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還真他媽的有錢啊,這麼好的紙用來練筆,要知道連盧植父子寫文章都用竹木簡呢。
西漢時就有了紙,但是能用於書寫的紙出現卻要遲得多,而且最開始也不是植物纖維紙,能書寫的紙多是用蠶繭繅絲後留下的一層絮做成的,所以紙字從絲,這樣的紙產量很少,成本也高,強度也不高,並沒有得到推廣,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漢人用來寫字的材料常見的還是竹木簡和帛,帛就是錢,成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竹木簡雖然便宜一些,但不適合作畫,所以漢代的繪畫還是以石畫像、磚畫像爲主,必須便於攜帶的地圖之類才用帛畫,直到蔡倫改進造紙技術,造出蔡侯紙爲止。
蔡侯紙一出,紙的成本大幅度下降,逐漸推廣開來,各地都出現了比較著名的紙商,歷史上留下記載的便是東萊人左伯左子邑所造的左伯紙。蔡倫造出蔡侯紙後,大科學家張衡便第一個將紙用於作畫,當然他主要是用來畫天文儀器的圖紙,偶爾畫一些人物。
張飛用的紙不是左伯紙,而是一種摻雜了繭絮的紙,因爲繭絮有光澤,看起來更漂亮,更光滑,但實際上從作畫來說,用這種紙對墨法並不好。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價錢高。
劉修雖然不知道這些紙的價格,大致也能猜得出來這個時候紙不是隨手可得的東西,而張飛家只是一箇中等財主,居然這麼奢侈,其中固然有張飛對書畫癡迷,省得下本錢的原因,但也可以看出這些土財主的實力非同一般。
作爲前世的“被中產階級”,這一世的中農,劉修對此表示很憤慨。
至於劉備,更是已經目瞪口呆了。他祖父兩輩都是做過官的,老子還做過縣令,可是他們家也沒幾頁紙,而張家不過是個屠戶,居然……居然這麼有錢。
老子還是高皇帝的子孫呢,現在居然連一個屠戶都不如。劉備心裡忽然涌起一股憤怒。不過他知道此時此地表現出這種憤怒一點用也沒有,所以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平靜的看着,只有眼角下意識的抽了兩下。
張飛渾然沒有注意到劉修和劉備羨慕妒嫉恨之類的不良情緒,就算注意到,他也不會在意,反正他已經被這樣的目光看慣了,更何況他也知道,比他更奢侈的人大有人在。他只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劉修的眼神上,希望從劉修看掛在牆上的畫作中看出一星半點的態度。
“德然兄,請不吝指教。”
劉修揹着手,慢慢的從一張又一張的紙前走過,臉色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張飛希望看到的表情是一點也沒有,既沒有欣賞,也沒有不屑,就好象他看的根本不是畫,而是一張白紙。
這時的劉修全無剛纔在堂上的謙恭,他雖然沒有刻意的做出驕傲的樣子,但是平靜的眼神卻將他的驕傲無遮無掩的表露出來,而且是那種連驕傲都不屑的驕傲。
就象一座山,根本不需要向你表示他的高,甚至還用雲霧來遮住他的高,但是,他卻明白無誤的告訴你,他很高,高得你不能想象。
張飛臉上的笑容漸漸的生硬起來,腰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聲音慢慢的變得有些怯怯,就象是一張卷子只做了三分之一,而這三分之一還不敢保證全對的考生面對着嚴厲的先生一樣。
畫堂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劉修不說話,劉備不想說話,張飛不知道說什麼,那兩個婢女不敢說話。
劉修的腳步並不慢,也就是酒宴上喝兩杯酒的時間,他便在堂上轉了一圈,然後回過頭看了一眼臉色已經有些發白的張飛,好半晌才說了一句話:“翼德,你很用功。”
“啊?啊。”張飛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誇他嗎,可是神情怎麼不像,倒像是說他朽木不可雕,再用功也是白費的樣子。張飛的心提了起來,緊盯着劉修的嘴,生怕下一句說出來就讓他無地自容。
“那個……酒樓上那幅……還是不錯的。”劉修吞吞吐吐的說了一句,然後衝着劉備點了點頭,強笑道:“玄德,我們叨擾太久了,還是趕緊去看看先生他們談得怎麼樣了。”
劉備根本沒心情看,應了一聲,轉頭就走。
張飛臉色煞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劉修說酒樓上那幅美人圖還不錯,那豈不是說這裡掛的都不如那一幅?那幅畫被劉修批得一文不值,可多少還批評了幾句,這堂上這麼多畫,他卻一個字也不點評,他的意思是根本不值得批評?
張飛愣神的功夫,劉修已經走到堂外,正準備舉步下階。張飛忽然醒過神來,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不管不顧的拉着劉修的衣袖,也不裝什麼謙恭了,脹紅了臉,半是央求,半是威脅的說道:“德然兄,無論如何,請指點一兩句。”
劉修扭過頭,看着張飛揪着他袖子的手,臉色有些不耐,心裡卻笑開了花,心道老子還以爲話說得太狠,讓你信心崩潰,要從此退出畫壇呢,要是那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想收個五虎上將做跟班的野心也落空了,既然你還沒有絕望,那就還有機會。
“翼德,你這是?”
“請德然兄指點。”張飛哈着腰連連施禮,可就是拉着劉修不放,生怕一鬆手劉修就跑了。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劉修的眉頭皺了起來,伸手去撥張飛的手。
張飛臉紅得每顆青春痘都快要滴血了,卻堅決不肯放手,此時此刻的他將一個少年的拗勁發揮得淋漓盡致,翻來覆去就一句話:
“請德然兄指點。”
劉修無奈,嘆了一口氣,一副被鬼纏住了的鬱悶,回到那些畫的面前,伸手指着第一張:“頭大身子小。”又指着一張,“五官不清。”又指着一張,“隔夜宿墨,墨色無神。”再指下一張,“線條幹枯,全無筆意。”
片刻功夫,他把掛在堂上的畫全部點評完了,這纔回過頭看着張飛的手:“你現在可以鬆開我了吧?”
張飛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鼻尖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連話都不會說了。劉修雖然點評得很簡單,可是每一句都說中了那幅畫最大的缺陷,別的他也許領悟不到,但其中那句“隔夜宿墨”卻像一道驚雷,炸得他眼前發花,腦子嗡嗡作響,劉修後面說的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這都能看得出來,那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再聯想到劉修剛剛在大堂上說的那句有關“磨墨如病夫”的話,張飛對劉修在畫藝上的造詣已經頂禮膜拜。
放開?笑話,這要是放你走,我豈不是癡兒?
張飛轉到劉修面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拽着劉修的衣角就拜,幾乎是哭着喊道:“先生,你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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