兩人話不投機,宋奇只好怏怏而歸。宋豐聽了之後,更加後悔。
宋奇出門之後,盧植也有些後悔了,就眼下這個形勢來說,着急的是他而不是宋豐,宋豐最多撈不到好處。但也沒什麼損失,而他卻被這件事困住,無法正常理政。年底事情多。一旦積壓下來,不知道得影響多少正事。
可是宋豐的胃口太大了,如果答應了他的要求,宋豐這個外戚很快就會崛起,更讓盧植擔心的是,宋豐與董重不一樣,他與劉修的關係非常親近,宋皇后能夠得寵,和劉修的運作有很大關係。一旦宋豐得勢,那劉修在朝堂上的話語權就更大。宋家也會拉攏劉修來反制他。宋豐是個笨蛋,他根本看不出劉修的危險。
盧植決定等一等,等宋豐再次登門,他纔能有談判的主動權。
可是盧植沒想到,他和宋豐進行談判的事還沒有結果,消息卻傳播了出去。宮裡宮外的很快都在傳。說他和宋家聯手,要對付董家,要逼董太皇太后交權,要逼大將軍董重退位。這個謠言讓盧植百口難辯,就在這時,又發生了一件讓盧植意想不到的事,盧慎遇刺,身中三刀,當場身亡。
當隨從把盧慎的遺體帶回司徒府,盧植一下子崩潰了,他抱着盧慎的屍體,老淚縱橫,放聲大哭。夫人張氏聞訊趕出來,一看到盧慎血肉模糊的身體,當時就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司徒府頓時大亂。盧植垂淚半晌,抱起兒子的屍體直奔皇宮,向宋太后和天子泣血請罪,請求自免司徒之位。宋太后大驚,一面安撫因喪子之痛而有些失常的盧植,一面急招大將軍董重、驃騎將軍宋豐和太尉段熲、司空唐珍議事。
宋豐見了,啞然無語,段熲和唐珍卻是兔死狐悲,憤怒異常,今天能刺殺盧植的兒子,明天就有可能輪到他們的兒子,再過兩天,就有可能輪到他們自己。這日子還怎麼過?董重也太過份了,他們異口同聲的要求宋太后嚴懲兇手。
最後趕到的董重目瞪口呆,他覺得自己這次是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揭發盧植的是他,除了他,還有誰會殺盧慎?袁家?誰信呢。
天子近臣,司徒之子被人當街刺殺,司隸校尉和河南尹、洛陽令不敢怠慢,立刻盤查。結果對董重非常不利,現場遺落的兇器上有大將軍府的標記,一切證據都指向董重。
雖然董重大喊冤枉,不肯承認行兇,董太皇太后也在宮裡哭天喊地,可是結果還是很快出來了。宋太后和驃騎將軍、三公九卿一致做出決定,罷免董重大將軍的職務,董太皇太后依藩後不得在京都之理,立刻返回河間,考慮到河間現在被袁紹所據,暫居永安宮,一待朝庭收復冀州即刻出京歸國。
驃騎將軍宋豐接掌了大將軍的職務,與太尉段熲一起負責軍事。盧植爲了避嫌,令其子上谷太守盧敏自免,由正隨曹操在青州征戰的武猛校尉宋果出任上谷太守。
宋果接到任命之後,立刻由青州乘船入海,由海路趕到幽州上任。盧敏之前已經接到詔書,將一切都已經準備好,只待交結。宋果看到盧敏消瘦的模樣,心中不忍,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纔好。
“府君,烏桓易動難安,嚴易生怨,寬則生驕,尺度掌握非常重要。”盧敏誠懇的說道:“如今朝廷多事,前將軍在青徐苦戰,我知道他們非常希望調烏桓人攻入冀州。不過,我有一言相告,請府君三思。”
宋果點點頭,道:“請先生指教。”
“烏桓人是善戰,可是烏桓騎兵不善攻城,且騎兵消耗甚大。目前幽州雖然屯田略有成效,可也只能溫飽自足而已。一旦徵發大軍,就需要大量的糧秣,在這些都準備好之前,最好不要輕易的出兵。調動烏桓人出戰,就要一戰定勝負,時間不能太長,長則易生變。”
宋果皺了皺眉,猶豫了很久才勉強點頭答應。他之所以急着趕到上谷來,目的就是徵集上谷突騎,越過燕山攻擊冀州北部,減輕曹操的壓力。現在汝南的袁術正在不斷的調集兵馬,準備入侵兗州,曹操面臨兩面作戰的可能,急需幽州軍牽制袁紹。
盧敏見宋果答應得勉強,知道他的心思。他不放心,立刻趕回涿縣,向刺史劉虞說明了情況,要求劉虞無論如何不能讓宋果輕舉妄動。幽州能保持住現在的局面不容易,倉促出兵,有害無益。
劉虞非常贊同盧敏的意見,可是他又說,我擔心的不是宋果,我擔心的是你的師弟,左將軍公孫瓚。不瞞你說,公孫瓚已經私下裡幾次向我提出要出兵冀州,我都沒答應,一直拿你做擋箭牌,說你也不同意,公孫瓚雖然不快,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總算沒有擺在臉上。現在你卸任了,我再也不好拿你來擋,你是不是去對公孫瓚說說,讓他不要太着急?
盧敏對公孫瓚的脾氣也很清楚,當下又單車趕到公孫瓚的治所。師兄親自上門,公孫瓚當然要熱情接待,可是對盧敏的擔心,他不以爲然,雖然沒有當面否決,也露出了要待機而動的意思。盧敏苦勸,也沒能說動公孫瓚,想來想去,決定舉家奔赴洛陽。如今兄弟盧慎剛剛死了,三弟年幼,父親身邊沒有一個能幫上忙的人,他既然無官一身輕,不如去洛陽幫忙。
盧敏由海道趕往青州,順道拜訪了前將軍曹操,再次闡述了他的擔心。曹操不是宋果,他更能理解盧敏的良苦用心,只是他也很無奈,袁術虎視眈眈,動手在即,如果不讓幽州軍牽制一下袁紹,他怎麼辦?要不你到洛陽對司徒說說,讓車騎將軍出動幷州的大軍牽制一下袁紹?
盧敏馬不停留,再奔洛陽。
盧植剛剛經受了喪子之痛,又放不下政務,心力交悴,身體狀況非常不好。盧敏第一眼見到被公文環繞的盧植時,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盧植還不到五十歲,身體又一直很好,去年赴京之前還是滿頭黑髮,如今卻已經是頭髮花白,額頭也出現了幾道刀刻般的皺紋,竟像是老了十歲似的。
“父親……”盧敏跪在盧植面前,泣不成聲。
“哭什麼!”盧植喝了一聲,卻有些中氣不足。他放下筆,用力的搓了搓臉,揉揉有些酸澀的眼睛:“你來得正好,你弟弟子言……去後,我這兒沒有一個得力的幫手,累得很。你既然來了,就幫我處理一些事吧。”
盧敏連連叩頭,抹乾了眼淚,立刻坐在盧植爲他準備好的書案前,有掾吏上前,將一堆急需處理的公文交給他。盧敏左手打開公文,右手執起筆,一邊聽人彙報,一邊迅速的記下一些要點。他在上谷爲政多年,早就對這一套東西非常熟悉,很快就上了手。
有了盧敏幫忙,盧植輕鬆多了,父子兩人相對而坐,不時的就一些政務交換一下意見。可是他們誰也沒提私事,盧植不提對盧敏的愧疚,盧敏也不提盧慎的死,他們只是將悲痛和委屈化作動力,以常人難以想像的效率處理着繁雜的公務。
直到深夜,父子倆將案上的公文處理完畢,看看對方疲憊的臉,這才忍不住相對垂淚,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