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鮑出走過來,孫靜嚇了一跳,本想下令射擊,可是一看鮑出只是一個人,而且步履平穩,並不像來戰鬥的,這才勉強按捺住了。
鮑出走到陣前三步,胸口幾乎抵到了長矛的矛鋒才停了下來,朗聲叫道:“車騎將軍久聞孫將軍之名,請孫將軍陣前對話。”
孫靜一時有些茫然,陣前對話,對什麼話?
鮑出揹着手,雙腿微分,靜靜的站在陣前,高傲的目光越過數重長矛陣,落在孫靜的臉上。孫靜感到一陣羞辱,咬了咬嘴脣,揮了揮手,一個親衛向中軍走去。
孫堅聽了之後,略作思索,走下中軍指揮車,跨上戰馬,只帶了一個親衛來到陣前。孫靜一看,連忙迎了上去:“大兄,不可!”
孫堅擡起手,用眼睛死死的盯着孫靜,輕輕的拍了拍腰間的刀環。“幼臺,你不要攔我,我知道該怎麼做。”
孫靜愕然的看着孫堅,他看懂了孫堅的意思,可是他並不因此感到輕鬆,相反更加緊張。他湊近了孫堅,小聲道:“大兄,劉修的驍勇可不在你之下。”
“我知道。”孫堅慘笑一聲:“我不會蠻幹的,總比困守在這裡好。”
孫靜長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讓開了道路,看着孫堅從他身邊走過,走向陣前,這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伸手摘下了腰間的弓,搭上一支箭,對親衛將使了個眼色。親衛將明白了,卻嚇得大吃一驚。孫靜瞪了一眼,“準備!”
“喏。”親衛將不敢違抗,再想想孫堅的勇猛,又覺得這未嘗不是一個死裡求生的辦法,立刻帶着親衛們不動聲色的蹭到陣角,藏身於長矛兵的身後。
孫堅輕催戰馬,來到陣前。一直走到劉修馬前十步,這才勒住了馬繮,雙手抱了個拳,微微欠身:“吳郡孫堅。見過劉將軍。”
劉修點頭還禮,揮了揮手,示意張飛等人退後,只留下許禇一人在旁邊。他輕磕馬腹,戰馬向前邁了兩步,和孫堅靠得更近了些,這才輕聲笑道:“聞說將軍出自兵聖孫子之後。不知有沒有想過如果孫子面對今日之局面,當作何解啊。”
孫堅兩手扶在大腿上,故意不去碰自己腰間的環刀,淡淡一笑:“堅無能,不能和先祖相比。如果是先祖用兵,只怕現在被圍的就是劉將軍了。”
劉修不以爲忤,反而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的確。如果是孫子在,絕不會出現今天的局面。孫子十三篇,我讀了無數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孫將軍想必也對此瞭如指掌吧?”
孫堅皺了皺眉,手指在腰間輕輕的彈了彈,敷衍道:“我沒有將軍這麼用功,領悟不多,否則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還請將軍指教。”
“好說好說。”劉修扭頭看向北方,伸手一指:“將軍可知道令祖當年用兵,以三萬人入楚,十戰十勝,直入郢都。如今我身爲楚世子,當年的郢都現在是我楚國的國都。我非常希望能與兵聖的後人一戰。可惜,將軍來亦匆匆,去亦匆匆,我險些追不上啊。”
孫堅沒時間和他拽文,冷笑一聲道:“將軍說笑了,我在長沙數月。將軍也沒有來戰,今天我要走了,你卻緊追不捨,實在讓人不解。將軍若有意一戰,堅倒有可以成全將軍的心願。”他拍拍腰間的環刀:“不知將軍是想步騎,還是想騎戰?”
劉修看着他,眉毛一挑,忽然笑了起來:“你是想和我單挑?”
孫堅哼了一聲,不予回答。
劉修搓了搓手,興致勃勃的說道:“步戰騎戰,倒是沒什麼分別,可是如果僅僅是打一場,那多無趣啊。要不這樣,我給你一個機會,你打贏我,我就讓開一條路,讓你回豫章去。如果你輸了,就下馬投降,從此爲我效命,如何?”
孫堅一愣,半晌沒有答話。黃蓋攻擊山口一整天,損失數百人,寸步未進,他知道現在自己和這一萬大軍的全部生機都在袁術身上,而袁術會不會來援還是個未知數。劉修請他陣前說話,他就是想襲擊劉修,扭轉戰局,可是話趕話,居然把突襲趕成了明鬥,劉修還拿出了這麼大的賭注,這讓他有些不好應付。
贏了,就此逃出生天,那當然是好,可是輸了就要投效,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孫堅猶豫了片刻,仔細打量着劉修的面孔,淡然一笑:“我輸了就要投效,將軍輸了只是讓開一條路,未必不太公平吧?”
劉修笑盈盈的看着他:“怎麼,你還想要我投效你不成?”
孫堅傲然道:“有何不可?如果將軍不願意答應,那這賭約也無從談起。”
劉修遺憾的搖了搖頭,許禇厲聲喝道:“豎子,將軍愛惜人才,纔給你一個體面,你焉敢不知進退?”
孫堅不屑一顧,一抖馬繮,似乎要撥馬回頭,嘴裡說道:“既然如此,那有何可說,就此別過!”
劉修兩眼盯着他,一語不發。孫堅心裡一緊,已經輕輕擡起的腿,正準備去踢馬腹的腳頓了一下,身體僵住了。他覺得劉修的目光好象一道鋒利的刀鋒,一下子剝開了他的胸腹,將他心裡的所有想法都暴露在眼前,洞悉了他所有的計劃。
孫堅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好重,就像被一座千斤重擔壓住了似的,渾身的肌肉都有些發硬,失去了往日的靈活和強健。這個念頭一起,那種不堪重負的感覺更加明顯,連呼吸都有些不暢起來,一股寒氣從心底冒起,胯下的戰馬都感覺到他的不安,一揚頭,向後退了兩步。而他身邊的那個親衛更是抵擋不住,臉漲得通紅,忽然伸手便去拔刀。
“哼!”劉修冷喝一聲,目光一轉,落在了那個親衛的臉上。那親衛手剛碰到刀柄,被他看了這一眼,頓時渾身僵硬,竟是不敢再有任何動作,連呼吸都屏住了,摸着刀柄的手一陣顫慄,不期然的垂了下來。
“匹夫之勇,不足與謀!”劉修輕輕一抖馬繮,大紅馬打了個噴鼻,輕蔑的看了孫堅一眼,轉身就走。看着劉修大模大樣的露在他眼前的背,孫堅這才覺得那千斤重擔一下子卸去,不由自主的長出了一口氣,他握緊了手中的戰刀,剛要催馬上前突襲,旁邊傳來一聲悶響,他轉頭一看,那親衛不知怎麼的從馬上栽了下來,癱軟在地,一絲絲鮮血從他的嘴角溢了出來。
孫堅大驚,擡頭再看劉修,劉修和許禇已經走出十來步遠。孫堅握緊了刀柄,心悸不已,終究沒敢拔出刀來,他翻身下馬,扶起那名跟隨了他多年的親衛,急聲道:“如何?”
“好重的殺氣!”那親衛呻吟了一聲,藉着孫堅的力勉強站了起來。孫堅見他還能站,這才重新上馬,一起回陣。孫靜站在陣中,只看到孫堅在陣前兩次握刀,最終卻沒有拔出來,心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免有些疑惑,連忙迎了上來。還沒等說話,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親衛嘴角的血跡,頓時吃了一驚。
他根本沒有看到陣前有任何打鬥發生,這個身體強壯的親衛怎麼會吐血了?
“別問了,守好陣勢。”孫堅吩咐了一句,徑直回到中軍。坐在指揮車上,他的腰桿雖然還是挺得筆直,頭也昂得高高的,可是眼神卻有些慌亂。
他不知道是該遺憾還是該慶幸。但是他知道,他剛纔不吝於在生死關上走了一圈,劉修和他身邊的那個武士根本不需要動手,已經在氣勢上牢牢的控制住了他,甚至只用了一眼,就讓他的親衛心神受創,這樣的武技已經不是勇猛能夠形容。他隱隱的有種感覺,劉修不想殺他,否則剛纔他隨時可以結果他的性命。
那問題就是:劉修爲什麼不殺他?殺了他,這一萬大軍就算不至於立刻崩潰,至少也要損失一半的戰鬥力,劉修也許只要一個衝鋒就可以將這些膽氣已破的殘兵敗將拿下。可是他卻輕輕的放過了,這是爲什麼?
一股悲哀從孫堅的心頭涌起,他明白了這其中的原由。
劉修回到自己的陣中,根本沒提剛纔的事,以他虎嘯高階的實力,殺死孫堅只是舉手之勞,就算不用道術,憑他和許禇兩人的武力,拿下孫堅也是有把握的。可是他現在要抓的不是孫堅,而是袁術,孫堅如果被殺或者被擒,剩下的袁軍士卒肯定會崩潰,袁術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自然逃之夭夭,一直退回豫章,在荊州境內重創甚至吃掉袁術的戰略就會落空。
留着孫堅,纔有可能釣到袁術這條大魚,以虎嘯震傷那名親衛,只是進一步打擊孫堅的心志,讓他不要輕舉妄動罷了。孫堅是袁術帳下第一猛將,震服他,比殺了他更有用。
劉修鑽進剛剛收拾好的大帳,還沒坐下,就問郭嘉道:“斥候可有消息傳來?”
“還沒有最新的消息。”郭嘉道:“不過,傅司馬帶着輜重營正在趕來,最遲明天中午就能趕到。”
“很好。”劉修捏了捏手指,想了想:“明天再等一天,如果還沒有袁術的消息,我們就不等了,直接把孫堅拿下。”
“喏。”